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8章 點絳唇

我正想得入神,一陣蕭瑟的秋風襲來,吹得衣服獵獵作響,微微一醒神,見周遭枯黃的落葉飄飛,在地上落了厚厚的一層。不知不覺間,原來又來到了南疆十萬大山之中。

眼前的這座山峰正是貓鼻子岩,當年我和三叔、死人臉他們進山的時候,就是從這裏經過的。這麽些年過去了,外邊的世界變了許多,這裏卻幾乎一成不變。

怔忡了片刻,就朝山林深處行去。也不知走了多久,又到了狗牙穀裏。看著漫山遍野飄飛的黃葉,心裏莫名地生出一種寂寥和困倦。

我此時突然就能體會到青子當日的心境。她走遍天南地北去尋她師父,可是終究是尋不著,最後倦了,累了,就把自己埋在了這狗牙穀中。

朝著穀中行去。又想,等我把幽玄身結成,或許還能活很久。要是幾十年、幾百年找下去,還是沒能找到青子,我該怎麽辦?到時候我也會倦了、累了吧,就回來這兒,跟那死女人一樣,往那口棺材中一躺,就再也不用醒來了。

這一路尋過去,當初發生山崩,古墓的入口早已經被淹沒了。繞著山穀轉了一圈,估摸了一下這山川地脈的走勢,相中一個方位,就開始往下挖掘,準備回去古墓看看。

朝下頭挖了大概有兩個時辰,突然就發現了一條頗為狹窄的甬道,進去一瞧,岩壁有斧鑿的痕跡,是人工開鑿而出的,瞧這格局,像是盜洞。

我微微一驚,沿著甬道就追尋了過去。這古墓是我跟青子相遇的地方,也是一切事情開始的地方,我可不想被那些個盜墓賊給毀了。

這通道歪歪曲曲,一路過去,終於就從中鑽出,一腳踏入了一處山穴之中,抬起頭,就看到頭頂一道縫隙。在我左前方有一塊大石,當年青子就喜歡坐在這兒,支頤於膝,雙腿一蕩一蕩的。

我就躲在這塊大石下邊,那會兒既覺得這死女人長得好看,又覺得害怕,隻敢偷眼去看她的雙腿。

那次的山崩,居然沒把這裏給掩埋了,也算是萬幸。

呆立了一陣,就朝墓室走去。一進門,就覺不對,心中咚咚一陣亂跳。微微調息了幾拍,強行讓自己鎮定下來。

墓中石壁上畫著數道巨大的符籙,其色鮮豔如血,由朱砂所畫,從室頂一直鋪到地麵。石室正中,停著一口棺材,造得高大粗獷,棺身上覆蓋密密麻麻的往生經文。棺材四周,原先是分列著十二尊青銅墓俑,隻此時都已經橫七豎八地臥在了地上。

在墓室的四角的四麵青銅照妖鏡保存的倒還算完整,地上原本掉落的三百多根青龍鎮煞釘卻已經不見了,大概是真進了盜墓賊,將東西給順走了。

媽的,所幸這棺材還在,不然我以後還沒地方睡了。想起當年與青子相遇時的情形,不由莞爾,一時間心潮起伏。

出了一會兒神,想起當時把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都丟進了棺中,也該清理清理,走上前去,將棺蓋推開。

隻往裏頭瞥了一眼,腦子裏轟的一聲,整個人就僵在了那裏。

棺中臥著一個十七八歲的姑娘,一襲白裙,烏黑的頭發分成兩股,整齊地垂在胸前。黛眉如遠山,皮膚雪白如玉,紅唇輕抿,秀美清雅。隨著均勻的呼吸,胸口微微起伏。

我腦子抽了半天,正要爬進棺中,就聽身後突然一陣風向。心中一跳,起身回頭,手中就結了個法訣。

隻見一道灰影從外頭疾掠而入,頭戴青銅麵具,雙目漆黑如墨,正是那隻青麵狐狸。我心中念頭急轉,正要把這玩意兒拿下,就見又有兩道人影並肩而入。

定睛一瞧,這兩人一個黑袍,一人灰衣,信步而入,正是茹教主和陰冥府那個白麵男人。這二人一進來,也不說話,就盯著我瞧,臉上似笑非笑。

我心中暗罵一句,眼珠子一轉,盯著那男的端詳一陣,朝茹教主道:“你們到底搞什麽鬼?”

就聽茹教主罵道:“你這小鬼,還反了天了是不是?連太師叔都不叫!”

我哼了一聲,不過此時心情大好,陽光明媚,不跟她計較。此時見到青子好端端的在這裏,又見到這兩人一齊出現,頓時很多疑惑也就豁然而解了。

“你到底是誰?”很顯然,包括泰山大會,包括三陰地的崛起,這個大局,統統都是這男人和茹教主在暗中操作的。

那白麵男人微微一笑,道:“你說呢?”

我盯著他半晌,道:“陰陽閣的主人,就是你吧?”

那男人笑笑,沒有說話。既然沒有否認,也就是默認了。他媽的,真把老子當猴耍了。茹教主當初還陰不陰陽不陽地說了一句,什麽“那小丫頭從哪裏來,已經回哪裏去了”。

我呸,要不是我打不過她,真想揍她一通!

也懶得再理會他們。轉身就回到棺材邊上,盯著青子瞧了一陣,隻覺心中歡欣雀躍,就攀著棺沿,朝裏頭爬了進去。

隻聽茹教主道:“你幹什麽?”

“你管不著!”我爬將進去,在青子身邊躺下。貼著她身子,隻覺溫軟滑膩,見她皮膚雪白如玉,聞著身上幽香,一時間胸口火熱,心猿意馬,就湊過嘴去,在她臉頰上親了一口。

這一親,就如同觸電一般,渾身酥麻,身子滾燙,更是色心大起,就要朝她紅唇上親去。

就聽那男人怒喝了一聲:“混賬小子,你要幹什麽,信不信我徒弟醒了打斷你狗腿!”

“什麽你徒弟,青子是我的!”被她打斷狗腿,那是我樂意。就要湊嘴過去再親,猛地怔了一怔,回過味來。正轉念間,隻覺背後一緊,就被那男人給拎著從棺中給拽了出來,一把給摔了出去。

我在空中一個打轉,落地站定,盯著那人道:“你剛才說,什麽你徒弟?”

那男人負手在後,冷哼了一聲。我盯著他打量了幾眼,又轉頭去看茹教主,心中猛地一跳,指著他道:“你……你是那個老冤家!”

就聽茹教主冷聲道:“那也是你叫的?”她這句話,不啻就是承認了。

那男人看了茹教主一眼,道:“老冤家是什麽意思?”

我瞧得目瞪口呆,心中隻想破口大罵。到了這時我才知道,原來當年青子師父被那“賤人”奪去巡陰血契之後,又大卸八塊葬入了八大棺中,布成八仙合氣解屍局。但在此之前,那“賤人”就將他的魂魄剝出,以附靈秘術化成怨孽,並且設計種入了當代陰陽閣閣主的體中。

如今我所見的這個白麵男人,其實是屬於陰陽閣主的皮囊,隻不過被青子師父給侵占了。

當年那賤人打得倒是如意算盤,想要以此方法來掌控整個陰陽閣為她所用。隻是她千算萬算,並沒有算到,青子師父雖然被她給弄成了怨孽,但他生前本就是極厲害的人物,死後就算成了怨孽,也不是普通的怨孽。

在附體幾十年後,靈智逐漸覺醒。這老東西也不知道出於什麽心態,一直就躲在暗處,眼睜睜看著當年青子還有茹教主,與那“賤人”鬥得如火如荼。

“難道是這老家夥還對那‘賤人’存有心思,所以幹脆兩不相幫?要是被茹教主知道了,看他怎麽收場。”我不無惡毒地猜想。

反正也不關我事,道:“你們兩個該幹嘛幹嘛去,別打攪我們!”說著,就又要往棺材裏爬。隻覺身邊人影一晃,不及還手,就被那老冤家給捉了過去。

“這口寒棺也是你一個男人可以進的?”茹教主嗬斥了一句,“你們這兩個小鬼,也真是無法無天了。這小丫頭傷這麽重,也不知道好好調養!”

聽到這裏,我倒是明白了幾分。原來,當年是茹教主和青子師父合謀,把青子給擒了去,聯手給她調養了身子,之後就讓她睡在這口寒棺之中。

“還有你這小鬼,整天吊兒郎當。就你這副樣子,怕是七老八十了,也未必能結成幽玄身!”然後這兩人就把我給逮進了泰山石壁上的禁製裏頭,硬生生給關了兩年多,逼著我全心全意地修煉幽玄身。被他們這麽一搞,好歹倒真是長進不少。

被劈頭蓋臉地訓斥了一通之後,總算把兩個老不死和那隻狐狸給送了出去。回到石室,終於隻剩了我和青子兩人。

就在棺材邊上守著,心中卻不由得樂開了花,隻覺漫天陰霾,俱都消散。

這一天,我靠在棺沿上,正打瞌睡。迷迷糊糊地就見眼前一個白影晃了一下,接著就在我跟前蹲了下來。

鼻中聞到淡淡的幽香,隻聽一個嬌柔的聲音道:“想活?想死?”

我一陣恍惚,幾乎懷疑自己是在做夢,夢見了當日在南疆古墓第一次遇到青子的情景。

旋即一驚,就清醒了過來,隻見青子就蹲在我跟前,雙眸澄澈,嘴唇紅潤,神情帶著一絲俏皮。

“想活。”我傻笑了一陣,拍拍屁股從地上站起,見她俏生生地站在我眼前,腦子一熱,忍不住就想上前抱一抱她。

正在這時,一道細長的青影嗖的一聲飛了進來,直鑽到我懷裏,濕乎乎的小舌頭在我臉上舔了一口,“啾”地叫了一聲,正是旺財那小怪胎。

這把她腦袋撥開,仔細端詳了一陣,這家夥說是蛇母入世,可我瞧著跟以前也沒啥分別。小怪胎鼓著腮幫子,不高興地衝我叫了幾聲,又轉去纏到青子身上,伸了小舌頭就朝她臉上舔去。

三日後,就回到了潭城。一進院子,剛想去開門,就見從旁邊的草叢裏頭爬出一個東西。這一瞧,是個才一歲大的小孩子,身上臉上都是灰,見了我們,也不怕,反倒是眼睛睜得溜圓,直盯著我們瞧。

旺財“啾”地叫了一聲,就爬了上去。那小孩也不哭,反倒“咯”地笑了出來,伸手就去抓旺財的頭發。

我瞧得心頭一動,把那小破孩拎了起來,在他身上摸了一陣,就摸出一枚戒指來。是一枚葬門的葬古銅戒。

我怔怔愣了半天,奔到院外看了一陣,沒有見到其他人影。

青子看了一眼我手中的葬古銅戒,道:“是你三叔吧?”過了好半天,我才“嗯”了一聲:“應該是莫婆婆來過了。”這孩子身上既然有葬門的銅戒,一定是三叔轉世而成。

湊到那小屁孩跟前,想看看他是不是有大小眼,就聽他“咯”的一聲笑了出來,接著就感覺胸口一陣濕熱,他媽的這小破孩居然尿了!整個一尿騷味。

青子立即就不理我了,帶著小旺財去開了門。我帶著那小破孩進屋,趕緊去洗了。當年三叔獨自帶著我長大,又當爹又當媽的,沒想到這次我們爺倆掉了個。

“你說這小王八蛋應該吃什麽?”

“我哪裏知道。”

“你先幫我抱一會兒,我去查查。”

“怎麽抱啊?”

“你不是什麽都懂的?”

“你趕緊過來,抱不住了!”

……

雞飛狗跳。最終我一氣之下,就把那小王八蛋帶去了屍芳齋,還是讓燕子和明珠她們先折騰幾天。到那邊,就被麻老大他們給拉著不給走了,好歹喝了幾口酒才放了回來。小旺財則被明珠抱著不鬆手,就留在那邊過夜了。

回到家時,青子正在書房中看書。我就從書架上抽了本書,挨到她身邊坐下,道:“晚上吃什麽?”

“一身酒氣,還不去洗洗。”青子翻著書,沒搭理我。

我這被麻老大他們灌了幾口,這會兒的確是有些發暈。出去洗了個澡,換了身衣服這才進來。就挨在青子身邊盯著她瞧,聞著她身上的香氣,隻覺世上再也沒有比這更快活的日子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青子把書合上,道:“去睡了。”

我“噢”了一聲,把書放回書架。從書房出來的時候,青子已經回了屋。去自己房中,睡到繩子上,雖然酒意上湧,頭有些暈暈的,可輾轉反側,怎麽也睡不著。

“睡了沒?”朝對門問了一句。

“幹什麽?”

聽到這嬌柔的聲音,總覺心裏歡喜寧靜,酒勁上湧,道,“明天晚上吃清炒茄子怎麽樣?”

青子道:“隨你。”

睡了一陣,我又問:“再加個番茄炒蛋?”

“好。”

“嗯,那我再做個紅燒魚。”

“好。”

過一會兒,我又道:“那……弄個魚丸湯。”

“好。”

“我想睡你。”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