第231章 命格

普安寺裏香火鼎盛。

前門人太多,燕王是從後門進去的,途中遇到的僧人,都與燕王相熟,雙方見禮後,僧人也不會管燕王去哪兒,普安寺的所有地方,都是對燕王開放的。

在圓空大師住的禪院外,燕王問了小沙彌,知道圓空大師在和姚瑀手談,他便讓人不要出聲,免得驚擾了圓空大師他們。

自己也放輕腳步,走了進去。

行至靜室門口,燕王卻停下了腳步,靜靜聽著屋中兩人說話。

聽著聽著,燕王麵上現出似哭非哭似笑非笑神情。

有些事情,他是第一次知道。

他悄然退出禪院,立於放生池邊許久,等姚瑀離開,燕王才再去見了圓空大師。

立於圓空大師身前,燕王讓自己靜心,才開口說道:“大師,明嘉有事想要詢問。”

“殿下有何事要詢問老衲?”圓空大師請他坐下,燕王給圓空大師斟茶,而後才說道:“剛剛聽到大師和師公談話,本該退開,然事關本身,雖有虧德行,卻還是聽了下去,還望大師見諒。”

圓空大師一雙眼目,平和寬廣如海:“無妨。”

“大師可能為明嘉解惑,何為‘帝星’何為‘教導,以為平庸’,何為‘去暴虐,以利天下’?”燕王目光灼灼盯著圓空大師。

他已經想到了一些,卻不敢相信。

圓空大師沉吟,而後把事情合盤托出。

因為楊德妃設計害姝貴妃,本想要一屍兩命,結果燕王卻活了下來,隻是在母胎中受傷,出生後又被楊德妃刻意折磨,瞧著有些呆傻,被圓空大師救出後,住在了普安寺。

姚瑀在普安寺見到燕王之後,不知怎麽得了他生辰八字,算出他命宮主星為紫微,乃帝星,有帝王之相,而其他皇子並未曾有此種命格。

偏生燕王那時候呆呆傻傻的,

姚瑀擔心燕王若真能位登九五,若是這般癡愚,會葬送大靖朝江山社稷,便想要悉心教導於他,之後姚瑀卻發現,他心底充滿仇恨憤懣,且似乎無法化解。

姚瑀覺得他這般性格,若為帝,怕是過於暴虐,非是社稷百姓之福,故而開始向著另一個方向培養他。

明知他沒有吟詩作對天賦,卻依然執意隻教導他這些與處理政事並無用處的東西,至於真正該有的,卻不肯教他,至於他受挫之類,是姚瑀樂於見到的。

“那大師您呢?”燕王心頭一片煩亂,忽然開口詢問。

“老衲已經說過,你乃我佛護法金剛,可護佑我佛門子弟。”圓空大師十分坦蕩,他的心思從來沒有瞞過人,燕王也知道的很清楚。

他以為的殷殷教導、切切期盼,其實隻不過是假象。

那般尊敬了十幾年的師公,卻隻是以他的意願,來決定自己的人生,燕王如今,有些草木皆兵,誰都不敢信了。

他默默起身,與圓空大師告辭,茫然四顧後,回到溫泉莊子,什麽都不管,便先尋到了沈采苡。

沈采苡正以手托腮在發呆。

溫泉莊子的日子悠閑安逸,隻是久了,卻也無趣。

本來娜仁托雅來,還能給她解悶,結果她來了沒多久,不知道想說什麽,結果吞吞吐吐的什麽都沒說,就又走了。

沈采苡也是無奈,琢磨著,大概是因為她心上人的事情。

不過娜仁托雅不說,沈采苡也沒有刻意打探,她沒那麽大的好奇心。

瞧見燕王,沈采苡吃了一驚:“殿下,您怎麽了?”

他麵色依然是原先淡漠無甚表情模樣,然而沈采苡與他相處日久,卻發現他情緒不對。

燕王伸手抱住沈采苡。

光天化日下,沈采苡有些吃驚,想掙脫,燕王卻溫柔而堅定抱緊她:“別動,讓我抱一會。”

沈采苡便不動了。

燕王嗅著沈采苡發絲中淡淡梅香,心頭激烈翻滾的情緒,似乎慢慢平靜下來。

“我今天聽到一件事情。”不用沈采苡詢問,燕王放開沈采苡之後,拉著她坐在桌前,便把今日聽到的事情說了。

沈采苡初聽有些驚訝,不過她很快想起之前她曾感覺到的、姚瑀身上的違和感,聽了燕王這話,倒是能解釋清楚了。

沈采苡腦海中閃過一片曾經看過的前朝篇章,名為《病梅館記》。

這姚瑀,所作所為,實在是有些像《病梅館記》中所言的那些文人畫士。

但從另一方麵來說,燕王的成長,畢竟是姚瑀教導的。

沈采苡沉吟片刻,與燕王說:“便是父母,都希望兒女長大能夠孝順贍養他們,所以一人對另一人,不可能無條件的好。”

“雖目的不純,但姚大儒教你讀書明理,這些都不是假的。”

“並不是讓殿下原諒姚大儒,隻是不必因為傷害自己之人,而讓自己太過難受,那人並不值得殿下如此。”

“殿下便當功過相抵,以後權當此人為陌路便可。”

沈采苡上輩子過得淒慘,除了滿腔的憤恨之外,卻也有所得。

今世重活,也有三四年,期間風風雨雨過來,又參透了一些道理,所以她相信,疼愛她的人,不會讓她傷心難過;會讓她傷心難過的人,卻又完全不值得她傷心難過。

隻是別人她能做到,可燕王……沈采苡心底泛起苦笑,這是她的夫君,也是她放了很多心血和期盼在其身上的人。

沒有心動,便不會被傷害;因為心動,所以被傷害了,才會這麽久,還意難平。

說得總比做得容易,她其實也沒有那麽厲害,能夠把感情,說斬斷就斬斷。

賭氣是為什麽,意難平是為什麽,還不是因為存了希望,卻又失望,但還沒絕望麽——想到這兒,沈采苡猛然一驚。

都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她想著燕王和姚瑀事情,才猛然發現,原來她對燕王,還未曾死心,所以才會這般糾結。

否則,她也不會呆在溫泉莊子裏,逃避不肯做出決定。

燕王不知道聽進去沒有,沈采苡隻見他緩緩點頭,而後沉默不語,沈采苡心也有點亂,起身離開,給燕王一個空間,她自己也想靜靜。

燕王迅捷出手,握住她手腕,不讓她離開。

“殿下?”沈采苡疑惑看燕王,燕王唇動了動,想問沈采苡,是不是他也被她歸結為“權當此人為陌路”的範圍,所以她才這麽平靜與他相處。

不曾哭鬧為難,僅僅隻是疏離和小小賭氣。

但燕王忽然怕自己問了,她卻給出他不想要的答案,他便不敢問了,隻說道:“再陪我坐坐。”

還是不問的好,總有一天,他能再讓她變成原先俏皮狡黠模樣。

沈采苡雖然想離開,不過想想,還是重新坐下,待得用完晚膳,沈采苡坐在自己屋裏,斜倚大迎枕上,手裏拿著書,目光卻透過書,神思飄搖。

她在想自己和燕王的關係。

之前她沒有明確意識到,她對燕王還存了期盼,所以這段時間都無所作為,隻是在溫泉莊子上呆著。

可其實這般下去,並無什麽好處。

楊德妃雖死,六皇子還好好的,並因為《任民考》疏,又被許多人看重,還有姚家這個未來的正妃娘家,正在韜光養晦,希冀恢複原先情況;三皇子一直沒有受過大挫折,勢力穩步增長,手下又有能幹幕僚,很是做了幾件事情,讓朝臣欣賞,十三皇子漸漸長成,穆家也開始不甘寂寞。

三皇子和六皇子,都不會與燕王善罷甘休,稍有疏忽,便是抄家滅族的大禍,與家族存亡和身家性命相比,這些情愛,不過是小道。

不該再沉溺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