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嚴騫從未想到自己有一天能從沈夏口中聽到這種話,憤怒得差點把後槽牙咬碎。

從沈夏出生起,他們兩個就是鄰居,男生剛會學會跑就整天屁顛屁顛跟在他後麵,奶聲奶氣問他叫著哥哥,哥哥,張開小胳膊讓他抱。哪怕出事後那段時間,小孩看見誰都是一副癡癡呆呆的模樣,唯有看見他會笑,會像以前那樣顛顛地跑過來,蹦跳著投向他的懷抱。

連沈老爺子都說秦嚴騫簡直像沈夏的親哥哥,秦嚴騫也一直把自己當成沈夏的兄長,把男生當弟弟疼。

他以為自己在沈夏心裏是特殊的。

但沒想到又一場車禍,小孩竟然就這樣把他忘得幹幹淨淨。

他從小看著長大的小孩,縮在別人的懷抱裏,軟軟地問對方叫著哥哥,再轉頭對他說不喜歡他。

秦嚴騫對上沈夏那雙仍舊漂亮卻茫然疏離的黑眸,感覺自己胸口仿若被人狠狠砸了一拳似的,對比之下,連還在發炎的咽喉都沒有那麽疼痛了。

隻差一點,秦嚴騫就要張口說出“好,我們離婚”這句話了。

但劉叔在這時趕到了,敲響病房的門:“秦先生,您在裏麵嗎?”

秦嚴騫劇烈地咳嗽了兩聲,轉身去給劉叔打開房門。

劉叔拿著裝著他和沈夏的結婚證的文件夾,氣喘籲籲地交給他:“秦先生,您怎麽突然要這個?我聽說沈小少爺手術很成功,小少爺現在情況怎麽樣了?醒了嗎?”

秦嚴騫看見文件夾裏那同紅色的結婚證裝在一起的合同,突然清醒過來。

對,他現在還不能和沈夏離婚。

他明明是因為這份合同才同意和男生結婚的,為什麽要因為他一句話就放棄,那他前麵的屈辱和忍耐豈不是全都前功盡棄?

本來就是合同夫妻,沈夏不喜歡他又怎樣。

他仍舊是男生的丈夫,男生也隻能是他的妻。

秦嚴騫握著文件夾,就像握住了什麽定心丸。

就算沈夏想同他離婚,隻要他不同意,怎麽都能將這種官司拖下去。

男生想和他分開跟陸陽舒在一起,門都沒有!

秦嚴騫修長蒼白的手迸出青筋,將內心翻騰的懊惱痛苦和不甘的複雜情緒全部壓下去,狹長的眸目光重新變得冰冷鎮定。

他把兩人的結婚證從文件夾裏抽出來,摔到沈夏的病**。

沈夏聽到劉叔叫自己的姓,先好奇地看看這個男人,衝劉叔微微笑了笑,才撿起**的紅本本看。

結婚證裏的男人臉上沒有傷,皮膚白皙光潔,很是英俊,隻是仍舊冷冷的,看著不像是在拍結婚證照片,而是參加什麽不樂意的活動,需要留照保存。倒是他站在男人身旁,露出一口整齊的小白牙,笑得很開心。

以前他那麽喜歡男人嗎?

沈夏歪著頭看上麵的照片,卻絲毫想不起自己那時的感情和記憶。

如果真的那麽喜歡,他為什麽會把男人忘得一幹二淨,仿若心髒那裏空空****的,什麽都沒有留下。

沈夏看得很專注,甚至手都不知不覺放在胸口,揪緊了那裏的衣服。

旁邊的陸陽舒忍不住問:“小夏,你想起什麽了嗎?”

沈夏把結婚證放下,搖了搖頭:“沒有。就是......”

沈夏茫然地揉了揉自己心口,很輕很輕地說:“這裏好像有點不舒服......”

劉叔自沈夏從手術室出來還沒有見過男生,突然聽到男生張嘴發出陌生的聲音,震驚地瞪大眼,脫口而出:“小少爺,你能說話了?!”

“秦先生,沈小少爺會說話了?!”劉叔實在太震驚了,說完還覺得不夠,又激動地向秦嚴騫重複了一遍,“秦先生,您聽到了嗎?小少爺可以說話了!”

“秦先生,您怎麽一點都不驚訝啊?難道您早就知道了嗎?”劉叔看秦嚴騫居然毫無反應,疑惑問。

但他說出來後立刻發覺自己好像說了蠢話,也是,秦先生這些天一直呆在醫院,習慣沈小少爺可以說話了也正常。

秦嚴騫隻被他驀地叫出來的大嗓門震得耳朵痛。

嗬,男生是能說話了,他現在卻開不了口了。

秦嚴騫煩躁地揮了一下手,示意自己知道了,讓他安靜。

劉叔原本已經打算接受秦嚴騫的批評了,卻沒想到男人並沒有開口,劉叔這才後知後覺地發現從他進門開始,平時總愛訓斥人的秦先生好像一句話都沒有說。

劉叔小心翼翼地問:“秦先生,您怎麽了?您怎麽突然不說話了?”

“什麽?”這下輪到沈夏驚訝了,“他會說話嗎?”

沈夏還以為秦嚴騫天生不會講話,不然怎麽會手語呢。

但聽劉叔這番話,好像以前隻有他不會說話。

沈夏醒來後就從喬洋和陸陽舒的反應中知道自己以前不會說話了,他自己也能感受出來,他每次說話都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

很多時候,他明知道那個字該怎麽念,可自己說出來卻不是那個音。

喬洋有時就會因為這個笑話打趣他,沈夏因此還有一點自卑,幸好陸陽舒一直不厭其煩地幫他糾正,教他怎麽發聲。

陸陽舒是演員,普通話非常標準,聲音也特別好聽。

沈夏每次聽他溫溫柔柔地講話,都仿佛在欣賞歌劇一般,他覺得陸陽舒長相俊美,性格溫柔,相處起來也很舒服,總之好像就沒有什麽不好的地方。如果非要說出一點的話,那就是太完美了,像個天衣無縫的假人,讓人找不出破綻。

他醒來的這幾天,對陸陽舒的好感越來越高,所以現在突然冒出來個老公,著實讓他有些接受不了。

他以為自己和秦嚴騫結婚,其中一部分原因可能就是因為他們都是啞巴不會講話,所以能生活在一起正常交流,誰知道男人居然不是,但他的手語明明那麽流暢。

沈夏真是對自己的以前和男人在一起的生活越來越好奇了。

所以當秦嚴騫提出等他身體恢複些後,讓他回家修養時,沈夏同意了。

盡管陸陽舒和喬洋都對此非常緊張,再三勸說,但沈夏還是想回去看看,說不定還可以找回些他丟失的記憶。

當然在此之前,他板著個小臉和秦嚴騫很嚴肅地講好了。

他已經打定主意要和男人離婚,這次回去隻不過是遵循醫生的囑咐,回到熟悉的環境會對他受傷的大腦恢複記憶有好處,如果男人有任何不滿或者不軌行為,他都會立刻搬出去,然後用法律來維護自己的權益。

秦嚴騫被這番一聽就是陸陽舒教小孩的話氣得麵色鐵青。

但沈宅現在已經沒人了,沈夏的身體還很虛弱,他更不能容忍男生轉頭去和陸陽舒住在一起。

他因為生病耽誤了許多工作,低燒和發炎剛好一些就回了公司,忙得團團轉。而陸陽舒卻因為上次兩人打架弄出的臉傷,推了許多通告,特別的清閑,每天都來醫院看沈夏。

沈夏被剃成了小禿瓢,小孩覺得自己這個模樣醜醜的,整天癟著小嘴不開心,陸陽舒便給他買了許許多多的帽子,讓他在外出的時候戴。

雖然陸陽舒因為身份問題出去總有很多不便,但都盡力陪著男生,在沈夏決定要回秦家的時候,先帶著他去手機店買了一部手機。

沈夏想不起來自己為什麽沒有手機,可能是出車禍的時候丟了吧。

陸陽舒耐心地教他怎麽使用,在小孩手裏的第一個通訊位上存進自己的號碼。

沈夏紅著臉看男人用修長白皙的手指敲出“陸哥哥”這三個字,之後再遞給自己。

沈夏接過去,軟軟地說了句:“謝謝哥哥。”

陸陽舒漂亮好看的眉眼彎了彎,俯下身,沈夏便紅著小臉,踮腳在男人戴著口罩的臉上親了一下。

這幅場景被拍成照片,傳到專門派了私家偵探跟著沈夏的秦嚴騫手裏,秦嚴騫氣得砸碎了辦公室的花瓶,隔天便催促沈夏趕緊從醫院搬回秦家。

那天下午,秦嚴騫特意處理事務,和老劉一起到醫院去接沈夏,結果到了卻被告知男生已經辦理過出院手續,上午就離院了。

秦嚴騫火頓時又冒了上來,給沈夏和陸陽舒都打不通,最後打到喬洋那裏,喬洋又陰陽怪氣他好一會兒,才說男生今天好像同陸陽舒去看什麽藝術展了。

秦嚴騫隻能和劉叔回家,他在客廳足足等到晚上十點,才聽到門外的車聲。

秦嚴騫冷著臉出去,想要好好訓斥一頓這不知道晚上外麵多險惡的小孩,卻看到沈夏從一輛黑色奧迪的副駕駛下來,陸陽舒從另一邊繞過來,把手裏的兩個寵物航空箱交給男生。

兩人不知道說了什麽,沈夏一直在笑。

陸陽舒俯身幫他整理在車上靠得有些歪的栗色貝雷帽,小孩嘿嘿傻笑,趁其不注意踮腳在男人俊美的臉上吻了一下。

秦嚴騫看著兩人宛如戀人般親密的模樣,感覺自己仿佛在那一瞬間墮進了冰窖。

冬天要到了。

好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