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灼看向於景渡,想從他身上看出點端倪。

但於景渡自始至終都沒什麽異樣,態度坦然又平靜。

“看著我做什麽?”於景渡朝他一笑,“去洗漱,一會兒帶你出去看熱鬧。”

容灼聞言隻能壓下心底的疑惑,乖乖去洗漱。

他出了房門之後才察覺,兵卡中的大部分人已經提前出發了,隻剩下零星的幾個人駐守。

“我們什麽時候去?”容灼問於景渡。

“吃點東西。”於景渡帶著他去了飯堂,兵卡中的夥夫剛煮好了熱湯麵,幫兩人各自盛了一碗。

“我還以為咱們會和他們一起去呢。”容灼道。

於景渡抬眼看向他,眼底帶著點揶揄,“他們天不亮就出發了,那會兒你還在做夢呢。”

容灼聞言險些被嗆住,俯身咳嗽了兩聲。

於景渡一手在他後背輕輕拍著,倒是沒再繼續說這個話題。

但容灼一整個早晨都在琢磨於景渡這話的意思,他覺得對方分明就是話裏有話。

於景渡昨晚肯定是知道他做了什麽夢,所以才會故意拿此事取笑他。

兩人用過飯之後,於景渡幫他係好披風,又取了擋風的帽子來給他戴好,這才帶著他出門。

“隻有一匹馬?”容灼看著眼前的馬,表情有些複雜。

“兵卡中的馬不夠,你就和我將就一下吧。”於景渡道。

容灼不疑有他,隻能翻身上馬。

於景渡坐在他身後,雙手握著馬韁時,像是將他整個人圈在了懷裏。

容灼很久沒有和於景渡一起騎過馬了,上次兩人共騎時,他還是坐在了對方身後,所以那種被對方包圍著的感覺並不那麽明顯。

而現在,他坐在馬背上,後背緊貼著於景渡的胸膛,一顆心一直忍不住狂跳。

馬跑起來的時候,兩個人的身體同頻率地顛簸著,容灼感覺自己後背都被於景渡的身體烙得發燙。

可他明明穿著那麽厚的棉衣,根本就不可能感受到什麽。

那種熱烈又壓迫的感受,分明就是他的錯覺。

兩人離開兵卡前的那一刻,容灼眼角餘光瞥見了另外兩個牽馬而來的士兵。

他下意識回頭去看於景渡,想提醒對方兵卡裏並不是沒有多餘的馬,是不是弄錯了?

然而他們離得太近,他回頭時於景渡略一俯首,他的鼻尖猝不及防擦過了於景渡的唇角。

兩人俱是一怔,一個回過了頭,另一個則不大自在地輕咳了一聲。

“你想說還有多餘的馬?”半晌後,於景渡問他。

“嗯。”容灼有些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腦子裏還在想方才於景渡唇角那柔軟的觸感。

他心想,於景渡這麽冷硬的一個人,嘴巴怎麽那麽軟?

“我想跟你共騎。”於景渡在他耳邊道,“這樣你就不用惦記著逃命的事情了。”

容灼沒想到他還記得自己昨天在豫州營裏摔馬的事情。

“我們會遇到危險嗎?”容灼問他。

“不會。”於景渡道:“有我在,就不會。”

他這話說得斬釘截鐵,令容灼心中那不安的情緒,也跟著慢慢平息了不少。

兩人縱馬行了約有兩刻鍾,便到了一處山下。

於景渡放慢了速度,控著馬拐到了一條小道上。

那小道平日裏走的人應該不多,低矮處的樹枝幾乎擋住了道路,兩人不得不躬身伏在馬背上前行。

“咱們要去哪兒?”容灼小聲問他。

“不是說帶你看熱鬧嗎?”於景渡道:“找個地勢好的地方,才能看得清楚。”

他如今大半個身體都伏在容灼後背上,說話時貼著容灼耳畔,惹得對方呼吸既快且亂。有那麽一瞬間,容灼忍不住懷疑自己可能要窒息。

一開始,那感覺並不舒服,壓迫感太強。

但漸漸的,容灼便習慣了這種溫暖又可靠的感覺。

仿佛外間的一切都被這個溫暖寬厚的胸膛隔絕開了,他什麽都不用想,隻要全心去依賴對方就可以。

不多時,眼前豁然開朗,兩人終於能直起身體。

後背驟然一空,竟令容灼生出了點悵然若失的感覺。

“下馬。”於景渡率先跳下馬背,容灼也跟著下馬。

於景渡將馬拴在路邊的樹上,帶著容灼順著山路而上。

這處視野並不很開闊,因此容灼一路上都頗為好奇,想知道於景渡想帶他去哪兒。

直到兩人在山路上拐了個彎,眼前出現了一處約有丈餘見方的平台,正好能容納兩人。平台前頭還有石頭和樹木遮擋,因此兩人隻要略一俯身,便能很好的隱匿起來。

立在那平台之上往下看,可以將山下那條通往私兵營的路盡收眼底。

若是再仔細看,便能發現兩旁的山道上,埋伏了不少人。

這些人雖然沒穿豫州營的製服,但容灼知道他們就是劉副將帶來的親兵。

“這裏是大汶山上的土匪放哨的地方。”於景渡朝容灼道。

容灼恍然大悟,再仔細看著遮擋在前頭的石頭,似乎是有人刻意搬到此處的。

所以方才那條小道上低矮的樹枝,可能也是故意沒有修剪任其生長,目的就是為了隱蔽此處。

“他們會經過這裏嗎?”容灼問於景渡。

“私兵營有個叫魯盛的人,算是個半大不小的官吧。他曾經在大汶山上做過大當家,雖然後來他和這裏的土匪拆了夥,但交情還是在的。”於景渡朝他解釋道:“私兵營押運的糧餉不敢再走官道,怕惹人注意,走這裏正好能得土匪庇護。作為過路費,他們每次會留一些糧餉給土匪。”

所以他們押運的糧餉,一定會經過這條路。

“那一會兒打起來,土匪萬一沉不住氣幫忙怎麽辦?”容灼問他。

“土匪幫忙要麽是圖糧餉,要麽是圖交情。”於景渡道:“私兵營給他們的過路費,咱們也可以給,至於交情……回頭清繳了私兵營之後,留著魯盛一條命便是。”

“退一萬步講,就算他們真沉不住氣,大不了將他們一鍋端了便是。”於景渡道。

劉副將挑的這些人都是精銳,那幫整日在山上盤踞的土匪,也就唬唬老百姓還行,真動起手來還真經不住打。

而且於景渡沒告訴容灼,為了確保萬無一失,他昨晚讓劉副將將附近另一處兵卡的人也調了過來,就躲在附近,所以他絲毫不擔心山上的土匪。昨晚他之所以讓人去提前打個招呼,隻是怕他們裹亂罷了。

“來了!”容灼眼睛忽然一亮,看向山路的盡頭。

隻見那處緩緩出現了一支運糧隊伍,這隊伍不斷進入視野,越來越長,幾乎一眼忘不到頭。

“這麽多?”容灼驚訝道。

“不算多。”於景渡淡淡道:“依著他們從前的習慣,每次送來三個月的糧餉,這種體量的運糧隊估計得送好幾趟。你看到的這些,估計連私兵營半個月的糧都未必夠。”

“怪不得土匪也不打他們的主意呢,這麽多糧食,土匪幾十號人搞一車就能吃好久。”容灼躲在石頭後朝外看,“奇怪,他們這麽壯觀的運糧隊伍,就算不走官道,也夠引人注意的吧?私兵營建立了這麽久,當地的官府當真沒有覺察?”

於景渡轉頭看了他一眼,“你知道為什麽當初撥給豫州的賑災錢糧,大部分都是從其他州縣調撥,而不是直接從京城運過來嗎?”

容灼聞言頓時反應了過來。若是從京城把糧食運過來,那麽大的數量,光是車馬的折損都不是一筆小數目,真到了豫州,光是車夫估計也得吃掉好大一部分了。

所以當初京城隻象征性調撥了點銀子,至於大部分的糧食,都是從豫州附近調撥的。

“所以……”容灼擰了擰眉,“他們此前的糧草都是在豫州當地弄的。”

“嗯。”於景渡道:“豫州此番遭災,也算是他們命該如此吧。”

這就應了那句話,紙包不住火。

這麽多人藏在一個州府中,哪怕當地官府有人接應,但日子久了總有露出馬腳的時候。

“我這個四弟,太蠢。”於景渡總結道,“換了我,直接策反豫州營便可,何苦花這麽多銀子養著這些人,還要每天提心吊膽?”

容灼被他這話嚇了一跳,忙四處看了看,像是怕人偷聽似的。

“不對。”於景渡一笑,“應該直接策反禁軍和巡防營。”

“殿下!”容灼恨不得伸手去捂他的嘴,“慎言。”

於景渡看向他,“這裏隻有你一個人,我何須慎言?”

“你……”容灼不自知地壓低了聲音道:“對我……也不能說這種話啊。”

“為什麽不能呢?”於景渡一挑眉,目光帶著點壓迫感,慢慢湊近容灼,“難道少東家還會出賣我不成?”

容灼往後退了一步,身體抵在了背後的石頭上。

於景渡卻沒打算退讓,就勢一手墊在了少年腦後,像是怕把人磕著似的。

然而他這動作顯得過於曖昧,讓容灼一顆心再次忍不住狂跳起來。

“我會慢慢把我所有的秘密都告訴你。”於景渡眼底帶著灼熱又頗具侵略性地目光,像是個鎖定了獵物的獵人,打算給出自己的致命一擊。

可憐他的小獵物卻隻能無辜地看著他,絲毫沒意識到自己的處境。

“這樣,就不能再輕易放你離開了。”於景渡道:“我在哪兒,你就得在哪兒。”

容灼看著他近在咫尺的臉,艱難地做了個吞咽的動作,垂在身側的手也不由攥緊了衣擺。

“我沒說我要走……”容灼隻當他還在糾結自己要去行商一事。

卻聞於景渡道:“不走,是決定一輩子陪著我了嗎?”

“你……”容灼支吾道:“什麽……一輩子?”

於景渡似乎很喜歡他如今這副模樣,輕笑了一聲,而後盯著他一字一句地道:“少東家,你還記得昨晚的夢嗎?”

容灼心頭猛地一悸,心虛地看向於景渡。

“告訴我,你夢到的人是誰?”於景渡問他。

“沒……”容灼腦海中快速閃過一些畫麵,他原以為自己已經將昨晚的夢忘了,但此刻卻又鬼使神差地想起了一點。

他記得自己很冷,後來遇到了一顆會發熱的樹,他就抱著樹取暖,一邊抱著樹,一邊順著樹幹往上爬。後來他爬著爬著,樹就變成了人,而他此時還保持著爬樹的姿勢,兩隻腿還盤在樹幹上蹬啊蹬的。

後來變成了人的樹抱住了他,而且是嚴絲合縫的那種擁抱。

“我沒……”容灼想著夢裏那個人的臉,目光就不敢再看於景渡了。

他要怎麽朝於景渡說,我不僅夢到了你,還夢到你和我……

不知道是太心虛,還是太冷。

容灼的身體開始忍不住微微發抖。

就在這時,山下埋伏著的人終於有了動靜。

一陣喊殺聲響起,回**在山穀中聽清晰又響亮。

容灼如蒙大赦,轉過身去看向山下的情境,祈禱著於景渡別再繼續追問這個話題。

然而此時他卻覺背後一個溫暖的身體靠過來,隨後他耳邊響起了於景渡帶著點笑意的聲音,“我其實是想問你……”

“問我……什麽?”容灼鬼使神差地問道。

“問你為什麽做夢時會叫我的名字。”於景渡道。

容灼心底一沉,暗道自己竟然真的說了夢話嗎?

他下意識解釋道:“我隻是夢到和你……在聊天。”

“哦。”於景渡道:“所以你夢到的人果然是我。”

“啊?”容灼驚訝地轉頭看到,“你沒聽到?”

於景渡看向他,“我原本隻是不大確定,現在確定了。”

小紈絝夢裏的人,確實是他。

容灼:……

這人方才是在詐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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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江繼岩:詐人者,人恒詐之,容小公子還記得當初怎麽詐我的嗎?福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