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4章 賬冊

從溫泉莊子出來,方承嘉並未打算去普安寺上香,直接便朝京城走。

溫泉莊子在普安寺之後,進京要路過溫泉莊子,方承嘉從普安寺旁路過的時候,就被人叫住了。

“阿彌陀佛,這位施主,可是姓方?”方承嘉頷首應下:“正是,不知這位大師怎麽稱呼?”

方承嘉打量眼前人,是個很年輕的和尚,很是俊秀,又有佛門子弟慣有的平和慈悲,聞言,他微微一笑:“方施主可還記得貧僧?”

方承嘉並不記得自己認識一個這麽年輕的僧人,然而看到普安寺,再想想這僧人的年紀,方承嘉一段記憶複蘇。

方承嘉當年曾在普安寺借宿過。

那是方家剛剛遭逢變故時候,方老太爺和方承嘉父親被貶官流放,鄭氏和章氏,曾帶著方承嘉來普安寺求神拜佛,希望父子兩人能平安無事。

當時鄭氏抽到了下下簽,都說普安寺的簽文非常靈驗,鄭氏當時已經飽受打擊,心中存著的希望一下子被敲碎,當時就受不了暈倒了。

鄭氏昏迷,方家下人一下子慌了,沒人看著方承嘉,方承嘉傷心又驚慌,便在普安寺迷路,獨自難過時候,遇到一個小沙彌,安慰他,帶他朝鄭氏住的廂房而去。

不過小沙彌人小,也不大認路,便帶錯了路,還是章氏很快發現方承嘉不見了,立即讓人去找,才把方承嘉找到。

鄭氏要靜養幾日,他們便在普安寺住下,小沙彌人小,卻懂事,經常來安慰方承嘉。

這段記憶,方承嘉幾乎已經忘卻,直到遇到這個年輕僧人,又被叫住,他才隱隱約約想起。

想起這段記憶後,方承嘉便覺得這年輕僧人,眉眼間有些熟悉,依稀有著那小沙彌的模樣,他有些驚訝。

“慧性小和尚?”他驚喜詢問,那年輕僧人便道:“正是貧僧。”

方承嘉略有驚喜,慧性邀他進普安寺喝茶,方承嘉答應下來,坐定之後,方承嘉有些唏噓。

轉眼十幾年過去,當年的驚慌和無措,如今已經褪盡,不過慧性的好心,方承嘉還記得,慧性請方承嘉喝了一杯茶,方承嘉又在普安寺用了齋飯,下午才回京城。

方承嘉離開後,慧性去見了圓空大師:“方丈,慧性今日,見到方承嘉方施主了,果然乃是福緣深厚之人。”

圓空大師當年讓他與方承嘉一起玩,又讓他在某個時間,帶方承嘉去當時才六七歲的四皇子居住的小院,隻是他們路上遇到了意外,沒去成。

和方承嘉分開後,慧性去見圓空大師,結果卻見到圓空大師當時似乎大受打擊,平日裏的平和淡然完全不見,麵上竟然有驚慌神色,半晌之後,無奈說道:“命該如此,半分強求不得,罷了罷了……”

這讓一直崇拜孺慕圓空大師的慧性當時震驚極了,又難受極了,覺得是自己讓圓空大師失望了,故而對方承嘉這個人印象深刻。

今日一見,才能當即認出來。

圓空大師大師笑而不語。

方承嘉如今卻是還是福緣深厚,然比之之前的氣運加身,卻又差了許多許多。

反倒是燕王如今,漸漸有了氣運加身之相——本身燕王福澤便很不低,如今更是深厚。

……

沈文和用完午飯,從溫泉莊子出來,便直奔京城,回沈府快速換過朝服之後,立即請見隆安帝。

他如今已經不是六科給事中,不能如同之前一樣,不須傳喚便可直接進宮,便隻能等在宮門口。

好在隆安帝本就喜歡他、看重他,如今他身上又擔著變法職責,故而隆安帝直接便讓人宣他進來。

沈文和見禮後,與隆安帝說了沈采苡給出的意見。

隆安帝目光猛地一亮,氣息也淩厲了起來,他坐不住了,站起來,在禦書房內不停踱步,忽然,隆安帝腳步頓住,高聲吩咐範公公,讓他立即宣姚琛等人覲見。

那一連串的人名中,最低也是三品大員。

其中有支持變法的,也有反對變法的,還有處於中立狀態的,總之,都是朝廷的肱股之臣。

眾人以及發生了什麽大事,急急趕來,甚至有人進來的時候,氣還沒喘勻。

在沈采苡和沈文和商議的辦法裏,其中一項,便是合夥出海,占據一地之後,所得之利,大靖朝國庫占據絕對大頭,剩下的,幾方按照協議均分。

當然,所有的這一些的前提,就是必須要變法成功後,國庫充盈,才可行事。

沈采苡和沈文和談的時候,兩人是兄妹,都是把真相和實質攤開了講的——說到底就是名利二字。

但隆安帝當然不會赤裸裸口中說著名利,隻是隱晦暗示一番,同時,他也知道,燕王借著欽州港口的便利,和人合夥出海行商。

各方都賺的盆滿缽滿。

要說最開始的時候,此種行為,眾人還不知道是燕王暗中牽頭,但等到參與的人,忽然手頭寬裕——不,闊綽了起來,便引起了別人的注意。

事情自然也瞞不住了。

他們賺錢,便有人羨慕眼紅,但是隻有燕王選人的份,也沒人敢強逼著燕王說自己要入夥,如今他們聽隆安帝的意思,若是變法成功、國力強盛後,便會考慮開放更多港口,並牽頭成立類似於前朝都護府一樣的機構,用於管轄非大靖朝本土的州郡……

這意思,就很明了了。

這些士大夫,首先看重的是名——前朝設置安西都護府,第一任都護青史留名,若是後人編撰史冊,至少也能有個“列傳”。

那還是安西都護府,若是海外都護府……

這可真正是山高皇帝遠啊,幾乎可自成一國,將來史冊上,說不定會被編撰入“世家”——連陳涉一反賊都能稱“世家”,他們更有資格!

眾人呼吸,都有些粗重了。

至於利,名有了,利還會遠麽。

一時間,便是那些反對變法的人,也有些熱血衝動,幸好他們都是老狐狸了,沒有當場失態,不過他們確實是動心了,隆安帝就很滿意,也不要求他們現在就給出答案,揮手讓他們回去好好想想,可有其他更好的辦法,治理將來懸於海外的領土。

說是讓他們想想章程,實則是讓他們自己回去統一內部意見,到時候再來給隆安帝表態。

京城裏表麵平靜,底下卻暗潮洶湧。

因著巨大名利的誘惑,這些人一時間,都顧不上關注沈文和了。

沈文和便在這暗潮洶湧中,平和啟程。

王氏帶著兩個孩子送別很遠,沈采苡如今在外人眼中,雖然是養傷,實則還是“軟禁”狀態,故而也不方便公開去送別。

燕王代她去送的沈文和,他隻要開口,必稱“兄長”,沈文和有些不適,不過慢慢聽多了,似乎,也適應了。

燕王主動親近,沈文和依然尊敬他,但是這種尊敬,慢慢也摻進去一絲親密,不似以往,上下級分別明顯,說話也隨意了許多。

對於此種變化,燕王心中是喜悅的。

沈文和與眾位同窗同年友人告別之後,燕王又送了他很遠,沈文和瞧著燕王模樣,沉吟片刻,與燕王說道:“殿下,下官有一事,不知道當講不當講。”

“兄長請講。”

“夫妻相處,貴以誠;與采苡相處,尤其如此。”

沈文和的身影已經看不見了,燕王站在原地琢磨許久,轉身俐落上馬,朝溫泉莊子而去。

沈文和赴任之地,與普安寺背道而馳,故而燕王一路疾行到普安寺時候,已經是午後;山下炎熱難當,山上略微好一些,不過一路奔馳,燕王身上已經全被汗水打濕,整個人像是在水裏泡過一般。

他也不管,尋到沈采苡之後,一把抓住沈采苡手腕,也不顧周圍還有人在:“采苡,今生今世,無論遇到何事,我都不會對你有任何隱瞞,若違此誓,天打雷劈。”

沈采苡震驚。

燕王這是受什麽刺激了,怎麽忽然便說了這麽一句,她詫異看了燕王一眼,麵上浮現感動神色:“殿下……”

她眼圈有些紅了。

心底確實是有觸動的,然而卻並不如麵上所現出的那般激烈,隻是她卻知道,若是此刻她什麽表現都沒有,總是不好。

可她的心,分為了部分,很少的一部分有些觸動,大部分卻在冷眼旁觀,不說全心信任,甚至連多些信任,都有些難。

燕王便是有再多的理由,也不能掩蓋他隱瞞的事實,更不能抹去她當時憤懣絕望的情緒。

她從來不是什麽大方的人,也不是什麽善良的好姑娘,她能為了自己和家族,忍下許多,甚至在如今,都給出燕王希望得到的反應……

可到底……意難平啊。

燕王瞧著沈采苡眼眶微紅的模樣,以為沈采苡心底如同自己一般激蕩不休,急促呼吸兩聲,用力抱住沈采苡,恨不能把她揉進身體。

被燕王抱在懷裏,沈采苡頭靠在燕王肩上,目光卻落在書案上。

上麵有一幅字,看著不錯,然而實際上有些虛浮,因為她不敢用力。

她手腕上傷痕,以及留下的後遺症,都是真實存在的,並不能因為燕王這忽然而來的熾熱而被抹煞。

至少,是現在不能。

而燕王的歡暢,也隻是一時。

他如今感覺比以往敏銳許多,之前從不會發覺的、從不會注意的那些,如今卻總能察覺,這本是好事,可是這一刻,燕王寧願自己還如同以前一樣,並不能察覺這些變化。

他看著自己被汗打濕的衣袖,眼眸垂下——沈采苡對坐臥起居都有很高要求,不一定是最奢靡,但一定要是精致的又得她喜歡的。

若不是,便會很嫌棄。

一個被汗濕的男人,自然不在她喜歡的行列,即便這個男人是她的夫君,她也會捏著小鼻子,揮手讓他趕緊去洗漱,清清爽爽的才準碰她——在他們剛成婚的時候,沈采苡不是這樣的,她聰敏卻包容,從不會挑剔他。

等他們關係日漸親密,沈采苡的這些小脾氣,才慢慢冒了出來,讓他無奈的同時,又心中歡喜。

人隻有對親近的人,才會有諸多要求,至於外人,麵上過得去才好。

他暗中歡喜於兩人的親密。

但今天,沈采苡卻忍了下去。

燕王心底的歡喜,變成了失落,但他卻更緊的抱住了沈采苡。

失望是失望,可是讓他放開,卻是絕對不可能的。

片刻後,燕王心緒平複,他鬆開沈采苡,吩咐白菊:“備水。”

洗浴的時候,燕王想,沒關係的,沈采苡不明麵拒絕他的靠近,那就很好,時間長了,水滴石穿,她總能感受到自己的心意的。

隻可惜,他現在忙的很,隻在溫泉莊子住了一晚上,便趕回了京城,如今事情繁雜,燕王根本不敢多走開,所以便是想著要守在沈采苡身邊,也不行。

他知道的很清楚,若是自己失敗了,那麽一切全都會失去。

特別是現在,正是隆安帝以及各位大臣,正在碰撞中統一的時候,他更是不能放鬆。

隔兩日,燕王被隆安帝招進宮裏。

禦書房裏,隆安帝詢問了燕王沈采苡的身體之後,又問他:“關於海上行商的賬冊,你可有?”

燕王直接回答:“此事之前乃是王妃掌管,兒臣並不清楚。”

隆安帝就暗示了燕王幾句,不過就是讓他準備好賬冊,若是有人想看的話,就讓他給他們看。

燕王隻是想了想,就知道,隆安帝這是在用利益,讓那些大臣屈服。所以才需要讓他們看到賬冊,看到赤裸裸的利益。

燕王當然不會不同意,他答應下來,回家便準備好了賬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