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天棺破

就剛剛這一會兒功夫,釘在地上的三百六十根青龍鎮煞釘就已經跳出了三根,而且在我走近去的同時,有更多的釘子都在發生輕微的震顫,似乎正在破土欲出。

我嚇得麵如土色。光那頭青麵狐狸就已經殺得屍山血海,要是被這正主出來,那還了得了!我撲過去一把就按住一根正要從地下破出的青龍鎮煞釘,但按得住這枚,卻擋不住另一枚,幹脆整個人都壓了上去。

然而那釘子彈起的力道極大,我被一根跳出的釘子撞中胸口,頓時感覺骨頭都哢嚓了一聲,眼前一黑,差點暈了過去。

原本連在釘頭上的墨鬥線紛紛斷裂,室中刮起一道冰冷的旋風,壓在棺蓋上血字經帛衝天飛起,紛紛揚揚,灑了一地,山洞中鋪天蓋地用朱砂寫就的巨大符文,變得殷紅如血!

我忍著背後的劇痛,從地上抓起一根青龍鎮煞釘。據三叔所說,這釘子是鎮煞聖物,要是裏麵有什麽妖魔鬼怪出來,說不得就拿這釘子跟他拚了!

也就轉眼功夫,隻聽到如爆豆般密集的“奪奪”聲,三百六十根青龍鎮煞釘接連跳出。我悄悄地滾到棺材側下方,匿在那裏。這個位置於棺中來說,是個視覺上的死角,最不容易被發現。

我咬破舌尖,含了一口龍陽血,閉目調息了幾下,讓自己的心跳放緩至最慢,屏住呼吸,一動不動。就聽“轟隆隆”一聲,那種聲音我十分熟悉,是棺蓋移位的聲音。

我緊了緊手中的鎮煞釘,整個人都有點木木的,也不知是太過緊張還是太過恐懼,腦海中出現了短暫的空白。睜大了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棺沿,想著隻要裏頭一有什麽東西出來,我就一釘子紮過去!

過了半晌,毫無動靜。

我背後冷汗直流,正要憋不住氣的時候,突然見到從棺中伸出了一隻手,搭在棺沿上。

那隻手纖細修長如白玉,但看在我眼中,卻比看到腐屍猛獸還要可怕!一隻手掌往地上一撐,身子借力彈起,雙手倒握鎮煞釘,用盡全力朝棺中刺了下去。

但身子猶在空中,就已經發覺不對。那棺中煙氣嫋嫋,根本看不清裏頭有什麽。也就轉瞬之間,猛地一股巨力撞來,像是撞到了一塊鐵板,頓時被拍飛了出去,貼在牆上,又彈了一下,才落在地上。整個人像被重卡車碾過,渾身骨骼像散了架,軟軟地癱在地上,一根指頭都動彈不了。

我哇地吐了口血出來,隻覺得眼前陣陣發黑,耳朵嗡嗡作響。隔了一會兒,就見搭在棺沿上那一隻手動了動,煙氣吹散,一個女人從棺中坐了起來,收回手按到嘴邊,打了個哈欠,然後兩手展開,似乎是伸了個懶腰。

她轉過臉來,半眯著眼睛,像是還未完全睡醒,睡眼惺忪,一臉的慵懶。

這是個很年輕的女人,看上去,也許是十八九歲,也許是二十來歲,籠在這煙氣之中,麵容秀美絕俗,比起寧姐姐還要美上幾分,隻是肌膚間少了一層血色,顯得蒼白異常。尤其坐在這棺中,更是多了幾分詭異,也不知是人是鬼!

也許是察覺到我的目光,那女人轉過頭來瞥了我一眼,但也僅是一瞥,隨即就轉過了頭去。又打了個哈欠,才從棺中出來,目光轉處,慵懶地看了墓室一圈,神情淡漠,就算見到一地的人頭,神色也是絲毫未變,視若無睹。

我癱在地上,連一根手指頭也動彈不了。見那女人轉身間裙袂輕揚,一頭黑發垂落到肩頭,她是上衣下裙,白玉蘭的服色,衣襟上繡著幾朵蟹爪菊。我以前在村裏,還從沒見有大姑娘們穿過這樣的衣裙,看這款式,挺有點老式,倒像是電視上播的那種民國時期的少女裝扮。

那女人在墓室內遊蕩了一圈,眼睛總算是有了些神采,就像是睡了好久,現在終於有點清醒了。走到我身邊,蹲下來,端詳了一陣,問:“想活?想死?”

她的聲音很是嬌柔,但語氣卻冷冰冰的,沒有一分感情。

我抬著頭,正好與她目光對視,隻覺得這女人清麗秀雅,說不出的好看,神情間卻是冰冷淡漠,完全看不出這人究竟是喜是怒,是憂是樂,不自禁地感到恐怖,說道:“想活!”這不是廢話麽,這世上哪有人是想死的?

那女人伸手摸了摸我的額頭。與她的掌心碰到,隻覺得寒冷異常,不由得打了個冷戰。

“我很冷麽?”那女人道。

我連忙搖頭。隻是剛才這一下摔得實在有些重,脖子都扭不了,所以雖然用力搖晃了,腦袋不過是微微地顫了顫。

那女人看了我一眼,說道:“想活就別亂動。”雖然語音婉轉,但語氣冷冷的毫無暖意。說著,起身就出了墓室。

我在地上躺了好半天,也聽不到外麵有什麽動靜,好不容易緩過勁來,身子終於可以勉強動彈,強忍著疼爬起來,跌跌撞撞到墓室門口,見那女人坐在洞中一塊岩石上,仰頭望著頭頂上那一方缺口,雙腳懸空,一蕩一蕩的。

我順著她的目光看了幾眼,說:“那洞口太小,出不去的。”

那女人看了我一眼,臉上絲毫不動聲色,又坐了一陣,從石上跳下,朝墓室走去,說道:“進來。”

我隻覺得這女人怪異非常,隻想離得越遠越好,但如今洞口被堵,無路可逃,隻得跟著她進去。墓室中血腥味嗆人,又是血漿又是人頭的,那女人卻不為所動,吩咐道:“把裏頭收拾一下。”

我一愣,說:“怎麽收拾?”

那女人看了我一眼,冷然道:“把這些裝進棺材去。”指了指地上的人頭。

我隻得走過去,見村長雙目圓睜,死不瞑目,不由心裏悲涼,衝著他們拜了一拜。從衣服上撕下塊布,裹了手掌,過去把村長老頭的雙目合上,然後捧著他的頭顱放進那口空棺。接著如法炮製,把其他人也一一請了過去。

那女人一直站在旁邊,說道:“你怎麽不怕?”

我搖搖頭,說:“沒什麽好怕的。”雖然這些人頭麵相恐怖,但對於習慣於跟屍體打交道的我來說,也算不得什麽。

那女人也沒說什麽。等我把人頭全部收拾完,她指了指地上已經變成黑褐色的粘稠血跡,說:“還有這些。”

我為難地說:“這裏沒有水,沒法子衝洗。”

她微微皺了皺眉,說:“那就這樣吧。”出了墓室,在那塊大石頭上坐了,支頤於膝。我站在墓室中,隻覺得血腥味衝鼻,難聞得緊,索性也出了墓室,在那大石頭底下找了個地方坐了。

那女人在石頭上坐了一陣,呆呆不語,良久,開口說道:“以後你就是我的仆傭,我叫你做什麽,你就得做什麽,懂了沒?”

我心裏忍不住“靠”了一聲,心想這女人是不是腦子有問題,還當自己是解放前的官家小姐呢,哥男子漢大丈夫,什麽時候成你仆傭了?就說:“沒懂!”

女人道:“想活命就做我的仆傭,懂了沒?”

“懂了!”

我讀了那麽多書,有田老師這樣的班主任精心教導,自然懂得“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的道理。

女人“嗯”了一聲,半天沒有再說話。我忍不住抬頭偷偷看了她一眼,誰知正好就對上她的目光,趕緊把頭縮了回來,說:“你沒睡啊?”

“白天睡什麽?”

我聽她口氣並不如何嚴厲,就說:“我聽你不聲不響的,以為你睡了。”其實我當時也是有些逞口舌之快,要是那時惹得她一個不高興,可能當時就要了我的小命。隻不過這也跟當時的情形有關,我們被關在洞中,沒水沒糧的,遲早是個死,所以也無所謂了。

我當時一直也沒敢問她是誰,為什麽在棺材裏,直到挺後來,我才知道她叫青子。隻是不知道這是她的真名,假名,或者隻是個隨口起的。

好在當時,青子並沒有發作,隻是沉默一陣,問我說:“現在是什麽時候了?”

我一時間沒明白她說的什麽意思,正琢磨著,就聽她又補了一句:“距離宣統帝退位多少年了?”

宣統帝是個什麽帝?我腦子沒能立即轉過彎來,後來才想起來:“你說的是賻儀啊?”

青子道:“應該是叫這個名字罷。”

我就說:“賻儀的話,那是大清朝的末代皇帝啊,他退位的時候早著呢,到現在總該有百多年了吧!”

其實我當時並沒說對,宣統帝賻儀退位是在一九一二年,當年的二月十二日,在內閣大臣袁世凱的勸說下,由其母隆裕太後發布退位詔書,距今還不到百年。

青子“哦”了一聲,半晌才道:“原來也這麽多年了。”

我有些驚疑不定,心裏害怕得緊。從她的模樣來看,除了冷漠一些,倒是跟常人無異,但如果說她是人吧,又哪有人是從棺材裏鑽出來的?

我跟她說了幾句話,聽她口氣不似早些時候冷硬,一時間心思活絡,就大著膽子問:“你不會是從宣統退位的時候,就被人封在棺材裏吧?”一說完,我就後悔了。

有什麽人能被封在棺材裏近百年還不死的,除非是像劉楠那種陰屍!這女人說不定就是什麽百年千年的屍煞!我這一說破,不是自找死路麽?

青子卻沒有當場發作,隻是冷笑了一聲:“誰能封我?”

我連忙承認錯誤,說都是我瞎說八道。青子道:“是我自己封的。”

我大吃一驚:“你自己封的?為什麽?”心想這女人是不是在編瞎話,哪有自己把自己封在棺材裏的。

青子冷冷地道:“隻要我喜歡,有什麽不可以?”

我隻能無語。過了好一會兒,隻聽那女人又說:“當時有點累,原本隻是想睡一陣子,隻是沒想到,這一覺睡得挺長。”

我心想:“這他媽何止是挺長,簡直是長得不像話!”如果她說的不是假話,那她可就睡了百年時間,那可是比很多人的一輩子還要漫長!

我實在想不明白,這女人究竟是什麽來頭,她說的這些話,簡直叫人匪夷所思!

接下來又是一陣沉默,青子沒再說話,我也不知道她究竟是在發呆,還是睡著了。又過了一陣子,突然發現已經看不清周遭的事物,這才覺察原來是天黑了,洞頂那個口子也漏不進來半點天光了,洞中一團漆黑。

我想起昨晚還和三叔同睡一張床,做著回家蓋新樓的美夢,沒想到今天就物是人非,三叔生死不知,我被困在這鬼地方,等著被渴死餓死又或者是被這神秘莫測的女人給弄死。

山中本就寒冷,尤其在夜晚,躺在地上,那岩石貼在後背,冰冰涼的,睡一會兒就凍得直哆嗦,隻能不停地翻身。

“幹什麽?”黑暗中傳來青子冷冷的聲音。

原來這女人還沒睡。我說:“地上太冷了!”

青子道:“別再翻來翻去!”

“實在太冷了,不翻凍得受不了!”我手臂抱著身子吸了幾口涼氣。

青子冷冷地道:“我叫你做什麽,你就做什麽!再敢胡攪蠻纏,立即取你狗命!”

我心裏大罵:“你才是狗命,你全家都是狗命!”但終歸是不敢再跟她頂嘴,生怕她真的一動氣就把我給宰了。隻得咬著牙,縮成一團,捱了好一陣子,隻覺得地下那岩石貼在後背,那股子寒意直鑽進骨子裏頭。實在是扛不住了,就小心翼翼地翻了個身。

“讓你不許動,你還動?”

沒想就這些許的動靜,居然也被這死女人聽見了,簡直比貓耳朵還靈!凍得實在難受,不由得心中火起,叫道:“再不翻身就給凍死了!”

青子在黑暗中冷笑一聲:“你要再不聽話,看我怎麽收拾你!”

我隻得乖乖閉了嘴,但這夜間的山裏實在是冷得讓人受不了。青子道:“那就給我起來站著睡!”

我從地上爬起來,跳了幾下,暖和了下身子。

“站著別動!”

我隻能停下,雙手抱著直發抖。哆哆嗦嗦地站了好一會兒,就覺得雙腿發酸,在黑暗中極目望去,隱隱約約見這女人坐在大石上,支頤於膝,似乎連姿勢都沒變過。壓著聲音問了一聲:“你睡了嗎?”

“又幹什麽?”黑暗中傳來青子冷冷的聲音。

我抱著身子哆嗦了一會兒,問道:“你墓室中那尊青麵狐狸,是什麽東西?”

“什麽青麵狐狸?”

我“咦”了一聲,說:“就是放在你墓室西麵的那尊黑石雕像,人的身體,卻生了一張青皮狐狸臉的那個。對了,身上還捆了很粗的鐵鏈,是你把那東西鎖在那兒的吧?”

青子冷聲道:“我沒封過這樣的東西。”過了一會兒,說,“可能是後來有人弄進來的。”

我大為意外,原本以為這青麵狐狸既然身在墓室中,必定是被這墓主人給封鎮的,結果卻不是。

“那東西到底是個什麽?”想到墓室中血腥詭異的殺戮場麵,就連死人臉這樣厲害的人都慘死當場,身上不由得更加冷了,直打了個哆嗦。

“我又哪裏知道。我一醒來,墓室就被你們搞得烏七八糟!”

我不由默然,越發地擔心起三叔的安危來。沉寂了一陣,青子冷清的聲音幽幽傳來:“你是不是姓白?”

我愣了一下,搖了搖頭,隨即想起這時候天色漆黑,她又背對著我,根本看不到,就說:“不是的,我姓陸。”

青子道:“那這裏有沒有姓白的人,在哪裏?”

我心裏一跳,馬上意識到她說的是白梅那一家子,遲疑了一陣,說:“白家……已經沒人了。”

我說完之後,很長時間沒聽到那女人再說話。過了好久,才聽她“哦”了一聲:“怎麽死的?”

我聽她口氣有些不善,不由得有些驚懼,就一五一十地把白梅的事情說了一遍,不過最後關於我們誘捕劉楠的事,被我含糊了過去。

“劉家那些人在哪?”

我聽她的聲音森冷如雪,不由膽戰心驚,忙說:“劉家那死老太婆已經歸天了,還有大部分人都死在了裏頭。”

沉寂了片刻,青子道:“裏頭棺材裏的,是白家的女兒?”

我心裏咚咚直跳,一時不知該怎麽解釋,說:“有……一個是的。”偷眼去看她,隱隱約約見她坐在那兒,過了一會兒,突然起身從大石上下來。

“跟我進來。”模模糊糊地見她朝墓室走去。

我不知她要做什麽,隻得硬著頭皮跟上。這時候夜色如水,一到墓中更是漆黑一團,我隻能憑著記憶辨別墓中各種事物的方位,避免被絆倒。

“怎麽,你看不見?”青子的聲音在黑暗中幽然響起。

我靠,這麽烏漆嘛黑的地方誰看得見?看得見才真見鬼了呢!但嘴上可不敢這麽說,老老實實地“嗯”了一聲,說裏頭實在太黑了。

“你們家不是做葬屍的,沒開過夜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