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後任何人不許放他進來。”◎

紀天德有多凶殘縣令是知道的, 傅瑤的來頭有多大他也上能猜到的。縣令到底左右為難,隻能先回值房和幕僚商議。

蕭桁和傅瑤站在城樓上,他指著不遠處的一個方形建築問:“阿瑤, 那是什麽?”

傅瑤看過去, 隻見破敗不堪的烽火台——若是昨夜就將狼煙點上便好了。

現在點上, 紀天德怕是立刻就要攻城。

蕭桁看著遠處的景致, 思忖著怎麽才能不動聲色地幫遂縣渡過難關。

他征戰沙場多年,那霍一嘯和紀天德加一塊都不夠他收拾的, 隻是倘若傅瑤知道他恢複記憶,以後還能有這樣的好日子嗎?

正在此時, 有人來請傅瑤進去。

此事因傅瑤而起, 她確實難辭其咎,隻好進去聽聽他們怎麽說。

值房的門打開,傅瑤剛一進去, 就見縣令帶著一群幕僚朝她拱手行禮:“傅老板,你救救下官, 救救這遂縣的百姓吧!”

傅瑤去扶縣令, 縣令卻不肯起來, 她隻能問:“我該如何做?”

“下官不知, ”縣令道, “隻是我縣衙隻有一百多名捕快, 委實不是那賊人的對手, 還請傅老板給下官拿個主意!”

這就是將問題推給傅瑤了, 不過, 她也確實責無旁貸。

傅瑤道:“我會想辦法傳信出去, 但援兵最快也要今晚才能到, 還請大人清點人手器械, 做好守城的準備。”

縣令隻好應承,他一介文人,不善征戰,此戰必輸無疑,如若實在不成,也就隻能將傅瑤送出去。

他是遂縣的父母官,用一人換取全縣性命,他覺得值。

當地不少百姓都聚集在城樓下,見到傅瑤全都看了過來,他們神情嚴肅,直勾勾地看著傅瑤,有的甚至懷裏還抱著哇哇大哭的嬰兒。

傅瑤什麽都沒說,隻穿過人群上了馬車,可等她坐定後卻發現蕭桁沒有跟著一起上來。

她疑惑地看著蕭桁,蕭桁衝她露出一抹笑來:“阿瑤,你先回去吧,我要留在這裏幫你守城。”

“不行,太危險了,”傅瑤對他伸出手,“你先和我回花間賦。”

蕭桁搖了搖頭,很輕鬆地道:“阿瑤放心,我很厲害的。”

他說完不等傅瑤反應,就又跑進了人群裏。

左右還有半日的時間,傅瑤便想先回去想辦法傳信,再帶人來找蕭桁。

她回了花間賦,將人召集起來,選出五人從護城河遊出去送信,又清點了所有兵械。

半日的時間很快就過去大半,傅瑤正要帶人去城門處,卻見高矗的烽火台上狼煙直上,隔著老遠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她皺了皺眉,縣令怎會有膽識點狼煙?

就在這時,有守在城門的夥計跑回來報信:“東家,打,打起來了!”

傅瑤心中一緊:“半日時間還未到,他們怎麽……”

“不,不是。”夥計喘了兩口氣,“是我們先打的。”

傅瑤不知想到了什麽,神色突然變得有些落寞:“那戰況如何?”

“我覺得,我們肯定能贏。”

在遂縣,有這等膽識和謀略的,怕是再找不到第二人。

衣子橖問:“姑娘,那我們還去嗎?”

傅瑤道:“你們去吧,順便替我看看,是誰在指揮。”

衣子橖便帶著其他人往城門而去。

傅瑤在原地站了一會,才走回冷冷清清的酒樓。

除了老弱病殘,其他人都去了城門幫忙,她就在中間的高台上坐下,垂眸看著地板間的縫隙,不知在想些什麽。

不出所料,這場仗打得很漂亮,不止守住了遂縣,還割下了霍一嘯和紀天德的人頭,擒獲五百土匪。

看著那兩顆血淋淋的人頭滾到腳邊時,縣令幾乎以為自己在做夢,他原本以為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卻不想於蕭桁而言,這場仗打得這般輕鬆。

他當即表示要替蕭桁上報軍功,可蕭桁隻是擺了擺手:“你若感激我就不要向旁人提到我,尤其是對朝廷。”

縣令遲疑道:“那這軍功……”

“這軍功誰想要誰要,我沒興趣。”蕭桁說完就翻身下了馬,去房間內衝澡。

他將身上的鮮血衝洗幹淨,又擦了好幾遍胰子,確定聞不到血腥味才肯罷休。

此時殘陽如血,一向熱鬧的街衢上冷冷清清,連素日迎風招展的望子都蔫頭耷腦地掛在店鋪前。

蕭桁來到敞開門的花間賦前,所有夥計見了他都熱情地打招呼,他卻沒有一點勝利的快感。

惴惴不安地走進去,就見傅瑤已經站在那裏等他。

兩人四目相對,一時誰也沒說話。

蕭桁咧開嘴角衝她笑,同時抬步向她走過去:“阿瑤,我餓了……”

“別過來,”傅瑤冷聲道,“你還想騙我到幾時?”

蕭靖鈺臉上的笑意收斂了:“瑤兒,我隻是想讓你開心些。”

傅瑤卻隻是問:“你是何時恢複的記憶?被霍一嘯抓走的那日,還是更早?”

“那日,再次受傷之後,就想起來了。”

“為何不一直裝下去?”

“我原想一直裝下去的,這樣至少可以陪在你身邊,”蕭桁道,“可是,我看到你在意這裏,我不想讓你傷心,更不想讓你成為眾矢之的。所以,我寧願被你發現這個秘密。”

傅瑤唇角勾出一個蒼涼的弧度:“耍我好玩嗎?耍了一個月還不夠,還想耍我一輩子?”

“瑤兒,我不是在耍你,也不是在強迫你,我隻是想陪著你,想看你平安喜樂,歲歲無憂。”

蕭桁還想上前,傅瑤沉聲道:“你出去,永遠不要再踏入這裏。”

“瑤兒。”蕭桁痛苦地望著她,“從前都是我的錯,自重逢以來你也看到了,我知錯了,也悔改了。我向你保證以後必不會再犯,我隻想留在你身邊照顧你。”

傅瑤的語氣冷得像是和一個毫不相幹的陌生人說話:“你今日幫了我,我很感激,日後若是有需要我一定相助,但花間賦永遠不歡迎你,我也永遠都不想再見到你。”

蕭桁被傅瑤冰冷的眸子刺痛了,他很想直接上去抱住傅瑤,可他心中忌憚太多,也就隻能在傅瑤的逼視下一步步退出花間賦。

傅瑤轉身上了樓:“以後任何人不許放他進來。”

其他人隻見到他們爭吵,卻不想最後鬧成這樣,可傅瑤是他們的東家,他們也隻好按吩咐做事。

蕭桁一言不發地站在花間賦門口,完全沒有要走的意思。

天漸漸黑了,有夥計實在看不下去,就搬了凳子出來讓他坐下,又端了幾份飯菜陪他坐在門口一塊吃。

蕭桁接過飯菜:“瑤兒吃過了嗎?”

“已經送過去了。”

他這才點點頭,而後慢悠悠地吃起飯來。

夥計看他食不知味,就道:“我第一次見你的時候就覺得你不是一般人,想不到還真讓我看準了。”

蕭桁點了點頭。

那人就又道:“你和東家今日清晨不還好好的嗎?怎的吵起來了?”

“是我以前太自以為是,傷害了她,如今又來欺騙她,活該被關在外麵。”

這話裏信息量巨大,一群夥計你看我我看你,都不知該問些什麽才好了。

之後蕭桁就在花間賦門口安頓下來,他白日就站在這裏,絕不踏進去一步,有客人來了還會幫忙迎接。

到了晚上,就坐凳子上,倚著花間賦門前的柱子休息。

傅瑤也不搭理他,每每都是從後門出入,無論誰來詢問都對他絕口不提。

蕭桁畢竟剛力挽狂瀾保住了遂縣,現在人人當他是蓋世英雄,恨不得將他架上神壇供起來。

誰知道一轉眼他就被掃地出門,隻能待在花間賦門外。

關於他和傅瑤的事情也傳出去不少,但一直都是他有錯在先,傅瑤才會如此,從未有人敢說一句傅瑤的不是,他們隻是旁敲側擊,想撮合好這小兩口。

誰知蕭桁打仗是個厲害的,哄媳婦兒是真的不太行,一連半個月都快去了,他還是連花間賦的門都沒進去。

左鄰右舍都著急起來,反倒是蕭桁自己淡定得很,他就守在那裏,不著急也不另尋出路,大有守到天荒地老的意思。

傅瑤躲著他,他就遠遠看著,他想,至少現在還能看到瑤兒,於他而言已經算是奢望了。

這種日子一直持續到許雁秋大婚,他同時邀請了傅瑤和蕭桁,兩人又都是一定要去的,於是就在宴席上碰到了。

所有人都在撮合他們,傅瑤不知不覺就和蕭桁坐在了一起。

蕭桁輕聲道:“瑤兒,你瘦了許多,可是天氣太熱胃口不好?”

傅瑤道:“我是胖是瘦,胃口好與不好都與你無關。”

蕭桁碰了釘子卻神色如常:“瑤兒,我至今記得那幾個月你人事不省的樣子,當時我試遍了所有辦法,都不能讓你有哪怕一丁點的反應……你知道嗎?其實最後我不是想開了才放你離開的,而是我害怕再看到你那樣。”

他喝了一杯酒,才接著道:“你知道的,我瘋得最狠的時候甚至不願你和除我以外的人說一句話,可當時,我隻想你能好,我甚至想是不是我戰死沙場了,你就會好起來,哪怕隻是好一點我也甘願去赴死。”

傅瑤攥緊了酒杯:“你又何必再提這些,我們之間早就結束了。”

“瑤兒,我隻是想告訴你,我自以為贏了天下人,你卻贏了我,”蕭桁道,“我知道我算不上什麽好人,可我願意改變,為了你,我什麽都願意去做。”

傅瑤幹脆起身離開,她真的,不想再麵對蕭靖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