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9章 夜已深

回到樓下的時候,剛好見寧缺那丫頭經過。那丫頭片子見了我,也是沒什麽好臉色,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好不容易才從她嘴裏得知,原來青子此時並不在別院,而是去嶽陽城中閑逛了。

我聽得有些稀奇。那丫頭說完就走了,我回到屋裏,把房間稍稍收拾了一下,就離了別院,坐船回到敖家屋。

到嶽陽城中的時候,正好是午後時分,雖然天氣還是嚴寒,但是陽光明媚。街上人來人往,行人如織。就在人群中兜兜轉轉,想著能遇上青子。隻是這嶽陽城大街小巷,多如牛毛,一時間又哪裏能這麽巧就撞得上。

雖然是大海撈針,我卻是樂此不疲,來來回回,在街道小巷不停奔走。這樣馬不停蹄的,也不知遊走了多久,總算是有些累了,額頭見汗,停下來喘了口氣。東張西望了一陣,瞧著身邊人流如織,卻始終不見那個熟悉的身影。

我抹了把汗,正要再走,就聽身後有人說了一句:“找什麽?”

這聲音清冷中透著嬌柔。青子那死女人就是愛端著大小姐的架子,平素雖然也是冷冰冰的,但就算再氣惱,說話也是斯斯文文,透著嬌柔秀氣。

猛地回頭望去,就見她俏生生地站在我身後數步遠的地方,穿了件紅色的大衣,頭上套著連衣兜帽,帽沿上一圈毛茸茸的,整個人裹得嚴嚴實實,隻露出張臉來。背了個包,看著就像跟街上成群結隊的女學生一般無二,怪不得我怎麽找,也沒能發現她的人影。

我差點沒認出來,莫名地就想笑,強行忍住了,說道:“找你啊。”

青子瞧了我一眼,也沒說什麽,繼續往前走。我趕緊跟了上去。從她身上拿了包過來,背到自己身上,朝前頭一指,說:“那條街去過沒?”

青子道:“沒有。”

“那我們去那邊看看。”

一路走了過去,也沒什麽目的,隻是走到哪算哪。我背著包,跟著青子一路穿過大街小巷,似乎又回到了以前我們兩人在外遊曆的時候。隻是連我都有些記不清,那樣的時光已經是過去多久了。

臨近傍晚的時候,就找了一家店吃飯,在靠近窗口的地方找了個位置坐下。點了幾個菜,讓少放些油,清淡一些。

青子坐下後,就把帽子放了下來,露出一頭烏黑的長發。我趴在桌上怔怔地盯著她瞧。她也沒來理睬我,拿起茶杯喝茶。

算起來,我都已經大半年沒見到她了,這會兒自然要看個夠。瞧了一陣,笑說:“你這衣服挺好看的。”說起來,我還是第一次見她打扮成這樣。

青子道:“剛街上買的。”

“好看。”我誇讚了一句,又盯著她瞧了一陣,說,“我先是去了別院,正好碰到了寧圓,那丫頭好像對我嫌棄得很。”

青子道:“她又什麽時候對你不嫌棄了?”

我嗬嗬了一聲,這說得也是。琢磨了一陣,瞧著她道:“聽那丫頭說,你挺替我操心的?”

青子轉過目光,瞧了我一眼,冷笑道:“你又什麽時候讓我省過心了?”

她說得冷淡,但聽在我耳中,心頭卻是一片暖意,不由說道:“以後都聽你的話就是。”

青子瞥了我一眼,卻是沒說什麽。

我心中暗樂。

不一會兒,飯菜就陸續上來了。我給她盛了一碗飯,就說起我這些日子的經曆。

以往在潭城家中的時候,就都是在吃晚飯的時候,與青子說白天的遇到的事情。到了此時,這習慣也沒半分更改。我就從小茶莊跟她分開之後的事情開始,絮絮地說著。青子一邊吃著飯,一邊聽著。

“你說那姓梁的機關算盡,沒想到最後關頭被你跟薑狐狸給攪和了,是不是要氣得吐血!”我想到當日那梁庸的模樣,不由得快意。隻不過想到薑狐狸那悲戚的神情,心中又是黯然。

後來說到虞玄機和鍾靈秀師徒兩,想起燕子當初的那番猜測,就複述了一遍,一一說與青子聽了。

“你說,燕子姐的猜測是不是真的?”其實我到現在還是有些想不明白,既然對一個人依戀到了極處,那隻能是處處為了他好,怎麽會反而生出恨來呢?

青子搖了搖頭,道:“我也不太懂。既然要待另一個人好,應該就會一直待他好罷。”

我聽得胸中一片溫暖,就隻當她這番話是對著我說的。

這時候天色已經暗了下來,一到了夜間,屋外就起了風,呼嘯凜冽,寒意瑟瑟,隻是屋內客人多,人氣足,卻是頗為暖和。

我又說到被那修老頭引去關在桐宮的事。雖說事情發生已過了大半年,但當時的一些細節還是曆曆在目。事無巨細地一一說了。

特別是在地牢裏那八個多月,說得分外仔細。聽我說起那地牢中那肮髒的環境,每天邋裏邋遢的樣子,青子不由得就蹙了眉頭,道:“還吃不吃飯了?”

我聽得心中暗樂,笑道:“你可是沒看見,我當時頭發都長得跟你一樣長了。”

青子瞥了我一眼,卻是沒說什麽。

我想到那黃老頭,還是把當日所見仔仔細細地講了一遍。對於這黃老頭,我始終覺著有些蹊蹺,說不定這老頭子身上真藏了什麽大秘密。青子聽了,一時間也猜想不出什麽。

“你說那老頭口中的巡陰人,會不會是你師父?”

青子沉默了一陣,搖頭道:“我也不清楚。”隔了一會兒,又道,“我師父做的很多事情,我並不是都知道。”

我聽她說得有些黯然,忙把一盤清蒸茄子換到她前頭,說:“這個挺好吃的。”隨即又說起,我是如何如何機謀百變,逃出地牢,又是如何如何大發神威,把茅山派和天師道一幫人趕了出去的。

青子隻是聽了,也沒說什麽。

我一路卻是說得興高采烈,直到說到阿紫那小姑娘的病情時,心中陡然一酸,不由得連接下去的話也說不下去了。

隻聽青子道:“那小姑娘的病我看過,治不了。”

我雖說心裏早有準備,但來的時候其實還是抱了萬一的希望,此時親耳聽到青子這樣說,不由得心中酸楚難當。一時間也不知該說些什麽,悶頭扒了幾口飯。

青子也沒再說什麽。一時間倒是安靜了下來。我胡亂吃了幾口菜,勉強打起精神,笑說:“咱們晚上住哪?”這時候外頭天已經完全黑下來了,冷風呼嘯的,這洞庭湖上怕是沒有船肯再走。我是想著在附近找個旅店住上一晚。

青子瞧了我一眼,卻道:“自然是回去。”

於是,吃過飯之後,兩人就又鑽入了冷風之中,朝著敖家屋行去。到了湖邊,才知道原來青子來的時候,就在這邊留了一條小船。船老大正在船裏頭吃著飯,等候著,見我們回來,立即迎了上來。

青子徑自去了船頭。我與那船老大寒暄了幾句,讓他先吃飯,不用著急。來到船頭,見青子抱著膝蓋坐在船頭,也沒戴帽子,湖風吹得她發絲飛揚。

我過去挨著她坐下,道:“冷不冷?”

過了一陣,聽她道:“不冷。”其實我倆畢竟都是修煉之人,在這樣的天氣裏,就算隻是穿著單衫,也不會覺出有太多冷意。

不一會兒,船就開始動起來,慢慢地駛入湖中。我不由想起當日在南洋,我們兩人乘著一條小木舟,順著洋流漂流而回,就說道:“咱們什麽時候再去朱砂島?去看看小白。”

青子說:“好啊。”

我看著漆黑的湖麵,心想,也不知什麽時候才能再去。

不久之後,船就駛離了岸邊,速度也開始快起來,湖風呼嘯凜冽,兩人說話的聲音也聽得模糊不清起來。我每次要說話,就隻能湊到她耳邊,她的發絲就被風刮得拍打到我臉上,聞著她身上淡淡的香氣,一時間連想說什麽都忘了。

直到半夜時分,才回到了別院。青子上樓就先去洗澡了。我在屋外找了一個地方坐了,吹著冷風,想起這半日的光景,心中溫馨,想著想著,不由抿嘴微笑。

隻是一想到阿紫,原本多麽天真可愛的一個小姑娘,此時就像屍體一般無聲無息地躺在病床上,心中就如刀絞一般,懊悔自責,痛悔難當。打定主意,就算千難萬難,也要找出那個下毒手之人。就算最後真沒辦法救得阿紫,把我這條命賠進去也就是了。

我把頭埋在膝蓋間,隻覺得從來沒有這麽沮喪過。以往不管遇到多險多難的事,也能硬生生給自己鼓起勇氣。不管成與不成,隻不過是我一條小命而已。

但這次卻不同。我第一次感到了深深的無力和恐懼。

直到聽見青子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才猛地驚醒過來。回頭望去,見她已經換了條淡黃色的裙子,頭發還有些濕漉漉地,垂在胸前。

“坐在這裏幹什麽?”青子說了一句。

我瞧著她良久,說:“你能不能陪我坐會兒?”

她也沒說什麽,在我身邊抱著膝蓋坐下。我也不說話,兩人就這樣默默地坐著。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我才醒過神來,正想說“咱們進屋吧”,瞧見她的頭發,忍不住伸手去摸了一下,隻覺得又冰又硬。這才醒悟過來,這外頭天氣那麽冷,她的頭發本來就沒幹,這下子就結了冰了。

青子摸了摸自己凍得硬邦邦的頭發,也是皺了眉頭。我瞧得又是歉疚,又是有些好笑。青子這大小姐,我可從沒見她這麽狼狽過。

兩人趕緊的就進了屋,一通忙亂。青子也懶得再睬我,就徑自去了書房。我去洗了個澡,換了身衣服出來,又在書房坐了一陣。

夜色已深沉。青子放下書,說了句“睡吧”,就徑自回了她的房間。我“哦”了一聲,回去自己那條麻繩上躺下。四周一片漆黑,寂靜無聲,卻是怎麽也睡不著。翻來覆去的,心思卻是一刻也沉靜不下來。

實在睡不著,就從繩上爬下來,立在黑暗中。

我這樣上上下下,悉悉索索的,對麵卻是靜悄悄的,也沒來問我“作什麽怪”。

就這樣一直到了天明。我下樓把早飯給做好了,又把地拖了一遍,將屋中收拾整齊,叫了聲“吃飯了”。青子從樓上下來,坐下吃飯。

我看了一眼她的頭發,還是那麽烏黑柔順,這才放心。吃了一陣,說道:“我等下就走了,那黃老頭你好好查查。”

青子沒說什麽,“嗯”了一聲。她吃完之後,就回去了樓上。我把碗筷收拾好,背起包,衝樓上喊了句“我走了”。樓上沒有回應。

我起身離開,把門帶上。一路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