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八十六章 原罪與使徒

居心成為一個又一個故事的主角,遭受著各種殘酷的對待。

在“蜷縮的老人”故事裏,她是那個遭受惡毒子女鞭打的老人。拳腳落在她身上,棍棒落在她身上,鞭繩落在她身上。她清晰分明地感受到了痛苦。身體上的痛苦,與精神上的煎熬。

她並無法把自己的意識從故事裏剝離出來,沉浸在其中,感受著他人的惡意。

通過她的意識,秦三月感應推演著這些故事的起源,推演巨石形成的具體原因以及詳細過程。在推演過程中,她就像是旁觀者,在一旁看著居心遭受非人的對待與惡意。

這些場麵衝擊著她的情緒。

但她清楚,自己不能放棄,一旦放棄,居心也就白受苦了,必須要堅持到最後。她悶聲咬牙,意識瘋狂湧動,一種又一種情況在腦海裏呈現出來。她的演算能力放開到極致,在每一種情況裏進行驗證和推導。

明確了“蜷縮的老人”這個故事的起源後。她順騰摸瓜,直接穿過現象,深入本質,去推演巨石形成的原因。

剛一接觸本質,秦三月立馬感覺自己的意識蒙上了一層陰影。

巨大的陰影佇立在意識海的極境,默默注視著她。她隻感覺到沉悶的壓迫感,壓迫得幾乎要無法呼吸,想一個問題都變得遲鈍起來。

那陰影是什麽?是人,還是怪物?

秦三月心中發狠,心竅全開,禦靈之力全部湧入意識海裏,衝向那陰影。

禦靈之力是獨特的,是這座世界的規則無法限製與溯源的。它們能夠無視陰影的巨大壓迫衝向陰影,但是秦三月跟過去的意識會受到壓迫。

毫無阻礙,禦靈之力覆蓋了陰影全部。而秦三月的意識也全部被陰影覆蓋。

她隻感覺惡心,想吐,比之當初暈船還要惡心數十倍。腦袋像是被人用棍子在攪拌一樣,混沌沉重。

那東西到底是什麽?

為什麽比紫墨池還要難以去推演?

“呼……”

居心沉悶地吐了一口氣。

秦三月立馬驚覺,陡然意識到自己不是一個人,還有居心也在承受著痛苦。

一定不能讓居心直麵那陰影!她有種感覺,那陰影會瞬間摧毀居心的意誌。

忽然,意識海極境之地的陰影扭曲起來,漸漸變得有些人的樣子。但也隻是分得清四肢和軀幹而已。

秦三月感覺自己的意識在陰影麵前就像是塵埃麵對著巨龍。

陰影頭部抖動起來,隨後發出古怪的聲音:

“原罪。”

這聲音像是無數個人的聲音混在了一起,區分度極低,但十分震撼人心。

“十四……原罪……”

什麽?十四原罪?

十四這個數字讓秦三月異常敏感。因為外麵的詭異巨石就有十四塊。

“厄隉……”

秦三月完全不知道這是什麽意思。

正在她愣神之間,居心已經被卷入另一個悲慘故事了。

居心變作一隻可憐的瘦貓,逃離著壞小孩們的滾水、石子、小刀、拳腳……她承受著來自孩童的最原始的欺淩。

發覺了這個後,秦三月沒有時間去自責,繼續頂著壓力靠近陰影。

她離陰影越近,遭受的壓力就越大,同時陰影發出的聲音也就越清晰。

“衰老是不可饒恕的原罪……應當被懲罰……”

“弱小是不可饒恕的原罪……應當被懲罰……”

“殘缺是不可饒恕的原罪……應當被懲罰……”

“孤獨是不可饒恕的原罪……應當被懲罰……”

“憐憫是不可饒恕的原罪……應當被懲罰……”

“無知是不可饒恕的原罪……應當被懲罰……”

“……原罪……”

陰影持續不斷的發聲,像是在宣判著什麽,也像是在昭告。

十四句。

一共十四句,陰影宣布了十四種原罪。

然後,它低頭朝秦三月的意識看來。所有的壓力全部集中鎖定在她身上。

“你是最惡之人!”

陰影宣判著。它伸出扭曲的巨大的手,朝著秦三月抓來。

秦三月無法掙紮,意識被壓製得完全動彈不得。

但隻是一瞬間,壓力全部消失。

秦三月還沒來得及思考,便見巨大的陰影從中間被撕裂成兩半,裂開的陰影中間,霞光大放,光芒萬丈。

一人從光中走出來。

沒有七彩祥雲,沒有金甲銀履。隻是一身輕便的行衣。

秦三月如同看著真正的神。她心裏唯一的神。

“讓你現在就對付使徒,真是難為你了。”

熟悉的聲音在秦三月耳畔響起。

秦三月眼睛有些泛紅。她咬著牙使勁兒吸了吸鼻子,硬是沒讓一滴淚流出來。她忽然覺得老師真是好過分,以後再也不要當他的學生了。

分裂成兩半的巨大陰影再次匯聚,可怖的聲音隨之而來。

“無上的厄隉之種,不會饒恕你們。”

葉撫立於高空,漠然看著正在匯聚的陰影。他冷漠開口:

“你們沒有任何資格審判任何人。”

說完,自他腳下湧出無形無狀無規無則的氣息,將陰影淹沒。

陰影在消失之際,依舊用著那毫無情感的審判語氣發出聲音:

“無上的厄隉之種,終將……”

聲音被葉撫的氣息徹底淹沒。

隨後葉撫環視秦三月的意識海,招來清風和雨水,清洗一切汙穢。

秦三月的意識直愣愣地站在空中,一言不發地看著葉撫。

葉撫走到她麵前,緩緩開口:

“抱歉,是我的疏忽。”

秦三月沉默了一會兒,問:

“那是……什麽?”

“使徒。比生命更高級的存在。”

“比仙還要高嗎?”

“仙也是生命。”

秦三月眼神複雜。她直勾勾地看著葉撫:

“你為什麽會在這裏?”

“因為你在這裏。”

秦三月不知道葉撫的話什麽意思,但莫名有些開心。但她依舊不能原諒葉撫對她不管不顧的行為。她重新問起使徒:

“剛才那個陰影說的原罪……厄隉是什麽?”

“你現在沒有一點關於他們的了解,這是很難以說清楚的。”

“那算了。對了,居心姐姐!”

“放心,她已經沒事了。”

“那就好,那就好。”

秦三月呼出口氣:

“我還想著推演,找到所遇之事的原因呢。結果,根本不是我能對付的。”

葉撫抱歉道:

“是我疏忽了,本以為他們不會這麽早出現的。”

“老師也會失誤?”

葉撫神情複雜:

“因為他們是很特殊的存在。”

“老師對付不了嗎?”

葉撫搖頭:

“沒有我對付不了的。隻不過他們不應該由我來對付。”

秦三月捂著腦袋:

“我腦袋都要不夠用了!太多太多東西要去思考了!”

葉撫笑了笑:

“沒關係,我會給你充足的時間思考。”

秦三月忽然挑眉問:

“如果不是那使徒突然闖進我的意識海,你是不是根本不會出現?”

“……”

葉撫躲開目光。

“看著我啊!”

葉撫有些心虛地看著她。

秦三月咬著牙:

“果然,你不會來!我真的是一點都不理解!學生出關了,你一個當老師的來看看學生怎麽了!”

葉撫想解釋,但看著秦三月現在的表情,覺得不是解釋的時機。他無奈認錯:

“我的錯。”

“認錯有什麽用!下次肯定還會這樣!”

葉撫尷尬一笑:

“三月你怎麽變得這麽凶了。”

“你都這樣了,我還不能凶一下嗎?”

“能能能。”

“你……唉算了。”

秦三月說不出口太重的話來。神情認真一些,然後問:

“外麵的石頭怎麽回事?我怎麽都推演不出來?”

“那是個陷阱。”

“陷阱?”

“嗯,專門給你這種能夠推演溯源的人留的陷阱。存在的唯一價值就是引導你們去推演,然後打開意識,給使徒創造降臨的機會。”

秦三月細細一想,一陣後怕,問:

“如果你沒有來,會怎樣?”

“那這座天下將會降臨第一個使徒。而你,生命會進階,成為使徒的容器。”

“後果呢?”

“一言難盡。”

“比之世難如何?”

葉撫說:

“世難隻是天下自身的防禦手段。對於天下生靈而言是災難,對於天下本身……你可以當作是洗了個澡。”

“啊?!”

葉撫笑了笑:

“事實就是這樣。”

人人談之色變的世難被葉撫這樣簡單地總結了,秦三月一時之間難以接受。但轉念一想也是,畢竟自己老師是站在更高的視角看待這個問題的,不是天下生靈之一,也不是天下本身,所以能說得那麽輕鬆。

“使徒呢?”

“使徒降臨可比世難嚴重多了,要不然我也不會親自出手。”

秦三月咬了咬嘴唇問:

“那天底下還有這樣的陷阱嗎?”

葉撫眼神稍稍凝滯片刻,然後說:

“還有一個。”

秦三月立馬問:

“那怎麽辦,萬一別的人去觸發了怎麽辦?”

葉撫笑了笑:

“我待會兒去收了就是。”

“……”

秦三月無話可說。似乎,就這麽簡單。

“如果使徒需要借助陷阱才能降臨,那這兩個陷阱是怎麽布置的呢?”

葉撫眯起眼,神秘一笑:

“有人幫忙啊。”

“人?”

“對,就是人!”

葉撫看著秦三月:

“你不用管這個,交給我便是。你現在嘛,照顧好居心就是了。”

“誒……我還以為你要給我多麽艱巨的任務呢。”

葉撫笑了笑:

“說到底,你也就是個孩子而已。現在最主要的任務就是好好長大。”

秦三月很不滿意葉撫這麽說,挺胸抬頭道:

“怎麽就是孩子了!二十一歲了啊!成人了!”

“行行行,我說錯了。”

“太敷衍了,你肯定口是心非!”

葉撫覺得現在的秦三月越來越難對付了,果真是長大了翅膀就硬了,說話都是一套一套的。

他誠心道歉:

“對不起,對不起,我不該這麽說你,身為老師,我實在是太失職了。”

秦三月笑了起來。

葉撫看著她。

秦三月問:

“好看嗎?”

“可好看了。”

“好,我原諒你了。”

葉撫如釋重負。他之前還在想跟秦三月重逢後,怎麽麵對。現在看來,是自己多想了。三月始終還是三月,最善解人意那一個。

秦三月走上前,不再像以前那般拘束,大方地擁抱著葉撫,貼在他耳邊輕聲說:

“好久不見,我很想你。”

“你都不叫老師了嗎?”

“因為,我已經決定要畢業了。”

“能不能畢業不該是老師說了算的嗎?”

“不,我任性!”

“那,讓你任性一回吧。”

秦三月一把將葉撫推開,笑著說:

“不是師生了,就不可以抱著了。”

葉撫笑了笑:

“你說得對。”

“不是師生後,又該是什麽呢?”

葉撫笑而不語。

“笑什麽?”

“你忘了一件事。”

“什麽?”

“想一想,當初你為什麽出現在三味書屋?”

秦三月追憶起八年前的事情,似乎,自己當年是看到梧桐樹上那一則招人告示去的三味書屋,當時三味書屋招的料理雜事的保姆。忽然,她紅著臉大聲道:

“你算計我!”

“哈哈,可沒有,你也認了不是嗎?”

“不!我要跟你解除關係!”

“我不同意。”

“葉撫,別太過分!”

“你都任性一回了,我也任性一回,不行嗎?”

秦三月閉上眼,捂住耳朵,大聲喊:

“我不認,我不認!”

“嗬嗬。”

葉撫隻是輕輕一笑,安靜地看著她。

秦三月睜開眼,無力地放下手:

“就當栽了個跟頭吧。”

葉撫調侃道:

“有那麽委屈嗎?”

“委屈死了。”

“那就繼續委屈吧。”

“別氣我了!”

葉撫笑著說:

“胡蘭也在武道碑。但她失憶了。你要是見到她,不要跟她相認,重新和她相處吧,碰到熟人就說是長得像而已。”

內容爆炸,秦三月來不及整理,隻得問:

“為什麽?”

葉撫身影逐漸變得淺淡起來:

“因為,她需要斬斷過去。”

說完,他的身影全部消失。

秦三月茫然地看著色彩繽紛的意識海。她感覺一下子發生了好多事,自己需要去思考的變得更多更多了。

但這麽恍然看來,似乎,什麽都沒發生過。

她合上眼,再睜開時,又回到了陰暗的沼澤地。

居心正著急擔憂地看著自己。

“太好了,你醒了!可嚇死我了!”

居心帶著哭腔說。

秦三月頭有些痛,捂著頭問:

“你還好嗎?”

“我很好!你呢!我醒來後,發現你倒在一邊,怎麽叫你你都不醒。”

秦三月安慰道:

“沒事,隻是後遺症而已,沒關係的。說起來,你的精神怎麽樣了?”

居心緊緊拽著秦三月的手,生怕她丟了:

“剛開始的三個故事,我異常煎熬,但不知為什麽,像是頓悟了,後麵是一個故事就像隻是走了個過場,一下子就完了。你呢,推演結果如何?”

秦三月臉色還有些蒼白,但依舊笑著說:

“結果啊,這隻是個陷阱而已,並沒有什麽大不了,隻不過以前沒見過,著了道而已。現在應該已經沒事了。”

居心一把抱住秦三月,發自內心歡呼道:

“太棒了!我就知道,三月你是最棒的!”

秦三月微微笑著。雖然是騙她的,但隻要她開心就好。

居心將秦三月攙扶起來。

秦三月看了看前方,霧氣已經消散,前路也沒有了怪異的巨石擋路。

“我們走吧。”

“嗯,我真是一點都不想呆在這鬼地方了。”

“我也是。”

走著走著,秦三月忽然感覺居心身上有一股明朗之勢。

“你身上……等等,你是感悟到道機了嗎?”

居心愣了愣,立馬沉浸意識去感受。她有點迷糊:

“好像是誒。”

“哪種道機?”

“**。想必經曆了那十四個故事後,才感應到的吧。”

“看來你注定要為天下人讀書了,哈哈——”

秦三月歡快地笑了起來。

“我哪有那麽大的本事啊,還為天下人讀書。我隻想為我自己讀書!”

“依你依你!”

第一重世界最中心,高大巍峨的武道碑上又出現一個名字——

“居心”。位居第二。

沒有了巨石的擾亂。

這次她們走得很快,一下子就走出了沼澤地。

回頭再看一眼,過路似坦途,巨石已然消失。

但秦三月心裏卻像是被那些巨石壓住了。

一個又一個謎團,等待著她去發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