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河上。

華美的雙層畫舫緩緩地沿河而行,寬敞的前甲板上,杯觥交錯,飲宴正酣。旁邊還有一群花容月貌的女子以歌舞助興。

一曲終了,洪家家主洪辰軒微微點頭,說了聲:“這琇筠齋出來的姑娘果然不錯,看賞。”

身邊的管家立刻令人捧出一隻匣子,裏麵全是白花花的楚國新鑄銀圓,足足三百個。

琇筠齋的管事喜笑顏開,連連道謝,這楚國新發行的銀圓成色好、個頭大、分量足,比起前朝的錢幣強了太多,是以在市麵上極受歡迎。

知道貴人們要談正事,善於察言觀色的管事領著姑娘們行禮後告退,甲板上頓時空曠了不少。

洪辰軒放下酒杯,神色嚴肅起來:“根據可靠消息,最多還有半個月時間,楚王就會大舉出兵了。”

在座的家主們對這個消息並不覺得如何意外,楚國最近一個月頻繁調兵遣將、購置囤積糧草軍械藥材,又征用了大批民船,是個人都能看出些端倪了。不是為了北伐,哪個上位者會這般折騰?

張家家主張鶴元幽幽地問道:“諸位覺得,楚王能夠順利一統天下嗎?”

“這是明擺著的事情吧。”蔡家家主蔡星隆悵然道。

眾人相對無言,從趙元謹打下金陵城,據有整個南方的那一刻起,這天下大勢就已定了一半。

江南富庶、商業貿易發達,人口稠密,無論是哪家諸侯得了這樣的地盤,隻要稍加休養、積蓄實力,很快就會有著席卷天下的資本。而北方的那些藩鎮諸侯、包括日漸衰微的大齊朝廷,都已沒法和趙元謹相提並論。

尤其是楚國僅花幾個月時間就占據了整個巴蜀地區,收納十萬降兵,又新組建募集了十萬新軍,總兵力已逼近百萬大關,兵精糧足,對於北方的戰略優勢進一步凸顯出來。

為此那些諸侯們此刻都坐不住了,紛紛行動起來,四處合縱連橫以求自保,或是不計代價地試圖吞掉身邊的鄰居壯大自身,為即將到來的大戰多積累些籌碼。

而且大草原上的胡人部落越發活躍,大量騎兵雲集,通過各種渠道不計代價地從中土收集銅鐵和糧食等資源,一批接一批的秘諜暗探以不同身份混入中土,刺探打聽各種有價值的情報。

中原漢人政權與草原胡人部落的恩怨血仇早已延續千年,每當中土王朝衰落、天下大亂之時,胡人總會趁機過來占便宜、大肆劫掠殺戮。而當中土王朝強盛之時,同樣會大舉出兵草原,殺得這些胡人苦不堪言。

“北方現在四分五裂,多家諸侯混戰不休,無論胡人還是朝廷,實力都已比不上現在的楚國,所以這場大戰的結果根本無需討論。”

洪辰軒皺眉道:“唯一的可能,就是北方能夠結束分裂迅速統一,這樣才可以和楚王的大軍相抗衡。”

張鶴元搖搖頭:“大戰在即,哪怕北邊明天就統一,也根本來不及了。”

家主們深以為然,趙元謹的優勢實在是太強大,沒有至少一兩年的休養生息時間,北方哪有資本與之對抗?

“可是……”

一直保持沉默的俞家家主俞清慢慢地道:“楚王得了天下,於我等世家豪族而言,實是有害無益啊。”

席間忽地靜寂下來。

幾個月前,趙元謹推行的兩條大政,科舉和稅收,已經嚴重損害了士紳階層的利益,民間輿情洶洶,不少士子文人紛紛上書抗議,朝堂上同樣是暗流湧動。

結果,那個該死的國師一發話,上百官員被抄家砍頭,民間帶頭串聯鬧事的一些富戶大族也被官府拿下處死,瞬間便扭轉了局麵。

有著血淋林的例子在前,如今朝堂上已沒了質疑對抗的聲音,因此這兩條製度就此定了下來。

當然,利益嚴重受損的諸多豪門世家,是不會甘心將自己碗裏的肉白白讓出去的。

“官員士紳納稅,自古未曾有之矣。”

蔡星隆冷笑道:“楚王此等做法,等若一朝盡失天下人心,何其不智!這次北伐,勝局也未必就是十拿九穩。”

“你有什麽想法?”洪辰軒睨了他一眼。

蔡星隆道:“我沒有想法,不過我們幾家若是適當控製拖延一下供應給楚軍的軍械糧草之類,再偷偷給北邊的那幾家提供些消息,楚王想掃平北方,至少不會太容易吧?”

“如果戰事能夠持續幾年,或許就會有很多變數出現了。”

眼見家主們不出聲,他提高了嗓門道:“楚王根本就不是我們所期望的人君,他若是坐了天下,別說我們、就是我們的後世子孫都別想有好日子過,不趁現在還有機會時把他扳倒,以後哪還有這樣的便利?”

洪辰軒歎了口氣:“其實楚王也是出身書香門第之家,當年還是大齊朝的舉人,按理說不會苛待我等世家。要怪就怪那個國師妖言蠱惑,罔顧天下士子民心,動搖國朝根基,實是罪大惡極!”

事到如今,秦烽在楚國朝中的地位之超然特殊,對於這些世家家主而言已經不是什麽秘密,那兩條國策也是他提出的。因此說起來,現在家主們最痛恨的其實是這位年輕得不合常理的國師大人。

俞清思索著道:“有沒有辦法羅織些罪名,將這位國師整倒?”

“這不可能。”

張鶴元搖頭:“秦烽當年對楚王有過救命之恩,又為楚國的崛起立下過汗馬功勞,情分非同一般,絕不是輕易能夠扳倒的。”

蔡星隆咬牙冷笑:“正所謂功勞越大、種禍越深,我就不信楚王會一直寵信他……”

說到這裏,他看向了洪辰軒:“令千金如今貴為楚王的王妃,聽說又有了身孕,正是受寵之時,有沒有可能讓她出麵周旋一下,給秦烽找些麻煩?”

洪辰軒搖搖頭:“非常難。那位王後盧氏之女,如今可是國師的正妻,有這層關係在,成事的可能性太低了。”

俞清歎息道:“如果令千金能夠誕下王子,將來再被立為太子,事情就好辦多了。”

“談何容易?”洪辰軒微微苦笑。

原本吳振策有望統一江南時,為求獲得足夠的支持助力,曾經許了洪家嫡女的王後之位。可惜後來這位漢王兵敗,不得不歸降楚王,如今被封了個閑散侯爵,在金陵城中圈養起來。

為此這些家主們別無選擇,隻能投靠了楚王,洪家的嫡女雖得以進宮,卻不可能再有王後的位格了,以後就算誕下男丁,想扳倒已有嫡長子、加上國師撐腰的王後盧氏,都是癡心妄想。

“國師的手段、修為深不可測,已是真正的仙道中人,不是我們能夠抗衡的。”

洪辰軒摸出幾枚錢幣放在桌上,繼續道:“各位隻要看看這楚國新發行的銀錢,就可知天下氣數,大半都已在楚國矣。”

楚國新錢分為三種,銀圓,銅圓,銅錢。而且成色和份量遠勝前朝發行的錢幣,那些藩鎮諸侯就更沒法比了。有秦烽支持,楚國朝廷不缺銀子、更不會缺銅,因此在這方麵根本不需要偷工減料。

起初還有民間商人偷偷收集銅錢,弄回去私自熔化製作銅器高價出售牟利,結果他們很快就發現市麵上的銅越來越多,價格直線下跌,最後一個個都虧了血本。

如今在北方,楚國的新錢已成了極受歡迎的貨幣,連胡人部落和漢人做生意時都不會拒絕用新錢交易。

“聽說楚國的國庫中還存著幾百萬斤銅,不知是真是假,而且都是國師動用異術弄來的。”俞清皺眉道。

“何止是銅?還有很多好東西,都是隻有國師那裏才能提供。”

洪辰軒摸出一個防風打火機,一麵鏡子,一盞太陽能照明燈放在桌上,說道:

“這是我特意令人買來的,國師府邸中的人最近在金陵城裏開了幾家店麵,專門售賣這些不知來曆的奇物,價格雖然不便宜,可因為方便好用的緣故,非常熱銷,日進鬥金還是往小了說的。”

“我們手下的能工巧匠有可能仿製嗎?”蔡星隆敏感地問道。

“我讓人看過了,沒辦法。”洪辰軒簡單幹脆地道。

幾位家主麵麵相覷,俞清無奈地道:“扳不倒,又沒法殺,難道就沒有辦法對付這位國師了嗎?將他拉攏過來行不行?”

“國師現在也不缺什麽吧?權力錢財美色都有,有沒有我們,似乎對他都沒什麽影響。”蔡星隆道。

洪辰軒看向了張鶴元,道:“國師的那位平妻,似乎是你家的族人,有沒有辦法通過這層關係與他拉近關係?”

張鶴元攤了攤手:“荊南郡的張家隻是遠支,和我們主家很少有來往,這事情能不能成,我也沒底。”

“不管行不行,姑且試試看吧。”洪辰軒道。

……

草原。

地平線上,大隊的騎兵疾馳而來,密沉悶集的馬蹄聲有如雷霆連綿不絕。

秋高氣爽,人壯馬肥,曆來都是草原部落最容易入侵襲擾中原的時刻,尤其是如今中土漢家王朝衰落,諸侯混戰,對於胡人而言可謂百年難遇的好機會。

“……王子殿下,還有三十裏就到大汗的行營了。”

一個體格魁梧的千夫長策馬上前,對領頭的一位青年男子稟告著。

那青年略微頷首,平靜地道:“那就加緊趕路吧,可不能讓父汗久等。”

千夫長沒有注意到,王子望向天際的眼眸中,隱約有金芒閃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