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紅顏薄命

“上峰?是誰?官居何職?”沈采苡問了一句,鈴蘭卻說不清了,羞慚回稟:“這幾日姑娘昏迷,奴婢等人隻顧著著急,卻是忘了打探消息,請姑娘恕罪。”

沈采苡抿唇,想起她醒來時候,那一張張眼眶紅腫、焦急擔憂的麵容,心中一暖,便也說不出苛責的話來。

“是我讓你們擔心了。”她安慰了鈴蘭一句,便讓她去稍微打聽下,起碼,要知道方承嘉到底接受了誰送的舞姬。

官場亦如戰場,自然是有敵有我,敵我雙方內部,又各有派係,方承嘉便是接受舞姬,也該是做過考慮的。

沈采苡想從中知道些訊息。

鈴蘭領命而去。

這事情也不是個秘密,鈴蘭很快打聽到,回來發現沈采苡已經因為精力不濟,喝過藥之後睡著了。

白菊正在給她用熱毛巾敷麵,而後把脂膏揉勻搓熱,塗抹沈采苡麵上。

整個過程輕盈快速,很快就做完了,白菊又把沈采苡的手放入溫熱的水中洗過,而後用熱毛巾包裹整個小臂,反複兩三次之後,才開始塗抹脂膏。

沈采苡整個過程都沒醒。

鈴蘭看得好生無語,姑娘可真是時刻不忘漂亮啊。

白菊看出來了鈴蘭想法,低歎一聲:“如今也隻有這些小玩意兒,能讓姑娘高興了。”

鈴蘭沉默了一瞬,可不是麽,“方公子也真是狠心,說退婚就退婚,退婚後一次也不曾來看過姑娘。”

白菊搖頭,“有什麽好看的,見一次傷心一次罷了;長痛不如短痛,藕斷絲連,又有何好處。”

也是這個道理。鈴蘭“嗯”了一聲。

等沈采苡再醒來,李氏正與丁香再外間說話,聽鈴蘭說沈采苡醒了,立即進來探看

用過飯,鈴蘭報與沈采苡,“姑娘,已經打聽清楚了。”

方承嘉那一日是接到了錦豐郡王的邀請,前去郡王府赴宴,而後醉酒,看上一舞姬,錦豐郡王便割愛相贈,方承嘉推辭一番,便收下了。

“錦豐郡王?”沈采苡驚訝,“確定是錦豐郡王?”

鈴蘭點頭:“是的,此事外麵已經傳遍了,不會錯的。”

沈采苡回憶起錦豐郡王的生平來。

錦豐郡王父親乃是隆安帝堂兄,本來到錦豐郡王這一輩,便要降等襲爵,封鎮國將軍。

隻是錦豐郡王父親與隆安帝私交甚好,又是因公殉職,隆安帝讓他直接承襲了錦豐郡王之位,平日裏也頗多信賴,雖然是閑散宗室,卻也無人敢小瞧。

但閑散宗室隻是給外人看的,朝廷官員實則心知肚明,從前些年起,錦豐郡王便已經暗中替皇帝辦事,組了緝事處,四處灑了探子,監察百官。

前兩年還隻是監管朝官,這兩年,京城附近的地方也受了監管暗查,怕是再過得幾年,整個大靖朝,遍地要被這些緝事處的暗探給盯著了。

在對待錦豐郡王的態度上,自來因為文武相輕而難以說到一起的文武官員,態度難得一致起來。

他們麵上還算是和善,實則對錦豐郡王充滿防備和不屑,暗生不滿與厭恨——那些暗探,如同陰溝裏的老鼠臭蟲,無處不在,著實討厭。

對緝事處,文武百官雖然還不到談之色變的地步,但是總之是沒有任何好感的。

可這些令人厭惡的老鼠,有時候也能發現一些常人沒發現的東西,並上報朝廷——如雞鳴狗盜之輩,偶然也有派上大用場的時候,緝事處也是如此。

隆安帝得了消息,便會正式在朝廷內提出,交與大理寺刑部等去查探,倒也掃掉了幾個朝廷內的蛀蟲。

說實話,最開始文武百官雖然不喜歡緝事處的存在,但畢竟對方也做了些實事,與天下百姓和朝廷社稷有利,文武百官對其雖是敬而遠之,但並無厭惡。

不過,那些暗探越發的肆無忌憚,甚至有時候為了功績錢財,竟然還會構陷朝廷官員,製造冤案。

這些暗探還會充當隆安帝的劊子手,暗中在朝廷官員家中放下營私舞弊貪腐謀逆等等之類的證據,再蠻橫搜尋出來,不待大理寺或者刑部下公文,便開始嚴刑逼供,屈打成招。

若有寧死不肯按照他們意思招供之人,往往被折磨致死。

如此怎能不讓人厭惡憤恨。

方承嘉身為狀元郎,他的前途,本該與緝事處無任何勾連,然年前年後被阮訥派出去辦差,有兩次都是與緝事處有關聯,暗中查案時候,也需要緝事處的暗探引路,一來二去,便認識了錦豐郡王。

錦豐郡王向來厭惡和那些酸腐讀書人打交道,他們看不起他,日常兩方相遇,那些讀書人引經據典指桑罵槐,聽得錦豐郡王頭暈腦脹,卻不知道自己已經被罵了半天。

等被人提點,知道自己被罵了,錦豐郡王想要去找那些讀書人的茬,隆安帝不給他做主啊,甚至還會把他訓斥一頓,讓他多讀書,腹中無有半點墨水,著實丟人。

這著實是可惡極了,錦豐郡王氣憤難當。

故而錦豐郡王一心想要找個讀書人來與讀書人打交道,免得自己再去受罪。

而且他還要找個讀書人裏麵的佼佼者,如此才夠落讀書人的臉麵。

他看上方承嘉,是因為方承嘉君子端方,不像之前合作的其他讀書人,一邊用著他手下的暗探,一邊把他和他手下暗探貶的一文不值。

錦豐郡王被讀書人欺負多了鄙視多了,難得見到一個開口說請、閉口稱謝、謙遜溫和的,心中便琢磨著把方承嘉弄到緝事處。

與方承嘉相處幾次之後,錦豐郡王倒是真把方承嘉看做了朋友,並希望方承嘉能幫他——

他不學無術慣了,最開始弄了緝事處,也是胡鬧,想要折騰一下那些看不起他的文官們。

沒想到反而辦成了幾件事,被隆安帝逼著上進,到如今,緝事處的攤子鋪的大了,他便覺得力不從心。

那些惡意構陷官員、屈打成招之類的事情,有些是處於隆安帝授意,有些卻是因為手下多了,良莠不齊,他也控製不好。

錦豐郡王希望能培養一些有能力的,助他掌管緝事處。

方承嘉雖然不夠很辣,處事也還有些稚嫩,本心卻是清正,錦豐郡王需要這樣的人,來讓緝事處這把刀,有個鞘。

當然,同時也能落那些文官的臉麵。

這些事情沈采苡都是知道的。

方承嘉與她見麵或者通信時候,曾說過錦豐郡王拉攏他的事情,隻是他暫且拿不定主意。

如今看來,方承嘉是做出了選擇了。

沈采苡垂了眉目,唇邊勾起苦澀笑容。

等沈文和回來,沈采苡揪著他的衣角,“哥哥,從今而後,子善從人人稱慕,變得人人喊打,他……可受得了?”

“這是他自己選的路。”沈文和黯然開口,他也不是不心痛的。

十多年同窗之誼,又是通家之好,方承嘉親近沈家,沈家何嚐不是把方承嘉當作自家子侄來看待。要讀讀小說網

如今斷了,雖不像親骨肉反目那般血淋淋,可也差不太多。

卑下者人人可欺,人人可辱,弱小便是罪。

沈采苡“嗯”了一聲,他已經下了決定,如今除了祝他鵬程萬裏,別無它法。

“別擔心了。”沈文和輕歎,“他這樣做,其實也好。”

方承嘉在朝中,並無親族任官。

自毀名聲後,同年同窗座師,都惱恨他自甘墮落,與奸佞小人為伍,與他疏遠了關係。

無親族、無同年、無同窗,一切都得靠著皇帝,自然能得了皇帝最大的信任。

而方承嘉這般做,與沈家而言,也有一個好處——沈家選擇與他退婚,非但不會對沈采苡名聲造成影響,反而會讓讀書人覺得,沈家為與方承嘉這等“佞臣”劃清界限,不惜犧牲沈家女清名,乃是大義滅親。

沈家不但不會損了名聲,反而更能得些認同,沈采苡雖然背上了“退婚女”的名頭,卻也能得些同情。

而一旦方承嘉確定會掌管緝事處,那他就絕對不可能再尚慶安公主,皇帝不會允許有望奪嫡的六皇子親姐,嫁與掌管緝事處暗探的方承嘉的。

帝王多疑,隆安帝肯定會害怕屬於自己的暗探,被六皇子用來鋪路。

“隻有子善,沒得半分好。”她喃喃一句,讓沈文和也濕了眼眶。

“子善絕不是能做出惡事之人,卻要擔著惡名,為千夫所指,哥哥,你說,我們隻是想好好的過日子,怎麽這麽難?”

“即便是明麵上斷了關聯,可在你我心裏,子善依然是沈家的一份子,是我們的親人。”沈文和聲音沉沉,鏗鏘有力,“有事我們都不會不管的,放心便是。”

沈采苡用力點頭,是的,隻要他有需要的地方,他們都會竭盡全力去幫。

“子善。”沈采苡睡到半夜,忽然驚醒。

夢中,方承嘉被千夫所指,形容憔悴,清瘦無比,她在遠處看著,想要上前,為他辯駁,她的人卻像是被定在了原地一樣,不能動,不能言。

隻眼睜睜看著他被哪些人逼上懸崖。

他轉頭,看到她時候,卻緩緩露出笑容,一如往日明亮溫煦。

“六妹妹,此生,我是不悔的。”

“莫要哭,你笑著才好看。”

沈采苡哭著醒來,泣不成聲。

“姑娘,您可是身上難受?”值夜的丁香急忙進來,手撫向沈采苡額頭。

文竹進來看了一眼,而後又出去,端了溫水絞了帕子為沈采苡淨麵。

“無事。”沈采苡定了定神,“扶我去書房。”

“姑娘,您這樣著實不宜再吹風。”丁香拒絕,沈采苡微怔片刻,“那就準備筆墨吧,寫字用的。”

站在空出的書案前,沈采苡沉默片刻,落筆成詩,一氣嗬成。

“竹石

——夜夢虎丘竹有感

咬定青山不放鬆,立根原在破岩中。

千磨萬擊還堅勁,任爾東西南北風。”

我上輩子落到那種地步,依然頑固地等著惡人得報應,子善,你也莫要放棄,總有一天,能守得雲開見月明。

雖然因為臥病後手腕乏力,字跡有些虛浮,然而其中堅韌、倔強與傲然意境,卻衝破紙麵,直擊心靈。

詩作就,沈采苡全身力氣都被抽幹一般,屋裏跌坐椅上,好半天,才籲出一口氣。

“哥哥。”第二天沈文和來看她,沈采苡鄭重取出畫卷,“哥哥,幫我把它交給子善。”

沈文和展開看了一眼,眼睛猛地一亮,“好詩。”雖無華麗辭藻,卻可激勵人心。

沈采苡淺淺笑了笑,“昨夜偶然有感。”

沈文和頷首,“我定然會把它親手交給子善。”頓了頓,沈文和說道:“妹妹給哥哥也譽寫一份吧。”

方承嘉需要這份激勵,他何嚐不需要。

自己親兄長要,沈采苡當然不會拒絕,當下又寫了一張,遞與沈文和。

目送沈文和離開,沈采苡讓人聯係了四皇子的屬下,請他們把最近時日裏的各種消息匯集成冊,傳給她,魯嬤嬤不讓她多勞累,不過一白天的時間,扣除休息用飯,也夠沈采苡把最近發生的要緊事情過一遍了。

“三皇子妃去世了?”看到這條消息,沈采苡有些唏噓,紅顏薄命,不外如是。

“是,老夫人和大夫人還曾前去吊唁,待得出殯時候,也要設路祭。”紅纓應答,沈采苡點點頭,“這是應該的。”

三皇子雖然尚未封王,可皇子妃的地位也足夠高了,這些都是題中應有之義,也不麻煩。

麻煩的反而是三皇子一年後,打算續娶何人?

三皇子再娶正妃,家世定然不會差,到時候又添助力,希望六皇子的發展也要跟上,免得雙方差太多。

晚間沈文和來看沈采苡,遞給沈采苡一個係起的紙卷,沈采苡沉默片刻,雙手接過。

這是,回禮麽?

她緩緩展開。

“石灰吟——

“千錘萬鑿出深山,烈火焚燒若等閑。

粉骨碎身全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間。”

沈采苡目光落在清白二字上,久久不能移開。

“子善讓我轉告你,莫要擔心,他既然做出了決定,就是什麽都不怕的,緝事處雖名聲壞,但隻是缺乏管束。”

沈文和輕聲開口,“殺人的不是刀,是握刀人,他會整治緝事處,斷不會再任由緝事處的暗探亂來,他讓我們相信他。”

沈采苡唇邊綻出殊麗笑容,“我知道,他一定做得到。”

縱使所有人都誤解他,疏遠他,他想的,依然是謹守本心、不同流合汙,為江山社稷盡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