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我一邊走著,一邊還在回味那個吻,忍不住用手摸摸臉上那個地方,還有點濕潤。

“先生,羅斯少爺叫我帶您去您的房間。”一個穿圍裙,戴花邊帽的女仆走上樓。

“謝謝,”我跟著她走到走廊的另一頭。

瑪莎掏出一串鑰匙,打開房門,裏邊幹淨整潔、華麗雅致。瑪莎揭去罩在家具上的防塵罩,“還有什麽需要,叫我一聲。”她個子中等,相貌平平,屬於毫無特色的那種女人,有點古板,有點俗氣。

“好的,瑪莎,”我一屁股坐在鬆軟的床上,仰麵看看頭上的水晶吊燈,不禁想入非非。

“你會走桃花運的,”她高深莫測地一笑,“而且是……一個男人!”

難道自己真的是……?天天給別人作心理分析,卻從沒有分析過自己。為什麽眼前總是他的身影?為什麽心裏就是放不下這個人?不管他傲慢無禮地呼來喝去,還是心甘情願地要守在他身邊?

“先生,羅斯少爺叫我給您做了幾樣夜宵,請慢用,”一個胖胖的、圓盤臉的廚娘老太太端了個盤子進來。

“謝謝你,”我趕忙起身接過,一杯熱牛奶,一塊核桃布丁,一個蛋糕卷。

想想他對自己的貼心,也不負我一片用心了。

這些點心真的很好吃,不像街上賣的流水線產品,標準的令人乏味。我正舔著自己的手指頭,“斯潘塞醫生,”有人敲門,是貝爾夫人。

“來了,來了,”我慌慌張張地擦幹淨手,打開門。

“還沒睡,正好我有事找你談談,”貝爾夫人一身睡袍,依然鄭重其事。

“請夫人吩咐,”我畢恭畢敬。

“今天的多米諾骨牌,是你的主意?”她姿態雍容地在我麵前坐下。

“正是,是我特意安排的心理治療方案之一,”我說,“羅斯少爺需要放鬆。當然,若是夫人不喜歡這種方式,我可以安排別種項目。

“算了,我不想幹涉你的工作,羅斯的確需要有同齡人陪他玩玩,”貝爾夫人寬宏大量,“最近事情太多,他的身體越來越糟。”

我頗有同感。

“你大概知道,羅斯有一次從樓梯上摔下來,”貝爾夫人沉思片刻。

“有所耳聞,”我謹慎地回答。

“幸虧那張輪椅夠結實,那孩子自己也拉住了樓梯欄杆,要不然……”她用手巾擦擦眼睛,聲音哽咽。

我同情地點點頭,要不然我也不會有機會見到羅斯了。

“這麽多年了,我把羅斯當作親生兒子,”貝爾夫人的眼圈紅著,“就連我自己的女兒我都沒費多大心思。”

“哦,”我應著。

“可憐的孩子,”她抽了抽鼻子,“所以,斯潘塞醫生,你一定要好生照顧他。”

“我明白,夫人,”我立刻挺直腰版。

“不,你不明白,”貝爾夫人若有所思地看著我,“我不允許任何人傷害我的羅斯,也包括你!”她說的清清楚楚。

“是,夫人!”

“晚安,”她站起身,睬也不睬我的殷勤,出了門。

我本想試試一個人在家練習了好多次的吻手禮,門已經在我鼻子前吧嗒關上了。

第二天吃過早飯,羅斯叫我同他去一趟衛康公司。

“羅斯,該下決心了,”貝爾夫人給他仔細打好領帶,“你總是心腸太軟,狠不下心。”

“可他畢竟是我堂兄,”羅斯還是拿不定主意。

“那又怎麽樣?好好的公司已經給他敗掉了!”貝爾夫人滿臉不高興,“這可是你爺爺留下來的家產!”

“我再考慮考慮,”羅斯含糊其辭。

“就是你表姐簡去做這個總經理也比查爾斯強得多!”貝爾夫人提高了嗓門。

“可是……要是伯父知道了會……他現在好不容易剛剛可以下地走路了,”羅斯囁嚅著。

“算了吧,查爾斯根本就不會想到他父親,還巴不得他早點咽氣,”貝爾夫人氣憤憤地。

“哦,不會的……“

“他明明知道你身體不好,還故意惹是生非,我看他就是希望你再摔一次……”貝爾夫人越說越有氣。

“姑姑!”羅斯打斷了她的話。

我們上了一輛銀灰色的保時捷,後麵跟著另一輛車,坐著羅斯的律師、秘書和財務總監。

“寶貝兒,下午早點回來,”貝爾夫人吻著羅斯,“弗蘭克,照顧好少爺!”

“是,”我忙點頭,注意到尊貴的貝爾夫人叫起我的名字了。

車子行進在明媚的春guang裏。羅斯看著窗外的景色,“要是我早點死掉,他們該皆大歡喜了,”他突然說道,語氣卻輕鬆平靜,好像在說著玩。

“不,羅斯,不會的,”我不知如何是好。

“當然,弗蘭克,我要是死了對你沒什麽好處,”他淡然一笑。

“不,羅斯,別這麽說,”我惶恐地拉住他的手。

“你在乎我嗎?”他轉過清澈的綠眼睛,卻沒有看我。

我不知道怎麽說,在乎嗎?是的,可是我不過是他雇傭的私人醫生,有資格在乎嗎?不知不覺,我鬆開了手。

“我得靠一會,“羅斯抱住我的胳膊,一頭棕色秀發披在我肩上,合上了眼皮,像一個即將投入戰鬥的士兵倚著牆角小憩。

到了衛康公司,才發現事態的嚴重。幾個董事會成員已經候在會議室裏,個個一臉冰霜。羅斯叫我在他身邊坐下,兩邊是他的律師、秘書和財務。

“董事長,我想你已經很清楚我們現在的處境了,”一個年紀最大的老頭開言道。

“是的,史密斯先生,”羅斯翻開筆記本,“藥監局的人什麽時候會來?”

“今天下午,”另一個中年人拉了拉脖子上的領帶,“如果訴訟失敗,衛康公司將麵臨巨額民事賠償,破產也在所難免。”

空氣一時間凝重起來,沒有人說話。

“這都是你那親愛的堂兄幹的好事!”史密斯老頭怒吼一聲。

“哼,叫一個根本就沒有實踐經驗的花花公子來打理公司事務,遲早要出事!”

“查爾斯經常遲到早退,對業務一知半解,任人唯親,大權獨攬,這樣的人怎麽會讓他當總經理,真是笑話!”

“董事長,現在是你做決斷的時候了,否則我們隻有提前破產清算,免得遭受更大的損失。”

“沒錯,羅斯少爺,你還有其他的產業,我名下可是再沒有其他的家產了,到時候叫我喝西北風去?”

“當年你爺爺和你父親靠勤奮努力創下的基業,如今毀於一旦!”史密斯老頭痛心疾首。他當年和羅斯的爺爺並肩戰鬥過,後來又做過羅斯父親的得力助手。

幾個人七嘴八舌,憤怒、焦慮之情溢於言表。衛康公司在羅斯的父親去世後,這些年來由羅斯的伯父經營著,業績一直不錯,兩年前,他突然中風,隻得改由查爾斯接任。當時羅斯也是考慮到伯父的麵子,也讓堂兄曆練曆練。哪知查爾斯花天酒地慣了,根本就不拿總經理的職位當回事,任由下麵一班阿諛諂媚之徒胡來,釀成今日的苦果。

“我知道大家的苦衷,“羅斯臉色發白,當初正是他自己力推查爾斯上任的,“我會處理好這件事,給大家一個交待。”

“羅斯,你絕不能手軟,”史密斯老先生歎著氣,要不是有他這個公司元老撐著,其他股東早就掀翻了公司的門麵了。

“我知道,史密斯先生,”羅斯抹了一把額上的冷汗。

“羅斯少爺,該休息一下了,”我趕緊提醒道,還故意把話說的剛好讓大家都聽得見。

那些董事本來還想窮追猛打,這會兒麵麵相覷了一會。史密斯假咳了一聲,“我們就說這些,請董事長考慮,務必這兩天拿出一個解決方案。告辭!”

“謝謝你,弗蘭克,”羅斯倒在椅子上,歇了幾口氣。

“吃點東西吧,”我給他準備了一些小零食,其實他平時吃飯吃的不多,有時候像小鳥兒似的吃幾口,又挑食,這也不吃,那也不吃,害廚娘瑪麗安大媽傷透了腦筋。

羅斯勉強吃了幾顆腰果,喝了一點果汁。

“叫查爾斯來,”他吩咐秘書。

一會兒,他的堂兄查爾斯高視闊步地推門進來。他身材高大,滿頭金發,臉色紅潤,生氣勃勃,穿一身當季的杜嘉班納,打著極細的領帶,一副遊戲人生的優遊態度。對比之下,羸弱的羅斯愈發顯得可憐。

“我親愛的堂弟,好久不見,”查爾斯大模大樣地在對麵坐下,一臉淡定,“找我何事?”

“你真會裝蒜,”羅斯冷笑一聲。

“裝蒜?”查爾斯誇張地一挑眉毛,“哦,剛才那班老家夥找你告狀了。”

“你都幹了些什麽?查爾斯,”羅斯嗬斥著,聲音不大,卻字字權威。連查爾斯也鎮了一下。

“我……我,這個,”查爾斯摸了一下造型別致的發型,又撓了撓鼻尖,最後不自在地笑了笑,“是出了些問題,不過,我們會有辦法的。”

“什麽辦法?”羅斯緊盯著他,“藥監局下午就要進駐公司,你還能變戲法嗎?”

“他們隻是例行公事,找不到什麽證據的,我已經叫人……”查爾斯詭秘地壓低了嗓子,又看看羅斯身邊這些人,“我隻能跟你一個人說。”

“什麽東西鬼鬼祟祟的?”羅斯有些生氣,不過多少有些好奇,“你們先出去一下。”

我們幾個關上門,坐在門口的椅子上,無聊地看看電梯口牆上的電視。

“……衛康公司董事長羅斯.克蘭拒絕接受任何形式的采訪,有相消息靈通人士聲稱,阿斯特拉公司有意收購衛康公司,前提是以技術換股份,並且要求控製該公司40%的股份……”

幾個公司職員走過,都臉色慘淡,如果公司不幸破產,他們有可能失業。

“弗蘭克,你怎麽會在這兒?”一個驚喜的聲音,原來是老同學查理.斯科特。

“哦,我現在是羅斯少爺的私人醫生,”我上前握住他的手,“最近還好吧?”

“有什麽好?”查理神色黯然,“你應該都知道了。公司現在……唉!”

“是,”我不曉得怎樣安慰他,隻得咕噥了一句沒用的話,“不過大家都在想辦法……”

查理把我拉到牆角,“這次怕是躲不過去了,公司的新藥在非洲鬧出人命了,”他搖著頭,“而且人家證據確鑿,賴也賴不掉。”

“可是剛才查爾斯跟羅斯少爺說他有辦法,”我說。

“屁!”查理氣氛地罵了一句,“他不過是騙騙羅斯,董事長總是護著他。證據捏在阿特拉斯公司手裏,他們早就想兼並衛康,專門雇傭私家偵探去非洲搜集證據。這個查爾斯,真是敗家子!”

“是嗎?”我也著急起來。

“要是製造假證據,又給人揭穿了,衛康就隻有死路一條了,”查理痛心地皺眉。

“查理,麥克唐納副經理叫你!”一個同事喊他。

“我得走了,”查理苦笑著,“麥克唐納副經理!”

“回頭見,查理,”我向他揮手。

午飯時候,羅斯的表情平靜,不知是不是查爾斯的花招奏了效。他點了一份魚子醬,又叫我給他的麵包抹黃油。

“弗蘭克,放點音樂,”他伸了個懶腰,辦公室裏隻有我們兩個。我自己點了一份烤羊肉。

“你的胃口真好,”羅斯有些羨慕,小口喝著湯。

“嗯,”我哼哼著,查理的話讓我食不知味。

“喂,你怎麽心不在焉的,”羅斯嗔怪著,“當我不存在嗎?”他又拿起了老板派頭。

“嗯,我……”我欲言又止,隻好把嘴塞得滿滿的。

“可是奇怪了,有什麽事情?”羅斯放下湯匙。

“沒……沒事……,就是……”我支支吾吾。

“說!”羅斯板起了臉,“否則……”他聳了聳肩,無奈地又拿起勺子,悶頭喝湯。

“我聽……聽一些職員議論……”我把羊肉咽下肚去。

“什麽?”羅斯的目光縮了起來。

“據說……”我不忍瞞著他,把查理的話原原本本倒出來。

“叮當”勺子掉在桌上,羅斯蒼白的臉變成了青色,“叫查爾斯過來!”好半晌,他尖叫一聲,“哐啷”!他把湯碗扔在地上,“砰!”一隻花瓶砸在了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