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什麽呢?就先聊聊工作唄。邱明問他:“過兩周就是下一場,中間錄點采訪,中插廣告什麽的,你們沒問題吧?”
“多嗎?”
“兩三個吧。”
夏憲想了下:“有錢我就行,再說我們現在是比老野蔣升歐池他們強多了,暫時又沒打算跟別的地方演,也不跑隔壁哪哪音樂節,還能有點空。”
“有一個是周文澤那,敢不敢?”
雖然是不太看得上夏憲他們這一幫人,但周文澤自己有個電台節目,分享些新歌,邀請一些獨立音樂人談天說地,夏憲聽過一點,覺得還行。
也就一個周文澤而已,他根本沒有怕的理由。再說了,跟邱明麵前那必須犯諢,於是夏憲不屑道:“我能怕了他?不給錢我都去!”
這就是喝上酒了自然而然的膨脹發言,邱明道:“那行。”
又道:“張野那開張,你也真得去。”
“知道了知道了,你們這群老年人真麻煩。”
夏憲不耐煩地嚷嚷完,就被邱明揪了臉。也因此他才發現,才一時沒注意,邱明已跟他坐得老近。
警惕無比地將屁股挪開幾寸,夏憲努力跟邱明保持點距離:“你想幹嘛?”
邱明語重心長,換了話題:“工作聊完了,我們來聊聊感情。”
夏憲心想,早都互相看透了,假裝深情實在沒意義,還有什麽好聊的。
“我們倆有什麽感情?你難道不知道咱倆之間也就互相騙騙炮的水平?”
他夏憲說沒有就沒有,那邱明多沒麵子?邱明就問他:“我說我沒結婚那會你開心嗎?”
有點開心,但當著邱明的麵,夏憲不會承認。
“我賤我才開心。結婚是另外一回事,你當時跟我分手分成那樣,我還能開心?”
“那,我回來找你怎麽說?感動麽?”
這距離太危險了,而且邱明的表情就是不接受其他答案,夏憲道:“我感覺還行,我不敢動。”
又道:“邱老師,你是真的瘋子,你能不能去報個總裁班,先學學人家怎麽說我愛你的?”
邱明一笑,反問他:“報班可以,你得跟我一塊去。”
夏憲都奇怪了。說實話,邱明要老這麽說話,那是肯定會讓他夏某人膨脹的,就跟從前一樣。
這可不是好現象。
“邱老師,你要是隔了7年才知道你真的喜歡我,那你得先想想,你自己到底是哪兒出了問題好麽?”
邱明道:“你就是那個沒解決的遺留問題。”
夏憲想了一想,覺得想明白了。
“等你這回把我解決完,你就又撤了,是不是?”
就跟他做音樂或者跟別人的傳聞一樣,解決完的問題不再是問題,也不再會有任何吸引力。
邱明沒有直麵回答,反笑問他:“為什麽我們今天要想明天都可能不存在的問題?”
他這麽冷靜,夏憲聽得是直搖頭:“你要這麽說,那我是真沒一點被愛的感覺。”
又道:“這個不好,我要不起。”
邱明勸他:“感覺都是想象出來的,不一定是真的。”
夏憲反駁:“必須是真的,而且要接近我想象才行。”
他這麽倔,令邱明笑出了聲音。
“那如果我告訴你說,我已經知道這個世界上沒有新鮮的音樂,沒有新鮮的故事,沒有新鮮的人類,沒有新鮮的感情……我很喜歡你,不會離開你,可不可以?”
時間都好像停滯了幾秒,而且能從邱明嘴裏掏出這麽幾句,夏憲的成就感在狂呼“好家夥原來老子這麽牛逼批準你現在立刻馬上再開一局”。
但他還是努力盡力冷靜,抱著膝蓋想了一想,道:“可以,現在算是有點感覺了,你繼續。”
邱明想,這其實是很難追求的破小孩了,別扭得實在很帶勁。
他也不強求,很突兀地轉了話題。
“憲兒,人大了必須要明白一些事情。”
這過來人說話就是難聽,夏憲抬抬下巴:“比如呢?展開說說,我聽一聽。”
太多了,邱明想。
比如,從前以為音樂是為他自己做的,從前以為別人愛他都與他無關,自己永遠是自己。
但其實是,音樂是用來有共鳴。
但其實是,人不一定隻是自己。
“這個世界上快沒什麽新的東西了,憲兒,”邱明感慨道:“音樂也是。”
做不出新的東西,無法達到新的高度,別人不煩,邱明自己都煩了。
隻要有一個人提到那音樂裏有先驅前輩誰人的影子,不管是真的還是假想,都令他厭煩。
出生太晚的人還能做什麽呢?而且那天分也不夠,一切都已經太晚。
“我的才華不夠用,我也不如我想象的聰明。這麽顯而易見的事實我跨不過,我怎麽可能聰明?如果我聰明,為什麽我接受不了,罵我的總和讚我的一樣多?”
他就很從容,絕望但是平靜。
夏憲懂了,這就是創作者音樂人,人人都有的間歇性的喪。
但這人目測是穩定喪,於是夏憲先問他:“你這又是什麽時候想到的?”
邱明想想,道:“大概是剛到美國的時候。”
所以年紀輕輕就把鋼琴砸了回國嗎?這他嗎也太能想,太能喪了。夏憲自己十二三歲的時候,也就是個野生崽子,完全搞不懂他這種有錢人的敏感纖細,實在無言以對。
邱明又笑道:“音樂這種東西,總想有點新意,但感情還是舊的好,這件事就很有意思。”
這不是有意思,就是耍無賴,明明音樂是音樂,而感情是感情。夏憲撇嘴道:“無聊啊你?我今天輸比賽了還被你罵,你就跟我這說這個?咱們到底誰安慰誰?”
邱明道:“能安慰別人不幸的,就隻有自己的不幸了,你說對麽?”
這是真的,夏憲一時啞口。
“算你狠,算我倒黴,那我想想吧,你等會,我想想怎麽安慰你。”
還需要想麽?邱明喚他:“憲兒。”
“在想,別煩。”
“音樂真沒意思。”
他突然說這個,夏憲止住了思緒,還有點不高興。
“說什麽呢你!”
“整天都沒有新的東西,都是一樣的東西,”邱明半是調侃,半是無奈:“就像是在水裏遊,但從此岸到彼岸的路是不存在的,反正我是找不著那個彼岸了。”
就算是,又如何呢?夏憲道:“那你走開點,別打擾老子我,老子還在努力找點新東西,還在遊著。”
邱明笑了笑,道:“你看,其實你是知道的,我們每個後來做音樂的人都站在巨人的肩膀上,而我想成為那個巨人,可惜不能夠。”
這就真的很難很難了,夏憲問他:“你這麽牛逼而且努力,也成不了?”
當然不行,這個世界很殘酷,才華的大小形狀很多時候從一個人出生的時候就已經注定,越多的知識反令自信降低,同時也令人清醒看見所謂遙不可及的邊際。
邱明理解夏憲曾經的崇拜和今日的話語,但也就僅此而已了。
“嗯。”
夏憲撓頭,這貨實在太喪了,再繼續下去不行,不能讓他在這個家裏抑鬱自盡。
“得,要我獎勵獎勵你嗎?”
“什麽?
“你不知道嗎?以前這圈子裏男的,老覺得送上門的姑娘傻,可是我後來覺得也許有的姑娘是傻,但好多姑娘也不傻,是男的自個沒清醒,”夏憲解釋道:“人家肯上門來睡我們這些人,就是一次兩次獎勵下那點所謂的破爛才華,說真的咱們這群人算個屁啊?音樂不行活也不行,自己在背後被姑娘嘲成什麽樣心裏沒點數?照照鏡子洗洗睡吧,裝什麽牛逼,玩音樂也就這樣了,不玩那真就是個屁。”
這話新鮮清醒,邱明由衷感慨:“那你給我的獎勵還挺多的。”
從前那些是從前獎勵,現在則是另外的安慰,夏憲斜眼踹他:“少廢話,你就說要不要吧?”
邱明沒有回答,拉住他腳踝,蹭過去把他吻住了。
這就是要的意思了,夏憲反手抱緊了邱明,就像他自己說的,用這身體賄賂下他邱明的扭曲和才情,僅此而已。
“還有一件事啊憲兒。我那意思,其實是說我沒你想的那麽聰明牛逼,但比一般人,比如你,也還行。”
這就是典型的哪壺不開提哪壺,又他嗎瞎得意。心道你這麽牛逼咋不上天呢?夏憲的怒火,已經先上了天去。
“閉嘴認真點親!老子忙著呢!搞完你立刻趕緊地滾出去!”
作者有話說:
“知識分子有唐吉珂德的天性。原來我認為那個完美世界真可以實現。現在我已經非常清楚地意識到,這隻是一個彼岸的關懷。我們可以接近它,但永遠達不到。”
替思君勞斯帶來錢理群先生的說話。
從出生在這個世界上開始,鋼琴,貝斯,吉他,音樂,寫作,彼岸一切功成名就人生,所有想要但得不到,都是她某種幻想荒唐。
“但是彼岸的關懷是必要的,它的作用是可以照亮此岸。”
所以,仍幻想某日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