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躲避

禦醫至沈家,得出的結論卻與之前大夫的結論相同。

其中一位禦醫對祝由科也有涉獵,診治過後,與沈家人說:“沈大人,實不相瞞,小沈大人身上傷勢並不嚴重,本該早早醒來,如今一直未醒,我等也是無能為力……”

見沈家人一臉的焦急擔憂,禦醫遲疑片刻,壓低聲音又道:“沈大人不若上普安寺,懇求下圓空大師,看圓空大師願不願意來查看一番。”

沈琰聞言一怔。

圓空大師德高望重,連皇帝都很信服他,但他不良於行,很少出山門,便是太後皇帝欲見,也須得親自上山。

請圓空大師下山,實在是有些難。

隻是禦醫都束手無策,又建議去請圓空大師,沈琰也不能不重視,他謝過禦醫又送上紅封,之後親上普安寺,去請圓空大師。

誰知道圓空大師一口答應了下來,當即隨沈琰下山,見到沈文和,又詢問了沈文和生辰八字之後,圓空大師麵色凝重,讓沈琰把沈文和最親的血親,也請了過來。

沈瑛是本就在旁邊的,而王氏與沈采苡帶著兩個孩子,之前都在外麵,如今被沈琰叫了進來,站在了圓空大師麵前。

圓空大師又要了沈采苡與王氏等人生辰八字,之後麵色肅然與沈琰告辭:“沈施主,情況貧僧已經知曉,此事略有棘手,須得請小沈施主與這位女檀越,去寺中小住,待到年後,方可回來。”

他又解釋了一句,“這位女檀越與小沈施主一奶同胞,血脈最是親近,所以非她不可。”

沈琰微驚,但圓空大師神情肅然,麵上是說不出的鄭重,他心一跳,急忙應下:“好,我這便讓人收拾行李,送他們隨圓空大師上山。”

圓空大師雙手合什,與沈琰行禮別過,三人被竹椅抬上山,進了普安寺。

同行的還有魯嬤嬤丁香和冬青冬柏。

等沈采苡在山上安頓下來之後,四皇子才接到了消息,他眉心輕蹙。

普安寺乃是大靖朝最有名的寺院,沒有之一;而院中幾位高僧,都很有些神異。

別人不清楚,四皇子卻知道的,幾位大師曾聯袂解決過一些大靖朝內的禍亂,也曾與隆安帝預警,讓大靖朝在幾次大災前提前做好準備,救下諸多百姓性命。

甚至圓空大師的一條腿,也是某次平息禍亂的過程中失去的。

隆安帝曾經欲封圓空大師為護國法師、封圓興、圓錫兩位為護國羅漢,甚至連寺廟名字中含一個“安”字,隆安帝都特別叮囑不須避諱,不用改名。

護國法師的稱號被圓空大師婉拒了,不用改名這個恩典圓空大師卻接了下來。

他隻願意留在普安寺,侍奉佛祖,平日裏隆安帝若有疑問,也會上山請教,或者派人前去請教。

因此圓空大師願意下山為沈文和診治,讓四皇子詫異不已,但更讓四皇子詫異的是,圓空大師竟然把沈文和和沈采苡一起帶了上山,還要他們住下,年節都不讓返家。

沈文和,到底得了何種病症?

他有心想問,可此刻他正在進宮路上,暫且不方便;而姚湘君近幾日避而不見,從鬆竹口中套出的話,說姚湘君乃是因為他曾與沈采苡“同榻而眠”,故而心有芥蒂。

他滿腹心事無法言說,心中蘊滿躁鬱之氣。

至於皇帝讓他進宮的目的,四皇子也清楚的很——

這些日子,楊德妃請了不少官家千金進宮說話,言談間多有暗示,想來楊德妃宮中,應該堆滿了這些官家千金的畫像,等他稍後挑選吧。

事情果然如他所料。

四皇子麵色冷淡疏離,“兒臣暫且不想成家。”

隆安帝沉下臉,正要斥責,有大太監躬身進來,在隆安帝耳邊低語幾句。

四皇子耳力極好,聽得分明,乃是圓空大師請隆安帝禦筆親提“國之棟梁”四字,並加蓋玉璽寶印,欽賜沈文和,讓四皇子送至普安寺,並要求四皇子也在普安寺小住幾日。

隆安帝聲色不動,微微頷首,之後吩咐太監宮女伺候筆墨,待得墨跡幹去,抬頭看四皇子。

“把這幅字送與普安寺圓空大師,並聽圓空大師吩咐。”隆安帝開口,太監便小心把這幅字折起,遞與四皇子。

四皇子以為暫且逃過一劫,卻聽隆安帝又開口:“莫要以為此事會就此翻過,等你回來,朕會讓德妃準備好畫卷,你必須挑一個。”

“明年成婚,後年生子,朕答應你母妃的,要看你成家立業、護你一世安康。”隆安帝的眼中閃過懷念。

四皇子眉間惱意被母妃二字衝散,沉默片刻後,直接行禮告退出宮,隆安帝見他這樣子,心底就氣得不行,與身邊太監發脾氣:“這般樣子,成何體統。”

太監沒吱聲;他早就看明白了,皇帝見天兒對著四皇子挑刺,左一句不聽話,右一句性子倔,生氣生得厲害,實則心底對四皇子多有偏愛。

其他皇子在隆安帝麵前可不敢這麽放肆,便是看著最被隆安帝寵愛的六皇子,也不敢這般的忤逆皇帝,反而處處迎合討好。

四皇子敢這般,大約,是因為無欲則剛。

四皇子出了皇宮,琢磨著這次到普安寺,看樣子需要呆幾天才能回來,沉吟片刻便打算回府安排一下事情,而後又轉去秘密據點。

路上卻遇到了姚湘君。

她正從銀樓裏出來,湖藍色的襖裙包裹著秀美身姿,四皇子這幾日見不到她,麵上不顯,心中卻著急不已,此刻當然不會放過機會。

他著急去追,但此地本就是繁華地段,人來人往,他被阻隔一會兒,姚府馬車便已經不知道駛向何處,不見蹤跡。

四皇子隻能悵然,轉身朝自己的秘密據點而去。

而姚湘君見四皇子沒追上來,大是鬆一口氣。

她平日裏住在姚家的時候並不很多,除卻隨祖父遊學在外的時間,剩下基本都隨著叔祖父姚瑀住在博慎書院,伺候叔祖父。

近日為了躲避四皇子,才留在姚家大宅住著,深宅大院的,四皇子要見她可不容易,不像在書院,四皇子來去無阻。

隻是既然在京城,別人請她出門,她可以推拒一部分,有些卻是不能推掉的,她需要維持自己的好名聲,需要經營維係與一些官家千金的關係。

如此,她不在京城時候,便可以用“旅途有感,偶得詩一首,與友共賞”的名義,寫信給京中“密友”,她們自會幫她宣揚出去,讓她“才女”的名頭始終不墜。

而她回京時候,那些自詡密友的人,才會圍上來,眾星捧月一般把她當成焦點,讓她不會因為長時間不在京城而被排擠在外,反而永遠都能顯現出受人喜歡愛戴的樣子。

今日便是這樣的“密友”邀請她,說是她們詩社許久未曾聚在一起作詩,難得她有空,讓她務必到場。

姚湘君推脫不得,卻不想途中隻是去買些禮物送人,會正正好碰著四皇子,她多有懊惱,生怕被追到被逼問,可附近又無法快速駕車離開,最後拐進了與她目的地路徑不符的路上,才避開四皇子。

聽鬆竹問她為何要避開四皇子,姚湘君麵上一派溫雅,輕歎一聲說道:“最近發生了這麽多事情,家中也還亂著,我著實無心想其他,且緩緩,到年後再說。”

“那姑娘您對四殿下?”鬆竹得了鬆墨的暗示,想要打探姚湘君的想法,姚湘君如何不知,她麵上飛起一點紅暈,微微露出一點羞赧之態,“我也不清楚,我真是從未想過和楠哥哥……可又好奇怪……我也不知道怎麽辦……”

模棱兩可、含含糊糊,然雙頰紅暈與那點兒羞赧,讓鬆竹直接便誤會了,以為自己姑娘跟著叔太爺一個無兒無女的鰥夫長大,身邊沒有女性長輩教導,因此開竅晚。

鬆竹心中便已經想好,再遇到鬆墨悄悄打探時候,該如何說。

姚湘君撩開車簾看向窗外,微笑的麵容上閃過煩惱,握著車簾的手,慢慢揪緊。

若是四皇子再追問下去,她……她少不得,要讓別人知道下四皇子和沈六姑娘好事。

這般想著,她目中露出一點倉皇。

毀掉一個姑娘名節,這種事情她從未做過,可四皇子步步緊逼……都說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姚湘君心底滿是掙紮,手心在大冷天裏都汗濕了,可閃爍的目光卻漸漸變得堅定。

四皇子比一個寒門學子強多了,不是麽?

便是本朝唯一的三元及第的狀元郎又如何,怎比得上皇子尊貴?一聲狀元夫人,聽著好聽,可怎能比得上皇子妃,無論走到何處,都受人尊敬巴結。

何況四皇子非但是天潢貴胄,本人也是俊逸卓然,雖然寡言,卻極為體貼,配沈采苡一個六七品官的女兒,綽綽有餘,甚至,還是沈采苡占便宜了。

姚湘君被自己說服了,覺得自己雖然會讓沈采苡名譽微損,可實際上沈采苡是占了大便宜的,自己非但沒有對不起沈采苡,反而沈采苡應該感激自己才是。

她下意識的忽略了四皇子隻對她體貼、卻極厭惡沈采苡的事情。

她想,待得沈采苡嫁與四皇子,一日夫妻百日恩,四皇子總會對沈采苡好的。

但這麽一想,姚湘君心中又有些難受委屈,以及,淡淡的不甘心,不待她想出為何不甘,她與人相約的地方已到。

姚湘君下車,帶笑與人飲酒賞梅作詩,她能頂著不小的才名,被稱為“詩畫雙絕”,當然是很有些才學的,當下所做兩首詩,都贏得眾官家千金都交口稱讚。

更有往日裏便崇拜著姚湘君的官家千金,著力誇讚姚湘君那一幅雙麵鶴壽圖,真真是巧思無雙,世間再無人能及。

姚湘君笑著搖頭,謙虛說道:“那副畫其實著重的就是吉祥寓意,但實際上無論是畫工還是意境都是很普通的。”

“可肯定是費了許多心思的。”

“四姐姐何必自謙。”

“別人就算是廢再多心思,也定然沒辦法畫出那樣一副雙麵鶴壽圖,也隻有姚四姐姐才有這般聰慧。”

眾千金齊聲誇讚,姚湘君端莊一笑,雖然謙和,卻並不過分自謙,“確實是費了不少心思,做孫女的,費些心思討祖母歡喜,當然應該;但我說的也是實話,為著要精巧出奇,又討個好彩頭,確實是犧牲了畫的意境的。”

她不卑不亢、不過分自謙,也不自得,親和淡然的樣子,引得眾人稱讚不已。

眾人又是一陣談笑,吃酒賞花行令投壺,諸般雅玩,便有姑娘不勝酒力,被主人家扶到不遠處客房裏休息,也有自己出去散酒意的。

姚湘君默默觀察半晌,才收回目光,之後她也著意喝了不少酒,很快麵泛桃花,開口便有淡淡酒香飄出,而後坐在那邊開始出身,眉宇間有著極力掩蓋的苦澀與憂愁。

她們從未見過這樣的姚湘君,主人家的姑娘便上前詢問,“四表姐,你可是有心事?”

姚湘君笑著搖頭,“今日的酒很是淳厚,我可能是喝得快了,有些難受……屋內有些悶,我去散散,茜茜你們先玩兒。”

喬冰茜是姚湘君親姨母女兒,她乃是長女,要替母親分憂照顧弟妹,因而為人細心,便覺得姚湘君看似正常的談笑下,含著些苦澀之意。

她更沒有錯過姚湘君轉頭時候,不經意間掛在唇邊的苦澀。

喬冰茜想追上去詢問,不過顧忌此處人多,而姚湘君又是要強之人,便也沒有聲張,含笑送目送姚湘君出了暖廳,等歇了片刻,才找了個借口出去追上姚湘君。

姚湘君似乎不勝酒力樣子,正停在旱舫邊上,斜靠在鬆竹的懷中醒酒。

“姑娘,您怎麽了?”鬆竹詢問,姚湘君沒吭聲,隔了一會兒,才說道:“我……鬆竹,我總是控製不住,會想起楠哥哥把沈六姑娘抱在懷中的樣子……”

“姑娘,那是意外。”鬆竹低聲勸慰,看到姚湘君泛紅的眼角,她心想,姑娘肯定是很喜歡四皇子的,否則不會這麽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