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來意

“先生,此茶為何?”李命是個徹徹底底的讀書人,不明白的事情絲毫不遮掩,於他而言,世間萬物皆有可學,並無高下之分,隻講求一個“心知可學便不恥下問,本知可學便力所其極”。

而這茶帶給他的疑惑,源自為人處世,立道正身之“本”。

“茶隻是茶,沒有‘為何’一說。長山先生,其實沒什麽大道理的。”葉撫緩緩搖頭回答。

李命循循而言:“有的品茶人說‘茶’是一種不足為外人所道的非常生命,有的品茶人說‘茶’是一種儀式傳承,是文明承托。先生覺得呢?”

“萬物所在都有其獨一無二的道理,每個人有個人的看法,也有其不同的用法,不論是看也好,還是喝也好,但是都不能忽略一點,茶隻是茶。”葉撫回答。

“茶隻是茶……”李命默念一遍後,再問:“那麽先生如何看待自己的茶呢?”

葉撫想了想回答:“先前讓茶發酵的時候,因為多眯了一會兒,沒有趕上最佳收成時間,算不得最合適。”

李命心頭有些複雜。他不知道葉撫是真的不明白自己的意思,還是不願說出來。他再次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尋到了一絲奇妙的感覺,但是又轉瞬即逝。

是道?還是理?李命猜想著自己尋到的那一絲感覺到底為何物。

直到一杯茶見底了,也還是沒能猜想得到。李命便知無關其他,是自己學有不足。

葉撫知道李命在想這杯茶水裏蘊藏著到底是什麽,也知道他還沒有明白得了。其實不過就是這些花從誕生到成為花茶的整個過程而已,葉撫當時剔除花的靈性的時候,把這一份本質保留了下來,所以他才在之前連續說了兩次,“茶隻是茶”。

讀書人有些時候是挺愛鑽牛角尖的,什麽東西都喜歡跟“道理”二字扯上,即便壓根兒就沒什麽道理,也總還是喜歡說著這般理,那般裏。不過李命還好,他不知道就是不知道,不去生拉硬扯,隻是有點較真了。

好一番的閑言碎語,葉撫總還是不想跟人閑扯,或許跟李命說話會感覺很舒心,但若是半天找不到點實在的東西,盡是些虛晃的話,無趣得很。說著說著,葉撫便隨意地問了出來,“長山先生突然來訪可有要緊事?”

早就該由李命自己主動說明來由的,可是非得閑聊到葉撫開口問出來。李命眼角皺紋擠了擠,露出笑意說:“路過這邊兒,就想著來跟宅院的新住客打聲招呼。卻不想跟先生交談頗有感觸,就多說了一些。”

葉撫可不信,他來就是為了這麽個目的,什麽路過這邊兒更是沒有道理,一個一步便能跨越萬裏的人哪裏會存在什麽“路過”這個概念。

見李命沒有直接說明來由,葉撫也不打算問了,看了一眼梨樹說:“長山先生說過,要是能一直保持這梨花開著,就不收這租賃的費用。那長山先生應當是很在乎這梨樹吧。”

李命點頭說:“這座宅院修在這裏,也有這梨樹的原因,可惜的是這麽多年以來,從未見過這梨樹開花。租房的時候也是起了些玩性,便說了這麽個承諾,倒是沒想到真有人能夠讓這梨樹開花。”

說著,李命眉梢壓了壓,問道:“不知先生是如何做到的?”

“大概是運氣好吧。”葉撫笑著隨意回應了一句。

李命便知,葉撫不願意在這件事上多說些什麽。葉撫雖然不想說,但是李命還想問。

“梨樹開花這種事情也講運氣嗎?先生你說笑了。”李命笑著說,目光落在杯中茶水上。

葉撫也算是明白了,這李命來此並非惡意,但也定不是什麽路過拜訪。他的試探之意已經顯露得很明顯了,並且他也隱約表明了他是來試探你葉撫的,然後就看你葉撫如何回應。

而葉撫則是在想自己有什麽值得他試探的。因為那萬裏傳音,想要試探實力?還是因為讓梨樹開花,想要試探本事?亦或者要試探那茶水之道?

再多想了一些後,葉撫忽然嘴角掛笑,招呼著秦三月說:“三月,給長山先生倒茶。”

侯在一旁因為仔細思考功課而走了神的秦三月被葉撫一聲叫醒來,連忙提起茶壺再給李命倒滿一杯茶。

李命是儒士,並且一身浩然正氣修到了極高的地步,可想而知其在儒家之中地位不低。葉撫不覺得李命過來這邊隻是為了試探他的深淺,一想到剛住進這間宅院翻書看書的那一天,因為還不怎麽熟悉自己一身的修為,導致浩然正氣泄出去的一絲,正好引起了聖人浩然法相。那法相之威造成的影響是被葉撫看在眼裏的,所以覺得李命如果是為此而來的話絲毫不奇怪。

之所以是在試探呢,也隻是因為他不知道那法相到底是誰的,覺得葉撫有這份可能也就來了。

心頭明了,葉撫算是明白了李命的來意,不過他並不打算應和這份來意。當初用聖人之相幫曲紅綃殺死對她有威脅的砍樹人,也就有著把這聖人的名頭甩給她的想法。葉撫不覺得自己是聖人,也知道當聖人是件麻煩事,可不想被打上這個名頭來。

“我這茶別的沒什麽,接近溫涼的時候香氣最濃,長山先生在試試。”葉撫半開手掌示意。

李命看了看葉撫,他覺得很奇怪,心想這葉撫到底是沒聽到自己的話,還是沒聽懂,亦或者是不想說些什麽。也開始在想會不會是自己弄錯了。

沒說什麽,李命依了葉撫的話,再次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那股其妙的感覺依舊還在,但也依舊不知到底是什麽。如葉撫說的那般,接近溫涼的茶味道的確好上一些,可這跟他想要從葉撫那裏知道的並無關係。

李命做不出死纏爛打的事來,一次不行可以有二次,二次不行再強求就實在是有失體統了。他是個讀書人,正兒八經的讀書人,認真對待學問的同時,也認真對待著禮行。

喝完這杯茶,李命已有了離意,站起身來正欲說離別之詞,卻忽然感受到一股淺淡且熟悉的靈韻。這是,規矩。

李命心頭陡然顫抖,作為讀書人,還是讀到了一定層次的人,無比清楚,“規矩”二字意味著什麽。

他第一時間想到的是,這院子裏有文寶,還是極其珍貴的文寶,然而循著那規矩的靈韻一望去——

卻是胡蘭正趴在書本上打瞌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