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景渡排行第三,是當朝三皇子。

在他後頭,皇帝還有五個兒子,也就是說他有五個弟弟。

但這麽多年來,於景渡在宮中從不知何謂兄友弟恭。

都說皇家薄情,卻也有太子和六皇子那樣的兄弟情深,隻不過這樣的感情從來不屬於於景渡。

他的兄弟們不想弄死他,已經是最大的善意了。

今日容灼突發奇想說要與他拜把子,於景渡隻覺得小紈絝胡鬧。

但方才対方在夢中朝他叫哥哥時,他卻忍不住想到,若他的兄弟們也能如容灼這般,是不是一切都會變得不一樣?

他不需要去走那條路,也不需要整日如履薄冰。

可天不遂人願,他沒有這樣的兄弟,就連唯一待他真心實意的小紈絝,也隻能陪他走到這裏了……

於景渡知道,自己要走的那條路注定是血肉橫飛的。

沒有陽光和花,隻有劍戟和荊棘。

那是容灼唯恐而避之不及的東西。

甚至就連於景渡自己,都是小紈絝最不願沾染的人之一。

時至今日,他唯一能為容灼做的,就是徹底離開対方,不讓容灼和宴王沾上半點關係。

次日一早,於景渡便帶著容灼離開了清音寺。

回去的路上,容灼一直很活躍,掰著指頭細數著自己回京後要去吃的東西。

這幾日在清音寺天天吃齋飯,可是把他憋狠了。

雖然那齋飯的味道也不賴,但禁不住天天吃啊!

“從前也沒覺得多想吃肉,但是吃不著了又想得厲害。”容灼道:“等到了京城,咱們直接就奔著江月齋去,點一桌子大魚大肉!”

他說這話時,目光裏滿是憧憬,仿佛此刻吃一頓肉就是他畢生最大的追求。

容灼是個很容易滿足的人,這樣的人很容易獲得快樂。

於景渡回想起與他相識以來的點滴,記住最多的就是他的笑。

小紈絝那雙明亮的眼睛裏,似乎永遠都帶著笑意,說話時的聲音也總是輕快清越的,有時候高興起來,走路的步伐也會跟著雀躍起來。

“你怎麽了?”容灼見他不說話,伸手在他胳膊上戳了戳。

“我在想,一會兒到了江月齋要攔著你,別吃壞了肚子。”於景渡道。

容灼被他這麽一說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我就是隨口一說,不至於真點一桌子,吃不完多浪費啊。而且我現在在心裏都把菜點了一遍,就跟自己吃過了差不多。”

他說著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肚子,渾身都寫滿了迫不及待。

兩人進了京城之後,便直奔江月齋。

容灼點了自己最喜歡吃的幾道菜,還要了一壺淡酒。

於景渡今日話不多,吃飯的時候也一直忍不住看他。

容灼一直專心吃飯,並沒有留意到他的異樣。

直到兩人吃過東西之後,一起回了尋歡樓。

容灼如今和於景渡同吃同住數日,早已習慣了,也沒回自己的住處,直接進了於景渡的房間就大咧咧的坐下了。

“明日我回家一趟,午飯前就回來。”容灼朝於景渡道:“你想想有沒有想去的地方,這幾日天氣也好,我帶你到處轉轉,別老悶在屋子裏。”

於景渡立在窗邊,背対著少年,眸中帶著一抹悵然。

“這兩日你先別來找我了。”於景渡開口道。

“為什麽?”容灼不解,“我不來找你,我去找誰?”

“兩日後我有個舊識過生辰,我想去給他賀個壽。”於景渡道。

“怎麽又有舊識?”容灼擰了擰眉,目光頓時一黯。

“你認識我之前,我在這裏待了那麽多年,舊識自然不會少。”於景渡道。

“也是江繼岩那樣的嗎?”容灼問他,“你都答應我了,不和這麽複雜的人來往。”

“我何時答應過你?”於景渡轉頭看向他。

容灼一怔,這才意識到那日於景渡並沒有給他任何承諾。

他雖然可以大言不慚地宣告於景渡是他包了的人,可這是建立在於景渡配合的基礎之上。若対方不給他這個麵子,容灼不可能真因為這個,拿出金主的架勢去跟他理論。

一來他不是這樣的性子,幹不出這樣的事情;二來他從未將於景渡當成過自己的人……

那一刻容灼突然發現,原來一直以來,他和於景渡的關係能發展的這麽順暢,並非是因為他花了銀子,而是因為於景渡願意配合他。

一旦対方不買他的賬了,他竟有些不知該如何是好。

“是你……很重要的朋友嗎?”容灼問道。

“嗯。”

“你想去就去吧,隻要別惹不該惹的人就行,保護好自己。”容灼道。

小紈絝明顯就是不高興了,卻還是沒朝他發脾氣,甚至還惦記著他的安危,怕他惹上麻煩。

容灼越是這樣,於景渡心中就越是發悶,但他還是忍著情緒道:“容小公子,你有沒有想過,我和你其實壓根就不是一路人?”

“什麽意思?”容灼問他。

“我知道你想過什麽樣的日子,也感激你替我籌謀良多。”於景渡看向他,目光疏離又冷淡,“可那是你一廂情願做的決定,我想要的東西,你給不了。”

容灼眼底滿是不解和震驚。

“你不想攀附權貴,視他們如猛虎,隻想過平平淡淡的日子。”於景渡道:“可我不同,我貪慕虛榮,又渴望功名利祿,注定和你走不到一條路上。”

“你胡說!”容灼道:“你不是這樣的人。”

兩人雖然相識不久,但容灼知道“青石”不是那樣的人。

這個骨子裏都透著清冷的人,整個人看著就沒什麽世俗的欲望,怎麽可能會喜歡那些東西?

“你並不了解我。”於景渡道。

“你今天到底是怎麽了?”容灼道:“為什麽要這麽說你自己,就是為了氣我嗎?”

“我隻是想讓你早一些看清事實。”於景渡道。

“你不就是想去給你那個舊識過生辰嗎?你去便是,我又不攔著你。”容灼有些不高興地道:“但你也不必朝我說這些讓人不高興的話。”

小紈絝癟著嘴,氣得眼圈都有些紅了。

於景渡不動神色地深吸了口氣,忍住了上前安慰人的念頭。

他走到內室,從箱子裏取出一個鼓鼓囊囊的荷包,放到了容灼麵前。

容灼一眼就認出來了,那是第一天見麵時,他給於景渡贖身的那包金葉子。

不過後來他得知暫時沒法替対方贖身,便將贖身改了包年。

而花姐將包年的銀子算在了他的貴賓待遇中,這包金葉子就沒用上。

“這裏頭的東西,我沒有動過。”於景渡道:“你拿回去吧。”

“我給了你的東西,怎麽會拿回去?”容灼道。

“你給了我的東西,我也可以不要。”於景渡將那包金葉子推到了少年手邊。

容灼看著他,表情有些委屈,“你這幾天一直都好好的,為什麽回來突然就這樣了?”

“這幾天好好的,是因為想最後再哄哄你。”於景渡道。

容灼一聽他這話,心裏頓時有些難受,看起來委屈得不行。

“那日我勸你不要和江繼岩來往的時候,你就決定要這樣做了?”容灼問他。

雖然容灼問的事情和於景渡想的並不是同一件事,可這個答案卻是肯定的。

於景渡就是那日徹底下定的決心。

那晚當他在花園裏看到地上那枝被踩過的月季時,心中曾閃過一個念頭。

他想,若是小紈絝有個萬一,就是他害的。

他那點想把人留在身邊的貪念,險些害死了容灼。

雖然事後容灼有驚無險,且證實了刺客不是衝著他來的。

可於景渡卻知道,一旦容灼和他扯上關係,將來麵臨的危險隻會比這更多。

更重要的是,容灼不止一次明確地拒絕了他。

小紈絝不喜歡太子,対他亦是如此。

所以那日於景渡就已經下定了決心,要尋個由頭,徹底離開容灼。

江繼岩說的法子雖然不算高明,卻是眼下最穩妥的選擇。

“這幾日我看你也挺高興的,就當我還了你的贈花之誼吧。”

他執起容灼的手,將那包金葉子放到了他手裏。

“容小公子,這花樓裏的人,講究的就是一個露水情緣,你往後可莫要再這麽當真了。”於景渡道。

“誰當真了?”容灼也有些動了氣,起身道:“都跟你說了,本公子不喜歡男人,什麽當真不當真的?”

見於景渡沒有要和好的意思,容灼也不想繼續跟他爭執,轉身便走了。

於景渡下意識伸手,指尖擦過少年的衣袖,卻生生忍住了將人拉住的衝動。

江繼岩說的沒錯……

有些事情,拖得越久就越麻煩。

若是他早些時候就下定決心,事情應該會更容易一些吧?

容灼氣呼呼地離開了尋歡樓,直接回了容府。

金豆子見他回來忙迎了上去,隨即便發現他麵色不大好看。

“公子這是怎麽了?”金豆子問道。

“生氣了!”容灼將荷包往桌子上一扔,然後便徑直走到榻邊躺下了。

“這金葉子不是說給了那個小倌兒嗎?怎麽又拿回來了?”金豆子不解道。

“人家不稀罕!”容灼哼了一聲,“不要拉倒!”

金豆子鮮少見自家公子生氣,也不敢多問,便先退了出去。

直到下午,他估摸著容灼氣應該消了,這才湊上去。

“公子……”

“別提那個人,莫名其妙!”容灼一臉委屈地道:“我也沒不讓他交朋友,就是勸了幾句,不想聽可以不聽嘛,幹嘛要發那麽大的脾氣?”

“啊?”金豆子一怔,“那個小倌兒竟然敢衝公子發脾氣?”

“也沒發脾氣……”容灼忙道:“但是和發脾氣差不多,金子都不要了!”

事後容灼再想起於景渡的話,也沒覺得特別過分,対方的語氣態度都還算和緩。

但容灼就是忍不住委屈,連他自己都說不上來為什麽會這麽委屈。

他想,大概是“青石”以前待他太好了吧?

如今稍有不順著他的地方,他就覺得不舒服。

最讓他難受的是,他根本就不知道於景渡為什麽會這樣……

容灼掂了掂那袋金豆子,“不要算了,改天見了表哥還給他吧,我也使不上。”

“対了公子。”金豆子見他提起段崢,忙順著話茬道:“表公子在您不在的這幾日,來了兩趟,說讓您回來之後一定要去段府尋他。”

容灼這會兒氣已經消了大半,聞言便道:“明日再去找他吧。”

金豆子聞言忙應聲,也沒再多說什麽。

當日容灼住在自己家裏,身邊沒了於景渡,覺都沒睡好。

這幾日他們在清音寺一直同吃同住,他不知不覺中已經習慣了対方的陪伴,如今自己一個人睡,隻覺得心裏空落落的。

次日容灼起來之後,麵色便有些不大好。

他皮膚本就白皙,眼底稍有些青黑便掩不住。

“公子您臉上的傷是哪兒來的?”金豆子伺候他洗臉時忍不住問道。

容灼臉上的傷其實已經恢複得差不多了,血痂都掉了,隻是傷口的位置還稍稍有些印痕。

昨日金豆子隻顧著關心他的心情,沒來得及問,今早才忍不住提起。

“磕了一下,早就好了。”容灼隨口道。

他不想將於景渡認識江繼岩的事情說出去,免得惹來不必要的麻煩。

金豆子聞言不疑有他,也沒再追問。

吃過早飯後,容灼便帶著金豆子去了段府。

段崢數日沒見他,一見到人之後高興得不得了。

“你可真行,我差點以為你帶著那個小倌兒私奔了!”段崢攬著他將人帶進屋,“快跟我說說,你這幾天都去幹什麽了?”

容灼歎了口氣,“別提了,一提我就來氣。”

“怎麽就來氣了?”段崢忙問道:“那個小倌兒欺負你了?”

容灼將那袋金葉子丟給段崢,“我見麵時送他的東西,還給我了。”

段崢拿著那袋金葉子,意味深長地道:“金子他都不要,這人能處啊!”

“啊?”容灼被他說蒙了。

“你想想,花樓裏的小倌他們速來是最愛錢的,這人不圖你的金子,那說明什麽啊?”段崢循循善誘道。

“圖我什麽?”容灼一臉茫然。

“他是不是対你動了真心?”段崢分析道。

“不可能,怎麽會?”容灼連連否認。

“你年紀太小,不懂人心。”段崢拉了椅子坐到他身邊,“你先朝我說說,他還給你金子的時候,都說了什麽?”

容灼想了想,便隱去了關於江繼岩那部分話題的討論,將於景渡要去給一個舊識過生辰的事情朝他說了。

“他說要給舊識過生辰,你怎麽說的?”段崢問道。

“我說讓他想去就去吧。”容灼道:“沒想到我說完他更來勁了,叭啦叭啦跟我說了一堆,說他跟我不是一路人之類的。”容灼想起於景渡那態度,又忍不住有些委屈。

“還有嗎?”段崢問道。

“還說了些妄自菲薄的話,說他就是攀附權貴什麽的,還說花樓裏都是露水情緣,叫我別認真。”容灼道。

“這不就対了嗎?”段崢一拍大腿,“你想想啊,他若是攀附權貴,喜歡錢,為什麽要把金子還給你呢?”

“対啊。”容灼道:“我也知道他不是那樣的人,可是我不明白他為什麽說那些話傷我的心。”

“你真的不懂這種男人。”段崢一本正經朝他解釋,“有時候你不能看他說了什麽,要看他做了什麽。”

容灼想了想,於景渡隻還了他金子,沒做什麽啊。

“我來給你捋捋啊!”段崢掰著手指頭道:“首先他說要去見朋友,你同意了,他就生氣了……一邊說著自己攀附權貴,一邊把金子還給了你……”

容灼一臉茫然,沒聽出什麽問題來。

“他這是說的反話。”段崢篤定地道:“說不定他並不想去見什麽朋友,這話就是在試探你的態度,你同意了讓他去,說明不在乎他,他生氣了呀!所以才說後頭那些話。你應該跟他鬧,死活不讓他去,他知道你在乎他了,或許就不會再這樣了。”

“不可能吧!”容灼道:“我跟他說了我不……”

容灼剛要說自己不喜歡男人,又想起來這事兒段崢不知道。

“我跟你說,我那個也愛這麽鬧。”段崢說著眼底染了幾分笑意,“每回跟我鬧脾氣就會說什麽她配不上我,說我跟她就是露水情緣,你看詞兒都一樣。”

容灼一臉狐疑地看著段崢,顯然不大相信他的分析。

“青石”怎麽可能會対他有那種心思?

他都朝対方說過了,自己不喜歡男人啊!

但是話說回來,容灼也的確想不明白“青石”為什麽會突然變成這樣。

他雖然遲鈍,但好賴總分得清吧?

在清音寺那幾日,“青石”明明対他很好,看不出半點敷衍和虛情假意,沒道理一回來就變了臉,而且連個由頭都沒有。

再說了,容灼感覺自己還挺討人喜歡的。

“青石”沒道理不喜歡他這個朋友啊!

“小灼,不是表哥朝你顯擺,你呀確實是年紀小。”段崢一臉老成地朝他解釋道:“這花樓裏的人本就心思敏感,偶爾自卑也是常有的,你得理解。”

“再說了,他金子都還了你,這樣的人可不好找了。”段崢又道。

段崢這人有錢又大方,但他卻不是個冤大頭,越是不圖他錢的人,他越喜歡,越要給人塞錢。

所以聽說於景渡把金葉子還了,他対這個小倌兒的好感度蹭得一下就上來了。

其實容灼対於景渡的人品還是相信的。

不管対方怎麽說,他都不會相信“青石”是個貪圖富貴的庸俗之人。

而且兩人相識以來,他是真的把対方當朋友處的。

他內心深處覺得,“青石”也是在乎他的。

在清音寺裏住著的時候,好幾次他半夜驚醒,都是靠著対方的安撫重新入睡的。

有時候他迷迷糊糊中能覺察到対方幫他蓋被子,甚至還會在他背上輕拍,像是在哄小孩子入睡一般。

這樣的耐心和溫柔,容灼記事後就沒再經曆過了。

他不相信這樣的“青石”,対他們之間的友誼會毫不在乎。

“兩個人之間啊,沒有不吵架的。”段崢語重心長地道:“別置氣,該說開的還是說開了更好。”

容灼本就不是個愛生隔夜氣的人,今日氣就消了大半了,被段崢這麽一開解,心情好多了。

這麽一想,他又覺得挺有意思的。

他和青石之間還是第一次吵架,這說明他們已經有點像正常的朋友了。

人和人之間,有情緒的湧動才會有感情的推進嘛!

“上回在馬場宋明安不是說要帶你去賭坊嗎?”段崢道:“前幾日他還問我呢,今天就帶你去玩一玩。”

容灼原本聽了段崢的話想去看看於景渡來著,聞言隻得點了點頭。

段崢帶著容灼去了宋府,時隔許久,宋明安見了容灼還是頗為熱情。

他身邊的朋友不少,卻沒有像容灼這麽漂亮乖順的,所以他対段崢這位小表弟,表現出了獨有的耐心和喜愛。

“進去以後你就跟著我,想玩兒哪個告訴我,我教你。”宋明安朝他道:“今日說好了,輸了算我的,贏了算你的。”

“不必,我帶了銀子的。”容灼忙道。

“別客氣,不然就是不給我麵子。”宋明安道。

說話間三人已經進了賭場。

這賭場和容灼想象中差不多,嘈雜又熱鬧。

宋明安是這裏的常客,再加上他家裏有錢,所以一進門就有夥計迎了上來打招呼。

容灼跟在他後頭,看得眼花繚亂。

他沒進過賭坊,対這裏頭的東西該怎麽玩兒完全不了解。

宋明安十分有耐心,挨個把賭場裏的東西都試了一遍,讓容灼選自己喜歡的。

容灼対賭有些犯怵,怕自己沾上有了癮,所以不大想嚐試。

“不想玩兒也沒事兒,你就在旁邊看著。”宋明安也不勉強他。

隨後,宋明安和段崢各自玩兒了幾局,兩人都手氣平平。

“今天不適合賭。”宋明安朝容灼道:“幫我押個大小,不論輸贏這局開了咱們就走。”

容灼聞言便隨口說了個“小。”

沒想到這局果然開出了小。

宋明安高興不已,非要把這局贏來的銀子送給容灼。

容灼再三推辭,他才作罷。

“行吧,你不要銀子,那明日我帶你們去個更好玩兒的地方吧。”宋明安道。

容灼剛想說明天他打算去找於景渡去把話說開,一旁的段崢卻先一步答應了。

當日眾人從賭坊出來,宋明安又張羅著去吃了飯。

紈絝們吃飯自然又要喝酒,這麽一折騰容灼回去的時候已經入夜了。

這麽晚了,顯然不是聊天的時機,他自然也沒法再去找於景渡。

臨睡前容灼還忍不住自嘲,覺得自己老這麽惦記著“青石”,還挺沒出息的。

但他朋友不多,總算遇到一個一見如故的,自然不想輕易失去。

更重要的是,他覺得段崢朝他分析的話也不是全無道理。

萬一於景渡說的不是真心話而是反話呢?

他們就此分道揚鑣,那也太冤枉了。

次日,宋家的馬車來接了容灼一趟。

容灼上了車才發現段崢也在裏頭。

馬車一路兜兜轉轉,將他們帶到了一處偏僻的巷子裏。

容灼下了馬車四處看了看,總覺得這地方不大対勁。

“這不會是什麽違法亂紀的地方吧?”容灼小聲問道。

“什麽違法亂紀?”段崢失笑,“咱們可是正經人。”

“這地方外頭看著簡單,裏頭可大有乾坤。”宋明安一邊帶著人朝裏走,一邊朝他們解釋,“這地方在京城可不是誰想來就能來的,不但要有熟悉可靠的人引薦,還対身份有要求。”

“什麽意思?”段崢問他。

“你知道我為了能進來這地方,花了多少銀子嗎?”宋明安問道。

“多少?”容灼問。

“一千兩。”宋明安,“這一千兩隻是能進門的錢。”

一兩,按本朝的物價相當於現代社會的一千塊左右。

一千兩那可就是一百萬啊!

宋明安花了一百萬就為了來這種地方?

容灼這回是越發好奇了,想知道裏頭究竟是幹什麽的。

“我們不用交錢吧?”容灼問他。

“不必。”宋明安道:“咱們三算是一起的。”

容灼擰了擰眉,心道這是幹什麽事兒,還能三個人算一個人?

待他跟著引路的夥計進了包間,才明白過來,他們這裏可能是按包間算名額。

這地方的包間和尋歡樓的格局略有些相似,也是類似環形的包間,中間的天井裏架了個高台,隻不過這高台並不大,也不知道是做什麽用的。

三人坐在包間等了一會兒,夥計隻上了茶點,就退了出去。

不多時,便有人端著個蓋了東西的托盤出來,將托盤放到了高台上。

“今日的第一個物件,是象牙雕。”那人開口道。

容灼看著這架勢不由一怔,很快反應過來了,這是古代版的拍賣會啊!

入場券極高,搞得神神秘秘,也不知道拍的會是些什麽東西。

不過他還是第一次在現實中見這樣的場麵,還挺好奇的。

那人介紹完了象牙雕,便讓各個包房裏的人出價。

那流程和現代社會的拍賣有些相似,都是價高者得。

“這有什麽好玩兒的?”段崢忍不住道:“這裏頭的物件我看著也一般啊,還死貴!”

段崢雖然人傻錢多,但也是見過世麵的,一看這架勢就知道這是個砸銀子找刺激的。

要是東西好他倒是不介意玩一回,但至今為止拿出來的東西他覺得都挺一般的。

“前幾天我聽說他們拍了個西域美少年,上個月好像還拍了一窩沒滿月的虎崽。”宋明安道:“而且他們這裏有很多貢品,平時你有銀子也買不到。”

段崢一怔,“私賣貢品那可是要掉腦袋的。”

“民不舉官不究。”宋明安道:“而且這地方上頭的人不是一般的身份,真捅出來也有人兜著。”

段崢聞言這才明白過來。

好些東西看著雖然一般,但有了貢品的名頭那可就不一樣了。

本朝規矩,隻有宮裏能用貢品,民間非賞無人能用,哪怕官再大,再有錢,也不能僭越。

但人往往就是這樣,一旦擁有了權利和金錢,就會忍不住奢望更多自己沒有的東西。

哪怕明明知道這東西很危險,但依舊有人會存著僥幸心理。

“琉璃花瓶……”上頭那人再次開口。

容灼抬眼一看,見那琉璃花瓶看著還挺漂亮的。

“喜歡?”宋明安問他。

“想起來我有個朋友喜歡花,這花瓶要是擺在他屋裏,應該挺好看的。”容灼道。

“買了!”宋明安當即叫了價。

“你幹什麽?”容灼嚇了一跳,“我沒打算買,這是貢品!”

“這不是貢品,就是一西域琉璃花瓶,沒什麽稀罕的。”段崢忙道:“你看都沒人搶。”

容灼聞言這才發現,這琉璃花瓶竟然真的沒人搶著出價。

後來他一問之下才得知,本朝百姓的審美還是更喜歡瓷器,対琉璃的東西不大欣賞得來。

容灼暗道幸虧這個時代沒有炒作,否則這西域來的花瓶加點關鍵詞包裝一下,肯定能炒成天價。

就這樣,容灼花了五十兩銀子的底價,就將這琉璃花瓶拍下了。

當然,他覺得五十兩也挺貴的。

當日拍賣的物件中倒是沒有什麽太稀奇的。

但容灼還是長了不少見識,意識到京城裏花錢如流水的人竟然這麽多。

“我今日得早些回去,不陪你們吃飯了。”宋明安道,“宴王殿下兩日後進京,我爹這幾日太緊張,氣兒不順,我回去表現表現。”

容灼聽到宴王回京的事情,忍不住眉頭一跳,又想起了江繼岩……

尋歡樓內。

江繼岩正和於景渡議事呢。

“明日實在是有些遲了。”江繼岩道。

依著他的想法,於景渡就不該帶著容小公子又去清音寺耽擱這幾日。

這回可好,事情生生拖到了最後一日。

“事情辦好了讓花姐知會他一聲就是,你別再去見他了,免得盯著你的人注意到他。”於景渡道。

“不當著容小公子的麵嗎?”江繼岩問。

於景渡眸色一冷,沒有說話,江繼岩卻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家殿下什麽時候心腸變得這麽軟了?

江繼岩當真是無奈又犯愁。

“容小公子不親眼看著,萬一不信呢?”江繼岩問道。

“他沒那麽聰明。”於景渡道。

話音一落,於景渡便眸色微動。

廊上,熟悉的腳步聲慢慢靠近,最後停在了他的門口。

“青石。”外頭響起了少年的聲音。

江繼岩無奈,隻能又躲到了屏風後頭。

於景渡走過去打開門,便見容灼懷裏抱著個琉璃花瓶立在門口。

“街邊路過買的,想著你喜歡花,送你吧。”容灼說著將花瓶塞到了他手裏。

於景渡手裏拿著琉璃花瓶,一顆心又酸又澀,目光都不敢去看容灼。

小紈絝不記得,其實他根本就不喜歡花。

是対方自作主張每次都要給他送,在江府那次甚至因為摘花險些丟了命。

可他自己不喜歡花,卻還是將小紈絝送來的花一直在瓶裏養著,還會時不時給花瓶換水,或讓裏頭的花曬曬太陽。

容灼見他不說話,一肚子話也有些說不出來了。

“那我走了。”容灼看著他,表情還有點委屈。

於景渡目光落在他漂亮的臉上,見他眉眼處的傷痕更淡了一些,稍稍有了些安慰。

“路上小心。”於景渡道。

見他沒有挽留,容灼失落地癟了癟嘴,委屈巴巴地轉身走了。

於景渡張了張嘴,險些就要忍不住叫住他了,但還是克製住了自己。

他知道,自己的一念之差會給小紈絝的人生帶來什麽樣的改變。

盡管他很想那麽做,可是他不敢。

因為他能給容灼的,是和容灼憧憬的一切截然相反的生活……

“西域琉璃花瓶,這是貢品。”江繼岩從屏風後走出來,目光落在了於景渡手裏的花瓶上。

“想查就去查吧。”於景渡看著手裏的琉璃花瓶,“隻一點,別把他裹進去。”

江繼岩忙點了點頭。

“這東西不可能是在路邊買的,你讓人去查一查,是誰帶著他買的。”於景渡道:“他身邊這幫紈絝也要留意著些,別犯渾把他拖下了水。”

於景渡忍不住又有些犯愁。

小紈絝口口聲聲說要過太平日子,可他身邊結交的盡是些這樣的人,這日子能太平得了?

“過了後天等我能露麵了,去找一趟季修年吧。”於景渡歎了口氣,“再讓他跟著這幫紈絝混,早晚要出事。”

“公子是打算……”江繼岩問道。

“讓他回國子學讀書。”於景渡道:“小小年紀,學人家當什麽紈絝?”

容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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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容灼:聽我說謝謝你……(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