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名正言順

因有常姑姑和章姑姑在,沈采苡白日裏是沒有空的,便是晚上也不能早早離開。

與燕王心腹手下見麵的時間,便隻能安排在了晚上亥時之後。

沈采苡從後門出,悄然登上一輛不起眼的馬車,到了燕王的秘密據點。

原四皇子府現在臨時掛了燕王府的匾額,那邊府內倒是被燕王治理的很清靜,然而府外就沒那麽清淨了,沈采苡一個女子,進出太顯眼,燕王才把見麵的地點,安排在了他常去的秘密據點。

此處粗看不過是一處民宅,隻是內裏別有洞天。

沈采苡進去,便被帶到堂屋裏——這種民宅,可沒有什麽正經會客的大堂,隻有堂屋,外麵幾把椅子,一扇屏風之後,便是休憩之處。

燕王已經在上首坐了,沈采苡進門。

她背後黑暗,而窈窕身影先入了眼,之後漸漸沐浴在燈光下,才顯了全貌。

分明無香,入目卻如芝蘭芬芳,燕王看她含笑一步步走向自己,禁不住,有立而伸手相迎的衝動。

他壓下這種衝動,輕抿一口茶水,在沈采苡與他見禮時候,方才放下茶杯,“沈六姑娘,請坐。”

沈采苡要往他下首坐,燕王輕咳一聲,看了沈采苡一眼,又看一眼與他身側、以平案隔開的另一個座椅。

那是與他齊平的座位。

沈采苡麵上笑容深了三分,腳步一頓,轉而走向上座,坐定後目視燕王。

燕王吩咐鬆墨:“把人都叫進來吧。”

鬆墨出去了片刻,便有人跟在鬆墨身後,魚貫而入。

能來這邊的,自然都是燕王的心腹之人。

親衛、暗衛、情報、賬房……等等,皆麵見沈采苡。

其中親衛暗衛以及負責刺探情報的斥候等人,其實對沈采苡是很熟悉的,雙方即便是沒有打過照麵,那也是暗地裏連手做過不少大事的。

他們從初初的不服氣,到後來對沈采苡心悅誠服,如今見麵時候,俱都對沈采苡十分恭敬——

燕王如今擺出的架勢,明明便是把沈采苡當作王府主母來看待的,而不僅僅隻是一個名義上的“燕王正妃”。

她將會參與燕王之後所有的行動,也有資格調動燕王下屬,而當燕王不在時候,她會代替燕王成為他們的主上,發號施令。

無論是燕王如今擺出的態度,還是沈采苡之前的行為,都讓沈采苡這“主母”二字,在這些燕王下屬的心中,名正言順。

眾人一一上前拜見,並簡述自己姓名與職權,之後便把本部名單獻上,內裏不但有各人姓名,且還有籍貫麵貌所擅長之事等扥描述。

沈采苡隻翻看一張,心中便充滿了詫異,目光不由得落在了燕王身上。

燕王似乎神色依然淡漠,與往日無異,然沈采苡卻能察覺出,他心情不錯,且,有些著意顯擺的模樣。

沈采苡心情極是愉悅。

定了定心神,沈采苡微笑頷首,接著便有下一人上前,與沈采苡介紹自己。

等林一正式麵見沈采苡的時候,他心中很有些得意。

他早就想過了,其實沈采苡比起姚湘君,更適合當他們的女主人。

燕王艱難,需要的是能與他一起砥礪前行的人,而不是被嬌養在府中的富貴花。

否則,遇到今日這種情形,燕王可能不得不離京時候,富貴花可無法成為那些留在京城的人心中的主心骨,也撐不起那一幅重擔。

當然,其實沈采苡比一般人更像是富貴花,不過這朵富貴花,外表柔弱俏美,內裏卻是鋼筋鐵骨,小看她的會吃大虧。

等眾人都退出,燕王與沈采苡說道:“這隻是在京的一小部分人手,更多的,等他們有機會回京,再讓他們拜見你。”

沈采苡抿了抿唇,果然,與人合作,就是比自己苦苦掙紮好,要不是燕王有這麽多人手,許多事情,根本無法試行。

“謝殿下對臣女信任。”沈采苡誠心與燕王道謝,沉吟片刻後,還是把本來吞到腹中的話,吐了出來。

話音未落,燕王猛然起身轉頭看她,目光鋒銳如劍、冷厲如刀。

沈采苡也站了起來,硬著頭皮直視燕王,燕王麵色便更難看,抬手指著她,顯然有些生氣了。

“我不疑你,你不負我?”他沉沉“嗬”了一聲,“沈采苡,你在與本王講條件?”

他也不知為何,胸中如同昨日聽聞沈采苡所說誅心之言一般,滿是憤懣鬱氣,恨不能劈斬了這滿室的家具發泄一番。

沈采苡就知道,這話說出口,可能引來不好結果,但她不後悔啊,她不是逆來順受之人,也不希望讓燕王覺得,他手中捏著沈家把柄,便可為所欲為。

更何況,她若是不問這一句,前兩日站在曲水邊時候,湧起的那股心寒和不甘,怎的也不能散去。

再次,她昨晚上思量過,總覺得燕王或許是已經聽到了她在魚塘邊的話,說不定,還記在了心底。

這事情不化解,將來說不得什麽時候,就會被翻舊賬。

她自來謹慎,昨日明明聞著檀香味道,心思清明,卻覺得在家中、附近又無人,說說無妨。

誰知道燕王竟然不是等著她去拜見,而是直入後院。

帝王本就多疑,她還說了她“著實心寒、再不敢多信他”,若是燕王一直記著,覺得她做事頗多保留,那事情的嚴重性,與今日燕王片刻的憤怒而言,就是小巫見大巫了。

何況她還不小心說了一句,無法忘記子善的好。

真是,這些心底想想就好了,為何要說出口,給自己惹麻煩倒還在其次,總也不該連累了子善。

所以拚著今日惹怒燕王,也要澄清。

但又不能讓燕王知道,她是因為懷疑燕王聽到了她說的話,才特意澄清的,那說不定燕王會覺得,她此舉,乃是欲蓋彌彰。

沈采苡有些心煩,但是自己做的孽,總的自己償還掉。

這會兒惹得燕王不高興沒關係,總比將來燕王更加位高權重甚至登基為帝之後,翻起舊賬來強啊。

“那殿下是覺得,您將來有一日,會疑我沈家忠心?”沈采苡仰頭肅容,四目相對,輕聲詢問。

燕王極其不悅。

他以為自己擺出的誠意,已經足夠,哪怕他確實是在這些名單之外,還少少藏匿了一部分人手,但他確實是把自己的大部分勢力,都擺在了沈采苡麵前。

他覺得自己做的已經夠多夠好。小說吧

女子本就該全心侍奉夫君,以夫為天,別說他已經給足了沈采苡麵子,實質性的好處也會一樣不差的給沈采苡、給沈家,就算是他有所保留,沈采苡身為妻子,不也應該對他死心塌地麽?

若他疑了沈家,她還打算轉頭與他對立不成?

他低哼一聲:“沈家不做惹人懷疑之事,本王自然不會懷疑沈家。”

他都打算,將來把經營海船事情,交與沈家處理了。

其中暴利何止千萬,沈家隻要不過於貪心,私下裏弄點小動作,他都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沈采苡還要如何?

恃寵而驕?還是恃才傲物?

燕王冷著臉,不想再與沈采苡說話。

沈采苡沉默了片刻,在她的設想裏,應該是她助燕王得大位,而後兩人相敬如賓,她生幾個孩子,悉心教養其中一個,其他的稍稍放任,待得地位穩固,便當個賢良淑德的好皇後。

這一生,便也如此過了。

可如今因著她的失言,卻得走上另一條路。

男人都是自大的,他們可以不待見自己的妻子,但妻子絕對要以他們為天,對他們死心塌地,她那一句話後,再維持原本的想法和態度,便不可行了。

她得慢慢對燕王好,很好,時時刻刻把燕王對他的好也掛在嘴邊,讓燕王知道她是感受的到他的好的,甚至因此而欣喜感動,並動心動情,才能讓燕王對她的那句話,不再耿耿於懷。

果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沈采苡杏眼微紅,慢慢沁出了眼淚,將落未落地掛在睫毛上、含在眼眶裏,看著委屈可憐,又無辜。

燕王心底憤怒,便被這無辜模樣,生生消了三分。

然七分猶在。

沈采苡目視燕王,毫無閃躲:“臣女並無做任何愧對殿下之事,然前兩日臣女危急,殿下卻也冷眼旁觀,連伸手拉一把都不肯,這讓臣女,對殿下的話,有些難以信任。”

“本來臣女隻是打算把此事放在心中,時時警醒自己的,然殿下今日坦誠之舉,卻又讓臣女疑惑,無法確定殿下到底是何意,故而才會出言詢問殿下。”

“殿下,臣女可知道,殿下是否……視我沈家為同路人、為心腹、危急時候,殿下是否還會,袖手旁觀,看我沈家零落?”

那雙杏眼裏滿是淚光,水汽迷離,燕王看著,心尖上略有些癢,他不悅冷哼:“本王非是涼薄之人,這話本王隻說一次。”

“殿下如此說,臣女便這麽信了。”沈采苡含在眼中的淚水,這時候隨著她杏眼輕眨,從麵頰垂落,更顯楚楚可憐。

燕王冷哼一聲,“本王讓人送你回去。”

他轉身離開,走到門口,卻又停住,“本王當時,隻是反應不及。”

不知道為什麽,燕王輕咳一聲,這麽解釋了一句。

為了增加可信度,燕王又說:“本王是寧肯自己受傷,也不會讓你出事的,你可是本王最重要的智囊。”

“之前你落水,本王也毫不猶豫去救了,拉你一把,可比跳下水救你的待嫁小多了。”

燕王難得說這麽長的一段話,作為談話對象,沈采苡應該是受.寵.若驚的,然而此刻,沈采苡實在有些想甩幾個冷笑在燕王臉上。

到底會不會說話。

不過,沈采苡卻也認同了燕王的話,是她有些執拗了,不該如此的。

眼看燕王已經開了門,沈采苡急忙開腔:“殿下對臣女的好,臣女,都記得的。”

“之前,是臣女想岔了。”

“但是,正因為臣女對殿下抱有期待,視殿下為臣女與沈家的依靠,臣女才會求全責備……是臣錯了,求殿下寬宥。”

沈采苡聲音帶了哽咽,而後毫不遲疑跪了下去,燕王轉身,就隻看到沈采苡矮下去的身影。

他第一反應便是關門,不讓沈采苡梨花帶雨的模樣被別人看去。

關上門後,燕王想,他這是在維護沈采苡的威嚴和體麵,不然一個當家主母狼狽的樣子被屬下看去,以後還如何在屬下麵前保持權威,又如何能服眾。

關上門,燕王才又轉過身,目光落在沈采苡身上。

關於信任與懷疑的問題揭過,那麽,現在說記得他的好……

可她不也把方承嘉的好記得牢牢的麽?

燕王沉著臉不說話,靜默的壓抑,便慢慢占據了整個空間。

半晌,燕王才走到沈采苡身邊,“起來吧。”

沈采苡抬頭,抿唇對上燕王視線,她語氣誠摯:“殿下對臣女好,臣女也會盡心對殿下好。”

燕王沒有感動,他隻是忽然想到,不知道沈采苡有沒有發現,她說話總是帶了條件的。

你對我好,我才會對你好;你付出了,我才會回報。

但總有人,是她能無條件信任並全心付出的吧?

是不是,那名單裏,有個人,叫方承嘉。

這個他不確定,但他很確定,其中肯定沒有自己。

總覺得,再和沈采苡計較這些,實在是沒必要。

燕王頗覺索然無味,擺擺手,再次說道:“起來吧。”

沈采苡“嗯”了一聲,慢慢起身,才是三月份,天冷,地磚也是十分寒涼,沈采苡跪得時間雖然不長,卻也覺得膝蓋刺疼,忍不住眉心輕蹙。

遲疑片刻之後,燕王指了指椅子,讓她去歇著,又吩咐人,把她手爐裏的銀絲炭重新換過。

他與沈采苡坐了一會兒,見沈采苡緩過勁來,才起身,“回去吧。”

沈采苡緩緩行禮,退下,在車上時候,她緊緊抱著手爐,忍不住歎口氣,燕王真不好糊弄啊,平日裏別人看她哭,立即就心軟了。

那像燕王,明明看她走路艱難,都沒扶一下。

挑刺的時候,倒是不客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