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4章 傷情

屋中靜寂無聲,隻有劉子安的聲音在斷斷續續地傳出。

劉子安怔忡了一會兒,目光有些渙散,大約是心神有些不濟。我讓他靠著枕頭歇息了一會兒,他才又繼續說道:“我們回了古墓之後,我奶奶就命令我們去……去把小楠她們的棺材給燒了。這……這事可使不得,我和父親竭力阻止。可奶奶就是不依,鬧個不停,我和父親搞得焦頭爛額,一……一個沒注意,就被奶奶給砸了墓裏頭的一麵青銅鏡,她也不知哪來的力氣,接著把那狐狸像也給砸了。”

我聽著,心中繃得緊緊的,一切的事端都是從劉家的這位老太太而起。隻見劉子安的麵上露出驚恐的神情,聲音不停發顫:“然……然後那狐狸就活了……他活了……嗬嗬……”因為太過驚恐,反而笑了出來。

我拍了拍他的手掌,讓他平靜下來。劉子安朝我瞧了一眼,吐了一口氣,道:“後來……後來那狐狸就開始殺人……這滿墓室的人……沒一個能逃的……”說到這裏,喘了一口氣,聲音高了一拍,道,“這時候,你……你三叔和鍾先生趕到了!”

我聽他說到三叔和死人臉,不由得抖了一下,強行壓住心中的恐懼,也沒追問,隻是聽著他繼續說下去。

劉子安道:“你三叔和……和鍾先生一起敵住了那狐狸,我……我和父親就帶著奶奶逃出去……”說到這裏,連著喘息了幾次,顯然情緒異常激動,道,“可是我們沒逃出多遠,就聽到一聲慘叫。我……我也聽不出是誰的,但下意識地就回頭看了一眼……”

我一顆心突突地跳,忍不住問道:“你看到了什麽?”

劉子安神情驚恐,顫聲道:“我……我……我看到你三叔光著上身,滿身是血,那隻狐狸一手按在你三叔頭頂……他……他……”

我耳朵嗡嗡作響,隻覺得胸口快要炸開,手指狠狠地掐著手心,大聲道:“你快說呀!”

劉子安臉上出現一種極為奇怪的表情,似乎是迷茫,又似乎是恐懼,好一會兒,才道:“他……他……你三叔突然間發出一聲低吼,然……然後一把就掐住了那狐狸的脖子,反把他給拎了起來!”

“我……我當時愣了一下,心中大喜過望,就呆住沒逃。”劉子安顫聲道,“可……可誰知,你三叔製住那狐狸後,一出手,就把鍾先生一條胳膊給撕了下來!鍾……鍾先生他捂著胳膊,連吭都沒吭,可……可他突然就伸了手指,把自己一對眼珠子給扣了下來!”

“我……我當時嚇得魂飛魄散,就要轉頭逃命,你……你三叔回頭瞧了我眼,我……他……他的眼睛……我說不出來……我當時就覺得頭疼得厲害,沒命地往外逃。我還聽到鍾先生的聲音,應該是……應該是他幫我擋了擋……”

劉子安說到這裏,整個人縮成了一團,兩隻手不停發顫,顯然是怕得厲害。我隻覺得腦海中轟隆隆作響,頭腦一片空白,一把抓住劉子安的手,厲聲道:“你沒看錯?”

劉子安不停地發抖,突然嗬嗬笑道:“我……我怎麽可能看錯!”

我心中各種念頭此起彼伏。如果劉子安說得不錯,那死人臉豈不是死在我三叔的手底下?這……我實在難以接受這個事實。但這念頭剛剛生出,就被我狠狠地掐滅。如果事情真的是像劉子安所說的這樣,當初死人臉遇到我的時候,明明神誌還清醒,他為什麽不跟我說呢?

我緊握著拳頭,強行讓自己冷靜下來,仔細一想,就明白過來。如果當初死人臉把真相告訴我,我鐵定是不會信的,也絕不會接受他的衣缽。死人臉當時雖然已是彌留之際,但心智卻是極為清醒,瞬息之間就想明白了其中的關鍵。

“那後來怎樣?”我澀聲問道,想知道我三叔究竟如何了。

劉子安靠著枕頭,連著喘了幾口氣,也是平複了一下心緒,道:“我……我逃出來後,隻覺得腦子越來越亂,頭疼得厲害,正要追上我父親和奶奶,誰知我奶奶她……她……”

說到這裏,我也就已經全然明白了。當日的事情,我至今還記憶猶新。劉父被那發了狂的劉家老太太抱住撕咬,兩人同歸於盡,劉子安則是摔下了懸崖。

劉子安說完這番話後,心神俱疲,不久就沉沉睡去了,劉子寧紅著眼在床前照顧哥哥。我滿腹心事,跟丘掌教等幾位長輩告了聲罪,就失魂落魄地獨自一人出了房間,在明月觀中找了個沒人的地方,靜靜地坐了一陣。

劉子安身子雖然虛弱,但是思路清晰,條理不亂,應該不至於說錯。如果真像他說的那樣,三叔應該是沒有死在青麵狐狸手裏,這是最為可喜的地方,讓我一直以來懸著的心落了下來。

但他說的這個事情,卻又讓我生出了無數的疑問。這其中讓我萬萬沒想到的是,死人臉竟是死在三叔手下的。可我與三叔一起生活多年,對他這人的性子實在是清楚的不能再清楚。這馮老三臉皮是極厚的,有時候也喜歡偷奸耍滑,但其實嘴硬心軟,絕不可能會濫殺無辜。

如今回想起來,當初在九仙台遇到的那個與青麵狐狸在一起的黑衣人,十有八九就是三叔了。可他既然沒死,為什麽不來認我?

而且……而且他毫不留情地給了我一記煞氣灌頂,這人真是我三叔嗎?

就算馮老三真的黑了心,要殺盡天下人,但我也絕不相信,他會來殺我!

但不管我感情上怎樣否認,此前發生的一樁樁一件件,他留下的葬古銅戒,那些在九仙台裏的葬圖,三叔的筆跡我是不會看錯的……這些事,無一不是表明了我三叔,應該就是九仙台上那個黑衣人,也就是葬門如今的宗主馮遠崖!

莫婆婆應該是知道這件事真相的,可她就是不肯說。每次我一提到這事,她就一臉不高興,諱莫如深。她口口聲聲把我當做葬門的傳人,可這事她連我也不肯說,這裏頭究竟藏了什麽不可告人的隱秘?

我心中混亂之極,一會兒是知道三叔沒死的喜悅,一會兒是滿心的疑惑,在腦中盤來旋去,頭痛欲裂,胸口厭煩欲死。抱著頭,埋在膝蓋上,隻覺得心中特別的累。

過得一陣,聽到身後響起一陣細碎的腳步聲,在我身後停了下來,接著那人就在我身邊挨著我坐了下來。

我沒問是誰,那人也沒說話,隻是聞到一陣淡淡的香氣。我埋頭趴了一陣,抬起頭來,瞧了一眼,叫了聲:“子寧姐。”

劉子寧笑了起來,說道:“是有多久沒聽你這麽叫過了?”

我有些茫然,也忘了之前在朱砂島或者在其他地方遇見的時候,有沒叫過她子寧姐,道:“應該好久了吧。”劉子寧“嗯”了一聲,道:“的確是好久了。”

劉子寧仔細地打量了我一陣,笑道:“咱們倆雖然也遇到幾次,都是匆匆就別過,也沒好好說過話。”

我說是啊,每次見到都是行色匆匆的。我瞧著她微圓的臉蛋,想起當日在劉家宅第一次見到這位姐姐,就說:“子寧姐,你還是跟以前那樣好看。”

劉子寧瞧了我一眼,漆黑的眼珠子一轉,噗嗤笑道:“你卻是長大了,也不是以前那個毛頭小孩了。”

笑了一陣,又道,“不過你這小鬼頭,當初年紀雖小,心思卻是不小,跟個小大人似的。”

我聽到她這話,沒來由地想起當日與她同睡一床的事情,不由心中發窘。雖說這隻是孩童時候的事情,現在想來,也是有些不好意思。

劉子寧笑道:“累不累,累就靠著姐姐肩膀睡會兒。”

我知道她是特意來安慰我的,見她神情憔悴,嘴唇慘白,怕是疲倦得狠了,就笑道:“我現在的肩膀可比你寬了,還是我借你靠一靠罷。”

劉子寧道:“好啊。”嫣然一笑,往我肩頭靠了一靠,不一會兒,沉沉睡去。

過道裏吹來陣陣的涼風,輕撫著衣角、發絲,讓人心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