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涅瓦的貓頭鷹在黃昏起飛。”
——《小山茶的同學錄》
***
十三中開學的第一天。
太陽白得刺目,柏油馬路都幾乎熱得快要融化。
雖然已經過了立秋,但天氣依舊炎熱,光是站在室外半分鍾,人便會一身汗涔涔的。
與這天氣格格不入的,是單茶的穿著打扮。
明明溫度這麽高,可單茶卻穿著長衣長褲,臉上還遮著密密實實的口罩,看起來實在怪異。
其實原本爺爺說了今天開學要送她來的,畢竟單茶長到這麽大,也沒正經來過幾天學校,爺爺擔心是正常的。
不過單茶還是拒絕了。
穿長衣長褲戴口罩就已經夠奇怪了,如果連開學都要爺爺陪著的話,那就更奇怪了。
貼著分班名單的布告欄前擠滿了人頭攢動的新生。
單茶站在一旁的樹蔭底下,直到人都散得差不多了,才終於走到了布告欄前。
她直接從分班名單的最後一張紙開始找自己的名字。
單茶的成績並不拔尖。
因為常年生病,之前的小學六年和初中三年時光裏,她在學校裏呆的時間加起來還不到半年。
單茶能以吊車尾的中考成績考上市實驗中學,也是全靠著在家看書自學和姐姐的輔導。
也多虧了她的中考成績超過了市實驗中學的分數線,所以才能順利轉到十三中來上學。
看好自己的學號和班級後,單茶便開始找自己班級所在的教室。
高一年級一共有十四個班級,單茶在的是十班。
教學樓裏的班級分布很有意思。
大概是因為一班和二班是匯集了尖子生的實驗班,所以學校將這兩個班級安排在了教學樓的最頂層五樓,以保證尖子生的學習不受打擾。
而十班,則相應地被安排在了教學樓的二樓。
等單茶走進教室的時候,絕大部分同學都已經到教室了。
她的出現,引起了一陣小小的**。
初初升入高中的孩子們的生活苦悶乏味,因此單茶這樣在炎熱夏季還戴著寬大口罩、穿著長衣長褲、將全身上下遮得嚴嚴實實的怪人,引來了大家的好奇。
其實長到這樣大,單茶並沒有和太多同齡人接觸過。
雖然知道同學們投來目光中的好奇並不意味著惡意,但她還是本能地局促。
單茶垂下眼睛,低著頭快步走到了教室的最後一排,然後挑了個空位坐下。
好在在最初的好奇過後,同學們的注意力便沒有再集中在她身上了。
不一會兒,班主任便來了。
班主任是個年輕女老師,叫柳孜,教的科目是英語。
柳孜站在講台上坐過自我介紹後,又道:“學校是根據各位同學的中考成績來分班的,全年級一共十四個班級,一班和二班是實驗班,剩下都是平行班。”
“當然,中考成績已經是過去式了,將來高考看的還是你們未來高中三年的學習紮實不紮實。”
“大家也不要因為被分到了平行班就灰心喪氣,這隻是臨時分班。這個學期結束後,學校會根據期中考和期末考兩次考試的成績加權排名,來重新劃火箭班、重點班和平行班。”
“這次分完班之後,再下一次分班就要到高三了。所以各位同學一定要把握好這一次的機會。”
單茶一邊聽著班主任說話,一邊看著自己剛才記錄下來的新學號。
十三中的學號分配簡單粗暴,數字順序就是中考成績的排名順序。
單茶的學號末四位數是0405,意味著她在全年級五百人中的排名是第405名。
不過……單茶深吸一口氣,然後在心底告訴自己,既然上了高中,那就是全新的開始。
從前的成績,證明不了現在的她。
又看了一眼自己的學號,單茶將那張紙折好,塞進書包裏。
因為開學第一天不用上課,所以在領完新書後,班主任柳孜便讓大家回家或是留在教室裏自習。
宣布完所有的事情,柳孜又特意將單茶叫到了教室外的走廊上。
其實在開學前,爺爺便帶著單茶找過班主任柳孜了。
因為單茶的病,她必須要在學校裏全程戴口罩、穿長衣長褲,這事無論如何也要和老師知會一聲的。
柳孜起先十分不解,於是單茶摘下口罩、又掀起衣袖給她看。
在看到小姑娘臉上和手臂上密密麻麻的小紅點後,柳孜也大為吃驚。
“這、這是怎麽弄的?”
其實單茶的五官並不難看。
恰恰相反,她的長相屬於空靈漂亮的那一類,所以滿臉紅疹給人帶來的視覺衝擊就更加大。
而且,在單茶將鼻梁上架著的那副眼鏡摘下來之後,柳孜這才後知後覺地發現,小姑娘其實長了一雙異常漂亮的眸子。
單茶並不近視,為了遮臉上的紅疹,所以才專門買了一副平光鏡戴上。
單爺爺遞上小孫女之前的手術單,解釋道:“老師,我們家孩子沒有傳染病。醫生說這是手術的副作用,過段時間就好了。”
其實這事的緣由十分簡單。
單茶從小有先天性心髒病,在半年前終於等來了合適的心髒、做了心髒移植手術。
幾乎每個接受心髒移植手術的病人,不可避免都會遇到排斥反應。
單茶也不例外。
在移植手術結束後的這大半年裏,她一直按照醫囑服用大量的免疫抑製藥物。
而對單茶而言,服用免疫抑製藥物的副作用之一,便是臉上和身上的紅疹。
聽完這一番解釋後,柳孜終於放下心來。
隻要這紅疹不是傳染病,那一切都好說。
柳孜知道十幾歲的高中孩子並不成熟,讓單茶在學校裏戴著口罩,也許對她、對其他同學都是更好的保護。
而且就在這個瞬間,柳孜心頭突然就飄過一個不著邊際的想法:
得虧是小姑娘用眼鏡和口罩將那張臉給遮得嚴嚴實實,不然……自己班上還能有消停日子嗎?
不過柳孜還是擔心,所以今天又將單茶特意叫出來了。
“今天是開學第一天,還適應嗎?沒有同學欺負你吧?”
單茶先點頭,又搖搖頭。
一切都很好,除了分班考試讓她有些焦慮之外。
柳孜笑了。
小姑娘性格乖巧文靜,身體又不好,小小年紀就遭了那麽多的罪,老師們對於這種學生都會有所憐惜的。
柳孜伸手摸摸單茶的頭,然後道:“等這周開班會,老師會和其他同學解釋你的情況的,你別擔心。”
聽見這話,原本一直垂著目光的單茶突然抬起頭來,直直地看向柳孜。
“柳老師,不要。”
下一秒,單茶繼續道:“……我不想讓別人知道我的病。”
柳孜有些無奈地笑了。
雖然柳孜覺得小姑娘的隱瞞沒什麽必要,但她畢竟成天和高中生打交道,知道這個年齡段的孩子們心思敏感,想要有自己的小秘密很正常。
她看向單茶,語氣溫柔:“那麽,如果有同學因為你的打扮對你有偏見,你要怎麽處理呢?”
“老師,我會處理好的。”單茶的聲音不高,但語氣卻很堅定,“但我希望您不要把這件事說出去。”
沒想到這個外表乖巧的孩子在這件事上竟這樣堅決。
柳孜輕輕歎了口氣,“好吧。不過為了保證你在學校裏的安全,我必須讓班長知道你的情況……放心,我會讓他保密的。”
***
被自家老子壓著去十三中報到完回家後,晏隨便一頭鑽進了房間裏,沒再出去過。
中午的時候,於雁安打了電話過來,聲音為溫溫柔柔的:“阿隨,去學校報到過了嗎?清寧那邊的生活還適不適應?”
晏隨的語氣懶洋洋的:“還行,沒死。”
“傻孩子,別胡說八道。”於雁安的聲音依舊是溫溫柔柔的,“阿姨知道這件事是你受了委屈,但是不管怎麽說,都要照顧好自己……有空的話我就去清寧看你好不好?”
晏隨“嗯”了一聲,可心裏卻知道,於雁安最近大概都是沒空了。
原因很簡單,於雁安前段時間專門從清寧接了個小姑娘帶回家,說是親戚家的孩子。
當然,這不過是對外的說辭。
其實親近點的人都知道,於雁安是收養了個女孩,當成是自己的女兒來養。
其實這件事倒是不奇怪。
自從去年小女兒去世後,於雁安整個人便一直鬱鬱寡歡。
收養個孩子,找個新的精神寄托,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
不過就是養個孩子罷了,橫豎霍家養百八十個孩子都養得起,所以霍家上下並沒什麽意見,也和於雁安一樣,將那個收養的女孩當做了霍家人來看待。
不過很快,晏隨便意識到了自己的判斷有誤。
霍舟的電話沒過多久便打了進來。
晏隨調侃道:“你不用陪你妹妹?”
於雁安養了個便宜女兒,霍舟自然相應地得了個便宜妹妹。
圈子裏都知道,大家見麵便拿這事打趣他。
隻是顯然霍舟不這樣覺得。
他冷笑道:“那個冒牌貨也配?”
晏隨扯了扯嘴角,聲音懶洋洋的:“至於麽你。”
別說是一個便宜妹妹,就是再來上十個便宜妹妹,對霍舟也不會有什麽妨礙。
晏隨實在是不明白,霍舟幹嘛要和一個丫頭片子過不去。
霍舟沉默了很久很久,最終像是下定了什麽決心一般,他對著電話這頭開口道:
“念念走的時候,我爸媽簽了器.官.捐.贈協議,念念的心髒移植給了一個大她一歲的女孩……你知道嗎?”
晏隨一愣。
這件事他的確沒聽說過,但也算不得是多麽令人驚訝的事情。
而霍舟此時此刻提起這件事,隻有一種可能。
晏隨的語氣難得有些遲疑:“你是說……”
霍舟笑了笑,語氣嘲諷:“我爸媽找了一年,終於找到了人。”
後麵發生的事情不用再說。
霍家夫婦接回家來的便宜女兒,自然就是那個接受了念念心髒移植的女孩兒了。
而霍舟因為這件事,對便宜妹妹心存抵觸,覺得對方是蓄意取代念念地位的冒牌貨……也十分順理成章。
晏隨沉默了好一會兒,也不知道該如何安慰他。
畢竟霍舟對念念的感情他是看在眼裏的。
沉默良久,晏隨也隻是歎了口氣,然後道:“算了吧。”
念念已經走了,再如何不舍,也隻能往前看了。
電話那頭的霍舟許久沒說話,等到再次開口時,卻突然沒頭沒尾道:
“你說,人要是換了心髒,性情會變得像心髒原來的主人嗎?”
“瘋了?”晏隨覺得荒唐,嗤聲道,“你到底想說什麽?”
霍舟回過神來,沒有繼續先前的話題,而是道:“她是從清寧來的,家裏還有一個妹妹,跟著爺爺留在清寧。”
“她”,指的自然就是被霍家夫婦接到家裏去的便宜妹妹。
原來她也是清寧人。
晏隨聽出來他的弦外之音,當下便直接道:“我可沒那麽閑。”
兩人當了十幾年的發小,他當然知道,霍舟多半是想讓自己去幫他調查那個便宜妹妹的底細。
霍舟沉聲道:“那如果我說,我懷疑換了念念心髒的,不是她,而是她留在清寧的那個妹妹……你相信嗎?”
作者有話說:
大家好久不見呀~我鐵漢三回來啦!
老朋友們新朋友們,舉起你們的爪爪讓鐵鐵看見吧^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