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夏被這輕微的動靜驚醒,迷迷糊糊張開眼。

他在朦朧不清的視線中隱約看到了男人那張英俊蒼白的麵龐,既並不覺得驚訝,也不覺得害怕。

太多次了,像這樣夢見他。

每次都是這樣,也不說話,隻靜靜地坐在他身旁,滿眼悲傷地看著他。

沈夏不敢動,他怕一動,夢就又醒了。

手緊張地抓住身上的毛毯,隻敢輕輕問:“秦嚴騫,今天是除夕,你這次能不能多陪我一會兒?”

他希望男人在他夢裏留得久一點,最好把今天晚上熬過去。

秦嚴騫隻是沉默地望著他。

沈夏眼淚順著臉頰滑落,泣不成聲地哀求道:“多留一會吧,我好想你……秦嚴騫,我好想你,我一個人太寂寞了……”

他越哭越凶,哭得撕心裂肺,劇烈咳嗽起來,卻仍沒有收到任何回應。

是假的,是假的。

秦嚴騫不會讓他這麽哭。

沈夏胸口突然萌生一股難以言喻的恨意,憤怒地伸手去打麵前的人。他的手倏然撲空,磕到沙發邊角,麵前的人也宛如一片幻影般驀地消失不見。

手腕傳來隱隱的痛意,沈夏從夢中睜開眼,無神地望著麵前黑漆漆的客廳。

男生纖長的睫毛濕漉漉地顫動,臉頰上的淚痕已經變冷了。

沈夏呆呆地坐在沙發上,愣了好久,才伸手從茶幾上的果盤上拿了一個橘子。

水果是他來的時候隨手在商店裏買的,他不會挑,便讓老板幫自己裝了些。

別墅太久沒人住了,暖氣都未開,醒來後更是覺得冷。沈夏被凍得渾身發顫,裹緊身上毛毯,哆哆嗦嗦地剝開橘子,往嘴裏送了一瓣,酸澀冰涼的汁液頓時充盈在口腔,刺激得牙根都泛苦。

連水果店的老板也騙他。

他們都騙他。

說會一直陪著他,照顧他,結果還是留他一個人孤零零呆在這裏。

沈夏流著淚把手中的酸橘子一瓣瓣吃完,然後裹著毯子去打開門。

別墅裏又黑又冷,還有一股好大的灰塵味兒,他想到外麵呼吸呼吸新鮮空氣。

卻沒想看見一輛黑色的車停在不遠處。

他來的時候明明還沒有那輛車。

他們住的小區為了保證隱私,每棟別墅間隔很遠,而且都有私人的停車庫,基本不會見到亂停車的印象。

沈夏好奇地朝那裏多看了幾眼,待看清靠車旁還站著一個人時,整個人都愣在那裏。

他懷疑自己還沒從夢中醒來,不然他怎麽會覺得自己看到了秦嚴騫。

那人虛虛地倚著車,身上的黑衣服讓他幾乎要與車身融為一體,隻是手指夾著的香煙還閃爍著橘紅色的光點,口中呼出的白霧為詭異得如同鬼魂的男人增添了一絲現實感。

沈夏不可置信地瞪大眼,走出門,試探著喊了句:“秦嚴騫。”

那人正在低頭抽煙,聽見他聲音,便轉頭朝他看過來。

男人和上次見麵並沒有變化多少,即使整個人裹在臃腫厚實的黑色長羽絨服裏,仍舊清瘦單薄的如同一片紙。

他的麵龐過於蒼白清雋,如果不是看見秦嚴騫身後被朦朧月光照映出來的影子,沈夏會懷疑他是不是真的被人奪舍了,現在和他見麵的是男人的魂魄。

沈夏腦子一片空白,朝男人跑過去:“你怎麽在這裏?”

秦嚴騫見他過來後便把煙掐滅了,淡淡道:“回國了。”

沈夏好想說他問的不是這個。

他想問的是你怎麽會知道我在這裏,你是不是來找我的。

但沈夏望著男人表情淡漠的臉,把已經停在舌尖的話又咽了下去,訕訕地哦了一聲。

男人不主動說話,兩人麵對麵沉默了許久,沈夏隻得再次開口:“你的病好了嗎?”

“嗯。”

男人的回答仍舊避重就輕:“可以走路了。”

沈夏原本亮了一瞬的眼睛重新黯淡下來,帶著鼻音說:“今天是除夕,你怎麽不在家陪著你父母過年?”

“……”

這次男人好像一時之間沒有找到合適的回複。

可他們現在最不缺的就是時間。

沈夏耐心地等著。

又靜了許久,秦嚴騫才輕聲說:“我想見你。”

剛出國的那段時間他的病症突然惡化,更加嚴重,每天要吃大量的藥,他有時會突然特別激動興奮,他想求沈夏複合,把他永遠捆在他身旁,但他卻在國外,根本不可能見到男生。他極度狂躁,瘋了似地摔東西,大聲地咒罵所有人,然後痛哭,再次恢複到陰鬱漠然的狀態。

再次診斷後,他得的並不是單純的抑鬱症,而是雙向情感障礙,發作的時候甚至有可能弄傷其他人。

他無比思念小孩,恨不得立馬回國,卻不敢回來,他怕自己再次見到小孩時會突然失控傷害到他。

在國外的每天,都像活在煉獄。

經過一個多月的治療調養,他的病況才慢慢有了些好轉,大多時候可以保持在正常狀態。

前幾日國外的療程結束後,他便不顧父母的阻攔回來了。

他想的是過年喬洋和徐文寧都回了家,在這座城市裏生活的沈夏如果遇到了問題,他該找誰解決。

但他回國之後,跟了沈夏幾天,才發現小孩變了許多。

以前總還帶著點兒嬌養出來的憊懶脾性,現在既不熬夜睡懶覺,也不貪吃成天點外賣了,每天乖乖按照營養師給的食譜按時吃飯,規律作息,甚至傍晚的時候還知道出來溜達溜達。

秦嚴騫站在不遠處,看小孩裹得像個圓圓的小團子,揮動著小胳膊小腿,笨手笨腳地學廣場上的阿姨叔叔鍛煉身體,心裏有種說不出的滋味。

小孩長大了,不再需要他。

可他卻像毒藥一樣依賴著小孩。

秦嚴騫垂下眸,不敢直視麵前男生的眼睛,像是自言自語似的,又低聲快速說了一句:“我好想你。”

沈夏發紅的眼眶被寒風吹得酸澀,突然又有點想流淚,他裹緊身上的毛毯,吸了吸鼻子把哭意忍下去,說道:“回去吧。”

沈夏轉身朝自己家走去,走了幾步見男人沒跟過來,又回頭對他道:“走啊。”

秦嚴騫愣了一瞬,才默默地跟上去。

他以為小孩是讓他回國外。

他的腳傷還沒好完全,走起路一跛一跛的,慢慢跟在小孩身後,踩著他的影子。

老人說過,踩住一個人的影子,就相當於抓住了這個人。

秦嚴騫以前覺得這種話真是老舊俗套,現在自己卻在做著這種幼稚的行為。

進了別墅,客廳黑漆漆的,像個陰森陳舊的鬼屋,陰冷發寒。

沈夏進去後便不斷搓手,秦嚴騫去把別墅的電閘打開,然後開了燈和暖氣,又把老式取暖的壁爐給點燃了。

黑暗的屋子一下亮堂起來。

沈夏還以為房子沒人住,這些早不能用了,驚喜地圍過去烤手。

秦嚴騫把單人沙發給他搬過去:“別蹲著。”

“謝謝。”沈夏肚子已經大了,蹲著確實不舒服,他坐到沙發上,用毛毯蓋住自己寬鬆棉服下微微鼓脹的小肚子。

他在男人身邊總是不由自主地依賴他,明明自己可以動,卻懶得起來,問秦嚴騫:“電視能打開嗎,我想看電視。”

秦嚴騫便又站起身去打開電視。

電視太久沒用,網絡線路已經斷了,不過調了一會兒,還是找到了一個正在播放春晚的台。

秦嚴騫還把果盤也給他端了過來,問他:“這是你買的嗎?”

沈夏點點頭,從裏麵拿了一個又大又圓的橘子遞給他,睜著圓圓的眼睛,說道:“你吃。”

秦嚴騫便接過去剝開吃了。

“怎麽樣,甜嗎?”

“……甜。”

沈夏懷疑地看著男人沒什麽表情的臉,從他手裏拿走橘子,自己也吃了一瓣。

仍舊酸得牙疼。

沈夏呸呸呸把橘瓣吐出來,把剩下的小半個橘子又塞到秦嚴騫手裏。

秦嚴騫便繼續給吃完了,然後又搬來一把單人椅,和他坐在一起烤火。

電視機裏響著逗趣的相聲,溫暖的橘紅色火光映在兩人臉上,讓冷清寂靜的客廳終於出現一點點溫馨的感覺。

沈夏看著男人瘦得有些病態的側顏,問:“你是不是還要回國外?”

秦嚴騫說道:“不回去了。”

他的病症國內同樣可以治療,隻是父母擔心他,怕他出事才想讓他留在國外。

但現在看到沈夏已經突出來的小肚子,他突然下定決心,不管怎麽樣,他一定要留在這裏守著小孩。

他現在無比後悔當初自己執意留下這個孩子。無論安排得再怎麽妥當,生育總是有風險的,他太怕沈夏出事,比起孩子,他更想讓沈夏安安全全的,再不用遭受任何苦痛。

而沈夏的想法卻和他完全相反。

隨著肚子裏的寶寶越來越大,男生從一開始隻覺得新奇好玩,並不怎麽在意這個孩子變得對此越來越正經重視,認認真真按照醫生的囑咐保養身體,逐漸有了要養育一個孩子長大的責任感。

第一次感受到胎動的時候,沈夏激動得直哭。

這是他的寶寶,他孕育出來的生命,太神奇了。

沈夏聽到秦嚴騫的回答,心裏莫名有一點高興。

他見男人說話時一直在盯著他的小肚子看,而他的肚子就像感應到男人的目光似的,突然震顫了一下。

沈夏麵露驚喜:“寶寶在踢我!”

他抓過男人的手,想讓他也感受一下寶寶的反應:“你摸摸。”

可男人剛碰到他的身體,就像觸了電似地把手迅速收了回去。

沈夏頓時怔住了,有些無措地看著突然皺眉的男人。

秦嚴騫也愣了愣,才低聲解釋道:“我手涼,別凍著了。”

沈夏悶悶地哦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