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憲和徐海一塊回去演播廳,然後才分開。結果等夏憲回到自己樂隊中間,發現許平在和模樣神,吳辛見著他欲言又止,而餘豆果一臉緊張的,拉著夏憲坐一邊去說話。

“怎麽弟弟先回來,你和徐海哥一塊回來啊?”

“什麽?怎麽了?”

餘豆果看一眼周圍,確定閉麥沒人在拍,也沒人注意他們,才跟夏憲小聲道:“剛浩元他們過來聊天,一肚子的火。”

“什麽意思?”

雖然不至於熟到無話不談,但喝過幾次酒,聊過幾回天,在夏憲的印象裏,劉浩元給人的印象就是好脾氣,整天笑嘻嘻的充滿活力,從不輕易發火或說別人不好的事兒。

而李與白,那更是個內向的,一般地不怎麽喝酒的人,就連一般地說話都不多。

如果有人能一次性把這倆都弄得發火,屬實有點厲害了。

“說是兩不沾的扣子,吉他放後邊,結果被人從架子上弄摔下來了,”餘豆果給夏憲解釋:“兩不沾的人意思是INbox的人弄的,跟元與白那說呢,沒想著彭英路過,結果就吵起來了。”

夏憲皺眉:“有人看見了?”

餘豆果道:“就是沒有啊。也不知道怎麽地,估計是他們之前就吵過吧,扣子覺得就是彭英他們的人弄的,但彭英說你沒證據別跟那說屁話。然後吵起來的時候,正好徐海哥路過看見,意思過去叫他們別吵,影響不好,沒成想彭英直接把他也給罵了。”

夏憲的火立刻也跟著躥上來了:“個爛嘴的,又說什麽?”

“反正他意思差不多就是沒證據別跟那假勸和真拉幫結夥,還叫徐海哥別賣弄老資格,說什麽‘自個混成今天現在這樣還不知道都是報應,當別人也不知道了是不是’,之類的——”

夏憲聽見,直接就站起來要往外走,餘豆果趕緊把他拽住。

“你想幹嘛呢你?”

“我還能幹嘛我?放開!”

難怪剛才徐海是那表情,現在夏憲當然是要去找彭英他們算賬了。

“徐海哥如果要你出頭,早就直接跟你說了,”餘豆果緊緊地拽著他不放,勸他道:“他就不是那種人!你也懂點事兒吧憲兒,彭英那夥什麽玩意你還不知道啊?現在跟他在這急直接打群架麽?再說了扣子他們不比你火大?回頭弄他吧,這時候咱們誰都犯不著,台上把他先比下去得了!”

道理是這道理,但夏憲還是火大。他先轉頭在人群中找徐海,看見徐海在跟自己的隊友說話,神色如常,這才先稍微放寬點心。

想到劉浩元用的是把木琴,扣子的是電吉他,夏憲便又問餘豆果:“扣子他們要借琴嗎?我們要是先演,回頭我那把可以借她們。”

“嗷不用,他們有別的琴,剛浩元小白他們說正在調。”

現在說起這些,夏憲就不禁想起來,以前他和彭英是因何相識。

“可是,怎麽就那麽巧呢?每次都有琴摔壞了。”

但這事就和扣子說的一樣,都是些沒證據,隻不過今天這事兒和從前的事兒加在一起,讓夏憲突然地就就有了懷疑,有了戒心。

雖然夏憲自己是沒說過,但彭英是不是也知道徐海以前勸夏憲甚至別人“別去INbox也別跟彭英太近”,所以令他也記仇徐海至今?

吳辛在旁邊一直聽著,現在便對夏憲道:“別想了,咱們今天也好好演唄,爭口氣。”

小人難纏,夏憲很擔心,但確實現在沒有想那麽多的餘地,隻能先表演好了再說。

懷揣著過多的心事,夏憲今天幾乎沒有心情在意別人表演的是什麽,他腦子裏徘徊著的,隻有關於自己和夏令的歌。

旋律與歌詞,已經太熟悉了,因為最近每日都在排練著。

從夏日憲定成立到現在,幾乎沒有哪一次演出前,是像這一回一樣,不因任何外力因素,令夏憲可以自發自動地,每天進入認真排練模式,細心雕琢打磨,如此地將機會珍視著。

終於,夏憲又聽到了那熟悉的通告聲。

“下麵,有請夏日憲定前往舞台備場。”

說起來真奇怪,這一次夏憲不緊張,也不絕望,就在大家的鼓掌聲中,站起身揮揮手,和樂隊的大家一起出發了。

即便站在舞台幕布之後,夏憲也還是冷靜,從容地檢查著設備和自己的聲音,認真呼吸。

他看著吳辛,看著餘豆果,看著許平,看他們也從容,心中明白,這是為著離別,要唱的歌。

“我不緊張。”

夏憲想,如果這顆心跳動得太孱弱,那就用聲音把內中絕望也傳染傳播,將這歌的色彩染遍整個舞台,染進所有人心裏。

“接下來的歌單,是《愛是兩好三壞的事情》。”

“為我們帶來表演的樂隊是,夏日憲定……他們要改編的歌名是《之一》。”

聽見周一樂宣布歡快語調,目光直視幕布自眼前升起,夏憲從容對上所有人期待的,或不期待的眼睛。

他都想讚美自己這樣從容,仿佛再也不會緊張激動或恐懼。

演出舞台上,一束黯淡的光先隻照亮吳辛的指尖,因為今天歌的intro,正是她巧妙處理的一段琴聲。

那些漂亮的音符,來自夏憲寫的《Last Summer》,且在今日改變了它原本的速度力量調性。

當吳辛的手指離開鍵盤,那束微光熄滅,它亦戛然而止,令舞台一時陷入沉寂。

但下一秒,這舞台上再度響起一些微小嘈雜熱鬧繽紛馬戲團歡快的音樂聲,還有關於人的笑鬧與哭泣。

“哢嗒。”

輕快聲響,就像是有人剛打開了一盞比方才更為明亮的燈。

它誠實聚焦照亮舞台上那主唱身影,讓眾人可窺見他是這舞台上獨一無二,正表演一切事歡迎光臨。

“感謝百千萬人陌生的你來看我演出這一場於事無補經已過時歡天喜地”

夏憲唱出這一句,像遊絲般孱弱,卻又感染動人得有力。

每個音都有力量,每個字都清晰,穿透一切嘈雜細碎的,夏憲盼它去向眾人耳旁,去至眾人心裏。

然後是吉他、貝斯和鼓也進入了,與人聲交匯,讓這歌曲的節奏與音符都變化,變成了屬於夏令的歌曲。

“予我一時曖昧 抵我終生有幸”

“天真膚淺得意 擺弄心計忘形”

夏憲聽見自己唱的,在腦中正變作馥鬱複雜的香氣,還有白色的花,被雨打風吹凋零,墜進黑色泥裏。

它是動聽,也是美麗。

它來自夏令的創作專輯,《馬戲團夢中》。

它溫柔且細膩,美中還帶著易碎的悲戚空靈。

它其實是夏令自己完整完成的第一首歌,名字就叫做《之一》。

它被今日的夏憲細心拆解,又憑想象糅合,與自己的歌編在了一起。

它變作夏憲從前不曾亦不敢想象的美好幻境,是永遠幸福,是永不分離。

“你是路過觀眾 疲於掩飾濫情”

“無心天長地久 但可假裝憐憫”

人聲的傷感也浸染器樂,夏憲感覺自己好像哭了又好像沒有,好像看到別人亦在流淚又看不清。

“此刻真的感激”

“有你賜我 不自由運命”

“為求終身被困 ”

“我都注定 要與你犯禁”

是因為歌才這樣,還是因為自己已先淚眼模糊錯認,都沒有關係。

夏憲心道,仍舊是一切事歡迎光臨。

“嘿”

“那短暫快樂的”

“代價是 漫長傷感”

“唉 ”

“那演出相愛的”

“注定又 徒勞分離”

就這樣吧。

讓那轉調的音漸強漸有力,讓今日所有眼淚傷悲,都不可影響這個夏憲發揮穩定。

今日算唱得很好麽?其實已可算得上是完美吧,夏憲真的別無所求。

“月光澆在地上”

“流淌著 我的安分守己”

“我做著悲傷的夢啊”

“你說你愛我 在那個夢裏”

“我說謝謝”

“謝謝你曾經 送我昨日歡喜”

“我還是 小醜的模樣”

“臉上的油彩 還沒有抹去”

曾於昨日想象的,今日夏憲都做到了,就連那個台下的邱明,聽見他長音的去向,亦要歎息驚奇。

畢竟,夏憲已經盡了一切努力,去雕琢,去真誠,去聯想那一切求而不得的世間萬物,人心與悲喜。

“五、四、三、二、一,鎖票謝謝!”

在周一樂中氣十足的說話聲中,夏憲反手擦掉眼角餘淚,先笑出了聲音。

“嘿。”

隨著周圍所有的說話歡呼與掌聲在夏憲腦中亂響,伴隨著在他腦海中浮現的,仍是那些讓夏憲曾經絕望的舊影。

於雨夜中,出現在夏憲回憶中的夏令,又再度出現了,而在這一刻將夏令的歌唱盡,夏憲才真正懂得,夏令從前真正想說的是什麽。

每天每天,都像小醜滑稽,為討不可得的歡心,已先花光力氣。

每天每天,都像活在夢中,幻想燃燒才華,上演盛大喜劇,可惜無人問津。

現在,就如那個愚笨可憐小醜,夏憲與所有觀眾微笑行禮,並致意。

至此,夏憲也終於明白,自己經已堅壯到可以開始認真學習,釋懷那所有過往曾經。

作者有話說:

有什麽對讀者說的嗎?

這首歌是這故事最初動機,都未寫得好好,但奇怪是我有少少鍾意。

他們都說你未夠運,不要輕易去台上演一些輕聲細語慢歌曲,不會贏。

他們說你從未叫座,不要總固執寫這麽細細碎消磨光陰故事,太冷清。

但我早都認命,早已經寫完這場失望清醒,所有角色縱情男女,其實是在為你們滯後上演離奇。

然後是,我先點著自己,感激百千萬人,陌生的你,來看我的角色,演出這一場於事無補,經已過時,歡天喜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