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脆弱

“好無聊……”刺客聽見那個小姑娘低喃了一句,而後輕拍巴掌,“哦,想起來了,我可以作畫,以血代替墨汁作畫,我還從未試過呢。”

刺客聽到了腳步聲。

有紙張被翻動的聲音。

有桌椅被搬動的聲音。

軟軟的毛筆掃過傷口。

靜謐中,無人說話,隻有筆在紙上動時候的簌簌聲。

軟軟的毛筆再次掃過手腕傷口。

“姑娘,這刺客好像有點暈了?是不是失血太多了?呼吸聽著也比之前急.促?怕不是就要死了吧?”

“不會,才流了這麽點血,還早得很呢。”

刺客聽到丫鬟在問,然後那小姑娘又是語調輕快的回答,隨著她的回答,軟軟的毛筆再次掃過他的傷口。

不,他覺得他真的快死了,頭在眩暈,呼吸困難,胸口悶痛……

怎麽會有官家千金,這般的可怕。

刺客忍不住想要大口喘息,但他嘴.巴被堵上,隻能在喉嚨裏,發出“嗬嗬”的聲音。

“你這人,亂喊什麽,都打擾了我作畫的興致了。”沈采苡不高興的說了一聲,“別喊了,也別亂動。”

“嗬嗬……”刺客死命掙紮,我願意招,我願意招……

“你想說什麽?”沈采苡示意冬青取下刺客口中的帕子。

“我願意招,我願意招,給我一個痛快。”為了防止刺客服毒自盡或者咬舌自盡,他滿口的牙齒都被高偉彪敲掉了,這會兒說話便是嘶啞又含混,但還是聽得清,他在說些什麽的。

“你願意招?”沈采苡歪頭,疑惑詢問。

“是,是,我願意招……”刺客急切說著,“你想知道什麽?”

沈采苡輕笑,“可是,我並不需要你招供啊。”

刺客的嘴.巴又被塞上,沈采苡走到刺客的身邊,壓低聲音耳語:“我知道你的主子來自宮裏……我也知道,她嫉恨我……你看,這些事情,我心知肚明的呀。”

“她自以為自己還藏在暗中,殊不知她早就被我發現了。”

“可我自己不能說出來,也不能讓別人說出來,這必須是個秘密;不然的話,會有許多人為了討好她,故意來害我呢。”

“你看,我真的不需要你的招供,我隻需要你徹底閉嘴。”

“當然,在你徹底閉嘴之前,我要讓你受盡折磨……總有一天,你的主子,也會想你一樣,被我這樣折磨到死的,所以你不用太難受。”

刺客心神俱顫。

她怎麽知道的?誰會告訴她這些的?

“冬青,血不流了,毛筆沾不到血了。”沈采苡這麽說,刺客便覺得手腕上再次一痛。

柴房再次靜寂。

可無邊的黑暗、無邊的恐懼,更令人心驚膽顫。

刺客想呐喊,想哭泣,想求個痛快。

毛筆掃過傷口,刺客喉中發出一聲嗚咽。

他已經絕望,並即將崩潰。

黑暗靜寂的世界裏忽然響起了對話。

“姑娘,其實我們也需要口供的。”

“什麽口供?”

“這刺客肯定知道他的同夥藏在哪兒,若是姑娘能逼問來,先下手為強一窩端了他們的話……豈不是比被動挨打要強得多?”

“唔……好像也有些道理……可我沒那麽多人手去剿滅他們,若是不能一次剿滅,打草驚蛇之後,會讓那幕後黑手不顧一切也要先殺了我,這就不好了。”

“姑娘,您可以交給四殿下呀,咱們沒有人手,四殿下卻是不缺人手的,想來,四殿下也會需要這個口供。”

無盡的黑暗中落了明燈,滔天的洪水裏飄來一段浮木,刺客連連點頭,口中“唔唔”作響。

來問我啊,我願意說,我什麽都願意說,隻求給我個痛快。

沈采苡卻不坑聲,那刺客屏氣凝息,生怕出了聲音惹得沈采苡不高興,又想法子折磨他。

“好吧……”沈采苡悵然失落的聲音,聽在刺客耳中如同天籟,他激動的顫.抖起來。

生死之間有大恐怖。

可要能痛快死了,刺客覺得,那是最美妙不過的事情了。

“我這就去請人通秉四殿下,你們看好人。”沈采苡吩咐一聲,快速出了房門。

四皇子就在門口,落在沈采苡身上的目光,充滿不喜和厭惡。

他正要開口說話,沈采苡卻在快速的關上門之後,扶著牆、捂著臉,悲傷從指縫裏滾滾落下。

片刻後,又轉身麵對牆壁。

四皇子見過許多不同樣子的沈采苡。

狡黠的、甜美的、陰毒的、自信的、張揚的……

從未見過她脆弱落淚的樣子。

想要出口的惡言惡語,全都重新咽了下去。

四皇子猛然想起,眼前人才是個十五歲的小姑娘,甚至比他當年絕望之下、孤注一擲前往北疆時候,還要小一點。

站在原地,唇動了動,他最後選擇了不出聲,不打擾,靜默等她情緒和緩。

沈采苡不是沒看到四皇子。

但她此刻並不想理會,隻想一個人靜一靜。

對刺客逼供、用恐懼無助打垮刺客的過程,對她而言,也是難言的煎熬。

她會想起當年。

大火湮沒了整個世界,滾燙的氣息舔舐她的身體,彌漫的煙霧遮蔽了她的眼睛,她看到的一切都是扭曲的。

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橫梁被燒斷,落下,砸在她的頭上,碎落的火星從臉上滾過,讓她麵目全非。

她尖叫、哭喊,都難以排遣那吞噬掉所有希望的恐懼。

她後來得救了。

可已經失去了容貌。

庵堂裏沒有好藥,她麵上傷口潰爛,疤痕疊著疤痕,讓她看起來醜陋到了極點。

傷口潰爛發炎,她發了高燒昏迷,偶然清醒時候,卻恨不能死去。

或者做什麽?

人不人鬼不鬼的。

大概她生來就不是什麽好人,所以禍害遺千年。

或者她心底的恨意太過濃烈,支撐著她留著一口氣。

直到靜蘭輾轉找來,為她延醫問藥,她才活了下來,但她的心,早已掉入地獄,做夢都想著,有一天能讓她的仇人,也體驗一回她所遭受的痛苦絕望。

可.乳.娘和靜蘭已經被沈家趕了出來。

崔家?她母親雖然隻是崔家旁支,可卻是很繁盛的一支,不該毫無動靜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