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終生監禁不得緩刑

是啊,我又退回原地,想要給他機會了。因為陳老師說,我臉上的笑太牽強;因為自顧卿微找過我後,即使每天正常的生活,也不能避免靈魂與身體脫離。

一次次地路過酒店與星城,這世上哪裏來這麽多巧合啊,隻是心往哪走,腳就往哪走。當顧卿微說他因為政變,兩處房子都被暫封,賬戶也暫時凍結,隻能住在酒店時,我就開始管不住自己腳了。

尤其這個酒店還離我公寓如此近,難怪那天我在電話裏吼著讓他立刻出現,不過十分鍾他就跑了過來,他根本就是在附近。

沉默很長久,我側頭看了看他,見他一動不動垂著眸,苦笑著搖頭,也罷,起身就走。卻被他從身後拉住了手,“別走。”我頓住身形,回轉頭俯視而下,他坐在‘花’壇邊,要比我矮了一截,天很黑,隻看得見閃爍的眸光,幽暗又灼亮。

“我講給你聽。”他終於妥協。

我重新坐了回來,靜靜等待。知道開這個口對他來說很難,曾經多張揚強勢的一個人,骨子裏的優越感與清高再打磨都磨不掉,又怎願意把最難堪的事袒‘露’出來。

又等了幾分鍾,沙裂的嗓音輕聲開言:“其實,上回去鄉村找你時,我並沒全是騙你,換屆是假的,但我父親酌情退休是真,因為上麵已經隱約有苗頭在起。我父親功名一生,不想最後還晚節不保,就有了功成身退的打算。這在政局裏頭是常有的事,隻要退下後,一般就不會有什麽事來調查追究了。

我申請下鄉,一是為找你,二是正好規避下這情勢,等看看勢頭再做打算。我們回到省城後,父親的退休申請就打了上去,一直在等批中,似乎有人把這退休單子給壓住了,局勢變得越發嚴謹。子傑那邊也起了火苗,隱隱有股勢力在打壓,就在那時你......忽然離開了,我頓時‘亂’了心神又萬念俱灰,後來不知從哪傳來消息說藏區湧入一批暴徒,我跟子傑驚嚇得放下手中一切,趕赴藏區來找你。

等找到你後,子傑又迅速先趕回,可沒想我和你被封閉在了那藏區,等到多日之後子傑找到我們時,帶來的消息是我父親被請進局子了,他父親在C市也被暫停職務。理由很可笑,居然指我父親醉酒駕車,將人撞成重傷。隻要是有腦子的人都能想到這是陷害,我父親堂堂一個省委書記,何曾需要自己開車了?

罪名很可笑,可就因為可笑,足以證明有人動手了,且是強勢出手,第一個先扳倒的就是我父親。當初我與父親聯手扳倒他人,按的貪汙受賄的罪名,自然這類事會極力規避,做到滴水不漏。所以一個官員,要想尋出弊端,除去這些,就是從政治方向來挑刺。那在這之前,務必先來個殺‘雞’儆猴,在我父親退休前將他拉下馬。

我和子傑一分析,利弊得失都已了然,對方如果沒必勝的把握是不會輕易出手的,我們也錯過了扳回一成的時機,許家這次難保要下來。在這種情況下,我能想到對你最好的安排,就是放手。後麵會發生什麽,我沒法估料,很可能我也會進去,而這勢必是要經過一場殘酷的政治鬥爭,到那時我身邊的每個人都可能會成為犧牲品。

我還不能把你托付給子傑,因為存在在我身上的問題,同樣對他亦是。所以,我們同時對你放手,看著你獨自走進機場,離開我們的視線。回來省城後,我第一時間請求探視我父親,但被拒絕,在沒有被規劃到其他政治類目下,光醉酒駕駛這一條,至多是停職查辦。

可我知道事情不會如此簡單,故而在我還有能力顧及前提下,事先為你安排一些事,我怕到後來就是有心也力不足。我承認這事有欠考慮,但在當時可算是兵荒馬‘亂’之際,是我僅能想到的對你最好的安排了。果然我沒估料錯,事情在向一個不可控製的方向走,我父親因醉酒駕駛被判6個月,這期間我隻見過他一麵,他隻沉痛地對我說:許家要完了。”

他說到此處時,語聲中已是無限悲涼。我仿佛看到了一個巍峨大樓,在緩緩傾塌,這大樓的名字就是許家。多年風光無數,一遭走到了頭,隻餘琉璃瓦在殘牆間閃爍。

頓了頓後,他又繼續講:“父親的那句話像是預示般,一點點靈驗。大致父親進去一個月後,上頭就下派人員替代了那個位置。然後新官上任三把火,燒的就是前任書記在職期間的錯處,為官者,能小心謹慎不留貪汙受賄的汙點在案,但怎可能沒有一點錯處,哪怕一個決案錯誤,或者一句話,都成為了對方指證的把柄。所以,進去半年了,他還沒能出來,批示是內審調查。

至於我,部長一職倒是因抓不到錯處沒撤,可實權已被收,更因為有在外做投資一事,新任官員又拿出來做文章,批示暫時封凍調查。這個調查時間有多長,就看別人臉‘色’了。”

“那子傑呢?他怎麽樣了?不是在軍部嗎?”

“樹倒猢猻散,他姓許,許家這棵大樹倒了,他怎能幸免?如今他的形勢與我相差無幾。”

我聽著極不是滋味,對許子傑,無法不去關心,可確實如他所說,他們同姓許,命脈相連,他這邊出事,許子傑那邊不可能安然無恙。想起那天在星城的情景,問道:“那個上任的新官,就是那天對你灌酒的何老?”

他驚了一下,過了一會才勉強點頭。

“那現在呢?每天你都是圍著那老頭轉?他讓你往東就往東,讓你怎麽就怎麽?”不是我說話難聽,事實現在他就如此,而就我那天看到的那個何老的神‘色’來判斷,眼底寫著不屑和親蔑,根本就沒把他放在眼裏。

也是,在位者永遠都對落位者是落井下石的,尤其牽扯到政治這東西,動不動就是政治方向什麽的,極可能是一著錯,步步皆錯。

“我沒有辦法,我父親還在裏頭,至少得先把他‘弄’出來。而這個掌控權就在何重遠身上。”他說完就俯下身抱住了頭,這個樣子的他,猶如無助的困獸,找不到牢‘門’方向。

我又在找形容詞了,這叫十年河東十年河西,誰能立於不敗之地?

現在的許子揚,就是這寫照。以前站得有多高,掉下來就有多慘,雪上加霜不見得都會,但雪中送炭卻一定少。曾經仰望他的人多到數不勝數,一朝他不得誌,自當被人俯視低看了去,有人甚至恨不得踩上兩腳吧。

我想了想,找出其中一個問題:“這個何重遠,是與以前那些事有關嗎?”

他倏然抬起頭,微有驚異,隨後才勉強苦笑:“淺淺,你現在好敏銳。”意思就是我猜對了,當真是冤冤相報何時了,輕歎一聲問:“他是丁年鵬的舊部吧。”

卻見他搖了搖頭,“不算舊部,是曾經的合作人,或者說是隱在暗處的‘上級’。”

“上級會下調到省?”

“丁年鵬一事後,那一支係都受影響,而且原本省級職位都會互調,不算是下調。”

“那你的支係‘上級’呢?”丁家還有上頭人,許家就難道沒有?他卻又再度沉默了,我又問了一遍,他別開頭道:“別問了,淺淺。”

挑了挑眉,細看他神‘色’,白皙倦容上似乎有些暗紅,腦中一轉就有了領悟,嘲諷地問:“又是哪家千金看中了你這麵相,想要與你政治聯姻了?”他目光閃爍著避開我淩厲的眼,顯然是被我說中了,唯有心中冷笑。

許大少爺當真是吃香,就是如此落寞之時仍有佳人中意,大有隻需君願點頭,一切事皆馬到功成之勢,如此心意,何不慨然接受?哪還需要每日過得如此辛苦?

人們常談論‘女’‘色’如何如何,其實男‘色’才是致命的毒,它撩撥了你繃緊的可以走鋼絲的神經,卻讓你感覺他尚在天邊,這就是許子揚給人的感覺。所以前有顧卿微,後有丁嵐,中間還夾了我,受他‘迷’‘惑’,被他擺布,而此時又有另外受到蠱‘惑’的‘女’人繼續跳進這深海。

權看他想不想利用而已。不由笑得恣意地說:“其實你不妨考慮,那樣或許就......”

“餘淺!”他猛然站起,怒聲打斷我,一改之前低微的姿態,渾身散發著震怒的寒意,我餘光裏可見他的手在微微顫抖,忽然向我邁了一步。直覺害怕地向後退,下一刻他頓住身形,喘著粗氣狠盯我,夜光中的臉泛著清白,而眸中的寒焰帶著怒火,‘胸’膛劇烈起伏。

從齒縫中一字一字地蹦出:“我許子揚無需靠‘女’人來成事!”

“哈!”尖銳到陌生的諷笑出自我口,“那丁嵐呢?你不是利用她成事?那我呢?不是利用我救你心愛的‘女’人?啊?”一直都知道,我與他的再度聚首,是又一場傷害的開始,以前是他對我,現在是彼此折磨。

他仿佛被人當‘胸’‘插’入一刀,本還帶著沉怒的臉‘色’緩緩凋零成一片空茫的慘淡。

過了許久,他絕望地看著我,眸中是無法掩飾的寂滅:“我知道,這件事在你心裏,夠判我終生監禁不得緩刑,永不原諒。”

是這樣嗎?是這樣,永不原諒。因為原諒了也就遺忘了,也就......不再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