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灼打定了主意不想再和“大壯”牽扯,所以還完了東西便匆匆離開了江月齋。

臨走前他偷偷看了對方一眼,見“大壯”麵上沒什麽情緒,目光卻有些黯然。

他暗道,大壯應該是傷心了吧?

其實容灼心裏也很不好受,畢竟這麽一鬧,將來倆人連朋友也做不成了。

一直以來,容灼對“大壯”都很有好感,他此前甚至覺得兩人已經能稱得上是朋友了。

可那條手帕卻徹底將他這個念頭扼殺在了搖籃裏,他沒別的辦法,隻能和對方劃清界限。

作為一個直男,他清醒地認識到,隻有保持距離,才是負責任的做法。

若他繼續和大壯糾纏不清,隻會害了對方……

容灼回到家之後,天已經晚了。

金豆子一直在門房那處等著,似乎有些著急。

“怎麽了?”容灼不解道。

“公子您可算回來了,老爺和夫人吵架呢。”金豆子道:“從晚飯的時候就開始吵,一直到現在都沒停,您要不要去看看?”

容灼聞言頓時有些頭大,但還是跟著金豆子去了後院。

兩人一進門,便聽到了容夫人的哭聲,那聲音不算特別失控,但聽來卻覺得有些委屈。

容灼看向金豆子,問道:“這種時候,我應該去勸勸嗎?”

他對處理夫妻矛盾並不擅長,一時也有些無措。

“夫人向來最疼公子,您若是去哄哄,興許就好了。”金豆子道。

容灼想了想,卻沒上前敲門,而是讓金豆子去街上的鋪子裏買了盒蜜餞。

他之所以沒著急,是因為知道容父容母感情好,再加上容父是個懼內的,所以事情應該不會太失控。他就這麽幹巴巴進去,說不定反倒讓人尷尬。

沒多會兒,金豆子便拎了蜜餞回來。

容灼接過蜜餞深吸了口氣,走到門口不輕不重地敲了敲門。

“誰啊?”容父略帶怒意的聲音傳來。

“爹,是我。”容灼忙道 。

他此話一出,裏頭的哭聲戛然而止。

不多時,門被打開,一臉無奈的容父立在門內。

“我回來的路上順手帶了盒蜜餞給娘親。”容灼道。

容父接過蜜餞,看了容灼一眼,忍不住歎了口氣。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容灼仿佛在容父那一聲歎息裏,聽出了點愧疚。可那感覺一閃而過,很快就無跡可尋了,所以容灼斷定那應該就是錯覺。

“沒什麽事回去休息吧。”容父道。

“我娘還好吧?”容灼問他。

他話音一落,便聞屋裏傳來了容母的聲音,“灼兒不必擔心,我很好,過會兒也該歇著了。”

容灼聽她的語氣,情緒應該是緩和了一些,便沒再繼續打擾。

次日一早用飯的時候,容母的情緒已經恢複如常了。

容灼見他們二人並未有什麽嫌隙,也便沒再多心。

唯一讓有些不大尋常的就是,次日容灼拿了季先生批改後的策論回家,容父竟然隻是掃了一眼,一句多餘的話都沒說。既沒有嫌棄容灼寫得不好,也沒有像從前那般與他探討。

容灼估摸著容父大概是朝中事情忙沒顧上,很快就將此事拋到了腦後。

另一邊。

於景渡那日回宮之後,便把自己關在了殿內,也不讓人伺候。

黎鋒見他回來時麵色不好,很是擔心。

直到午後,於景渡也一直沒露麵,黎鋒實在放心不下,便自作主張進了寢殿。

進去之後,他才發覺於景渡正倚在窗邊看書。

“殿下。”黎鋒小心翼翼朝他行了個禮。

“你進來是想看看本王還活著嗎?”於景渡冷聲道。

“屬下不敢。”黎鋒道:“殿下麵色不大好,要不要找吳太醫來看看?”

“無妨。”於景渡說著掩唇輕咳了兩聲,咳得黎鋒大氣都不敢出。

他們家殿下什麽都不怕,就怕咳嗽。

隻因那舊疾一直未除,隨時都有病發的可能。

“殿下,您不能這樣啊。”黎鋒苦著臉道:“您這樣不吃不喝關在屋裏,也不喝藥,熬壞了身子怎麽辦?您就算是不在意自己,也得……想想祁妃娘娘在天有靈吧,她看到您這樣,該多傷心?”

於景渡聞言險些被他氣笑了,抬手將書扔到了他身上。

黎鋒閃身避過,將書撿起來一看,見是本誌怪奇談。

他心道他們家殿下什麽時候喜歡看這種雜書了?

若他沒記錯,這誌怪奇談裏寫得都是些怪力亂神的東西,要麽就是妖怪化人,要麽就是鬼附身什麽的,沒什麽正經故事。

“殿下,您這到底是怎麽了?”黎鋒犯愁道。

“心緒有些煩躁罷了,不必大驚小怪。”於景渡說罷起身將窗戶打開,又道:“秋天本就容易燥,上個火也是人之常情。”

屋內的光線驟然明亮了許多,黎鋒這才看清對方麵色有些蒼白。

他家殿下自從和容小公子吃過飯回來就變成這樣了,也不知道到底是出了什麽事。

難道殿下又被容小公子氣到了?

畢竟他麵對容小公子時,氣性似乎格外大。

“去將尋歡樓的探子撤了吧。”於景渡立在案邊,一手下意識在那琉璃花瓶的瓶口輕輕描摹著,“把撤下來的人給江繼岩,他最近需要人手。”

“那……”黎鋒想問問容小公子那邊是否還要盯著,話到了嘴邊卻又不敢說了。

“小紈絝那邊……隨他去吧。”於景渡說罷歎了口氣。

黎鋒聞言暗道,他家殿下這是終於打算放下了?

可他這念頭剛一落下,便聞於景渡又道:“讓周豐照應著些,切不可讓他卷進倒賣貢品的那個案子裏。”

黎鋒挑了挑眉,心道這也能叫“隨他去吧?”

嘴上說著不管了,探子都撤了回來,不還是擔心對方的安危?

但這種事情,黎鋒是萬萬不敢多嘴的。

免得他家殿下將在容小公子那裏吃的氣,都撒到他身上。

當日,於景渡總算勉強答應讓吳太醫來診了脈。

吳太醫自進門見了他的臉色,眉頭就沒鬆開過。

“殿下,您這些日子,也沒好好喝藥吧?”吳太醫問。

“有時候記不住。”於景渡隨口應道。

“恕臣直言,如今天氣漸漸冷了,殿下若是不想舊疾在這種時候提前發作,最好是能按時服藥,且要保持心境的平和,切勿再牽動情緒。”吳太醫道。

於景渡應了一聲,表情看起來十分無奈。

人的情緒豈是隨隨便便就能控製的呢?

他若是能控製情緒,那日就不會昏了頭,非要私藏了小紈絝那條手帕,還自作聰明送了條新的過去。這下好了,他原本沒有什麽見不得人的心思,卻讓那小紈絝生了猜忌,還拿那小倌兒的事情來氣他。

於景渡想起小紈絝手裏那條醜帕子,就氣不打一處來。

偏偏人家將話都說死了,往後隻怕是不會再見他了。

也不知是為了遵守太醫的叮囑,還是另有別的原因。

於景渡自那日後便沒怎麽再出過宮,每日大部分時間都是窩在自己的寢殿。

後來皇帝從吳太醫那裏聽說於景渡身子不大好,還命人送了一堆補品過來。

“陛下還是關心殿下的。”黎鋒看著那堆補品道。

於景渡將手裏那本來來回回翻了好幾遍的誌怪奇談放下,目光自始至終也沒看過剛送來的賞賜。

“江繼岩那邊快要動手了吧?”於景渡問道。

“江少卿說,都準備穩妥了。”黎鋒道。

於景渡挑了挑眉,起身道:“本王去朝父皇謝個恩去。”

黎鋒聞言忙幫他拿了件披風披上,這才隨他一道出了福安宮。

皇帝剛派人送了東西過去,轉臉於景渡就來了禦書房謝恩,這讓他很高興。

他這個兒子素來與他疏離,偶爾的主動示好,便顯得格外珍貴。

“我看了吳太醫的脈案,你這身子可不能大意啊。”皇帝關切地道。

“大概是因為母妃的忌日快到了吧,兒臣這幾日總是夢到她,夜裏睡不安穩。”於景渡開口,目光中略微泛著些紅意。

皇帝聞言麵色也不由一黯,“待到了你母妃的忌日,朕讓人進宮做一場法事吧。”

“父皇不必如此費心。”於景渡道:“兒臣想去清音寺住幾日,替母妃祈福。”

“清音寺啊?”皇帝略一沉吟,“山上秋日更冷,隻怕你這身子受不住。”

“兒臣會好生在意,絕不讓父皇擔心。”於景渡道。

皇帝見他堅持便點了點頭道:“正好也去朝你六叔問個好。”

“是。”於景渡道:“兒臣記下了。”

見過皇帝之後,於景渡次日一早就出了京城,直奔清音寺而去。

這邊於景渡剛離開京城沒幾日,江繼岩便動了手。

倒賣貢品那地方被大理寺抄了,還當場抓了二十多個買主。

“宋明安沒事吧?”容灼從段崢那裏聽說之後,十分擔心。

“好在今日他沒去,不然肯定也要被抓了。”段崢道:“倒賣貢品和禦用之物,這可是大忌,搞不好要掉腦袋的。”

容灼心有餘悸地道:“幸好咱們就去過一次。”

“那地方就是瞎騙錢的,誰去誰是傻子。”段崢道。

“咱們去過的人,不會也被揪出來吧?”容灼問他。

“這就不好說了。”段崢道:“按理說不止是倒賣貢品有罪,買主也是有罪的。”

“那我買過琉璃花瓶怎麽辦?”容灼問他。

“你放心,宋明安說托人去看過那個名單,不知道是不是記漏了,裏頭沒有他和你的名字。”

容灼聞言這才稍稍放鬆了些。

“不過我找我們家一個掌櫃問過,你買的那個琉璃花瓶應該也是貢品,那種成色的東西,不會是俗物。”段崢道:“為了避免麻煩,那東西你還是藏好,或者幹脆摔了吧!”

容灼心道當初他買的時候,不是說好了不是貢品嗎?

要知道是貢品,打死他也不買!

“你那個琉璃花瓶當時不是拿到尋歡樓了嗎?還在吧?”段崢問道:“不行你快砸了,這樣真查到,也是死無對證。”

容灼聞言心不在焉地點了點頭,暗道這可真是惹了麻煩了。

顧不上其他,容灼送走了段崢之後,便直奔大理寺而去。

依著段崢的說法,宋明安走後門看了名單,確定沒有他們,也就是說他們是安全的。

可他不知道那個琉璃花瓶在不在被倒賣的名單裏……

容灼去了大理寺,想找江繼岩替青石傳個話。

沒想到江繼岩今日竟不在大理寺,說是告假了,還一連告了數日。

容灼思前想後,還是覺得有些不放心。

雖然青石那個沒良心的已經和他沒關係了,但那琉璃花瓶確實是他給對方的。

若是出了什麽事情,他多少會有些自責。

念及此,容灼索性去了一趟江府。

畢竟江繼岩是他如今唯一能聯係上青石的途徑……

容灼風塵仆仆到了江府的時候,江繼岩正和於景渡下棋呢。

於景渡在清音寺待了小半個月,這兩日有些悶,便過來找他解悶。

左右清音寺和江家的莊子離得近,倒也方便。

“他怎麽會來?”江繼岩一臉疑惑地看向於景渡。

但於景渡那表情比他還驚訝。

江繼岩無奈,隻能先讓人將容灼請了進來。

“容小公子?你這是……”江繼岩看到容灼之後,險些沒憋住笑出聲。

容灼也不知怎麽想的,今日竟又戴了那頂兔子頭麵具,還穿著件連著帽的披風,整個人看起來隻能用奇奇怪怪來形容。

“我怕人認出來,易了個容。”容灼道。

江繼岩這下更想笑了,實在不忍打擊容灼。

他想說容小公子這打扮,哪叫易容啊,分明就是引人注目。

“容小公子不惜易容也要冒險來見江某,可是有什麽要事?”江繼岩忍著笑問道。

“你們大理寺不是在查貢品的案子嗎?”容灼問道。

江繼岩略一點頭,沒有否認。

“上回我朝你提過,我送給那個誰一隻琉璃花瓶,你還記得吧?”容灼開口。

“依稀記得。”江繼岩道。

“當時我不知道那個花瓶的來曆,今日才知道那花瓶可能也是貢品。”容灼說著聲音一頓,問道:“我跟你說這些……你不會抓我吧?”

“這個案子不歸我管的,你放心。”

“其實……那個地方我也去過一回。”容灼紅著臉道:“但是我去之前不知道……”

江繼岩點了點頭,算是明白了什麽,問道:“所以你是怕屆時查出來牽連到你,想讓我替你走個後門,保住你?”

“不是。”容灼道:“我的事情你不用管。”

依著段崢的說法,他和宋明安暫時都是安全的。

“我是想讓你給那個誰說一聲……他不知這花瓶的來曆,萬一還留著,要是哪天讓人看見了,隻怕會不大好交代。”容灼道。

“青石”如今是宴王的人,這案子又鬧得這麽大。

容灼覺得,若是青石牽扯到其中,說不定會惹宴王猜忌。

“你……”江繼岩一怔,“你是在擔心青石受牽連?”

“我……”容灼撇了撇嘴,“我是擔心他回頭還不了我銀子!”

江繼岩聞言不由失笑,目光下意識掃了一眼不遠處的屏風。

屏風後,於景渡眼底滿是驚訝,顯然沒料到容灼竟是為了他而來。

小紈絝分明還在生他的氣呢,連“青石”這個名字都不願意叫出口。

可人都氣成這樣了,卻還在擔心他……

“我得走了,你記得告訴那個人!”容灼說罷就要告辭。

“這麽著急?”江繼岩道:“天色還早呢。”

容灼歎了口氣,“我是騎馬過來的,騎得慢,不敢走太晚。”

他話音一落,屏風後的於景渡麵色瞬間就變了。

小紈絝是瘋了嗎?

竟然敢自己騎馬走這麽遠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