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春三月已過,細雨仍舊綿綿不斷。濕熱的空氣中,夾雜著泥土的味道。

坑坑窪窪的土路上,集滿了雨水,顯得泥濘不堪。

就是在這樣一個惡劣的天氣中,阮家的大閨女,阮蠻蠻,要出嫁了。

但她坐在鏡前,目色憂愁,柳眉緊鎖,抹著嫣紅色胭脂的朱唇微微勾起,唇角處還掛著一絲抹不開的苦澀。

這幾天,她從秀才的未婚妻,眨眼間就成了村裏窮痞子的準新娘。她辛辛苦苦經營了十幾年的心血,被毀於一旦。

“我命苦的女兒,是娘沒用,讓你受盡了委屈。”想到自己的閨女,馬上就要嫁給個名聲狼藉的窮痞子,王氏便哭得跟個淚人兒似的。

“娘,不哭了。今兒是蠻蠻出嫁的好日子,哪裏來的委屈?”阮蠻蠻壓著心中的苦澀,輕聲安慰道。

王氏怎麽會不知道,阮蠻蠻說的是寬慰她的假話。

王氏的哭聲更大了,“都是那痞子害了你啊!要不是因為他,蘇秀才怎麽會找上門來退婚?”

“娘。”阮蠻蠻沙啞著嗓子低叫了聲,靠在王氏懷裏,“蠻蠻也不想嫁,但蠻蠻哭過了,也求過奶奶,沒辦法了……”

也許這就是她的命。

她自小與蘇秀才有婚約,再過些日子就到了兩家定親談聘禮的日子。

但在前幾天,她跟堂姐上山挖菜意外摔了下來,被蘇祁堯所救。

因為掉在了穀底,兩人花了一夜的時間,才從裏麵走出來。也恰好遇上了堂姐帶來的村民們。他們個個用異樣的眼光看她和蘇祁堯,竟然私下裏還散步謠言,說她失貞了。

這話還傳到了蘇秀才家,他氣勢洶洶的找上門來退婚,奶奶也因此當場暈了過去。

等奶奶醒過來,開口說的第一句話就是,嫁給蘇祁堯,趕緊滾出阮家!

劈裏啪啦,門外的鞭炮聲響起,阮蠻蠻吸著鼻子,終於退出了王氏的懷抱,她知道這是蘇祁堯要來接親了。

“瞧我哭了這麽多,往後的日子肯定紅火。”阮蠻蠻硬擠了個笑容,“娘,幫我把喜帕蓋上吧。”

果然,喜帕蓋上了沒多久,門外麵果然傳來了一串腳步聲。

不耐煩的催促聲剛傳進來,門子就被外麵的人強行搡開了,“準備好了就趕緊走。”

蘇祁堯進門後,迅速的掃了圈兒,最後在鏡前找到了阮蠻蠻。他見阮蠻蠻坐得穩,鳳眸中又增添了幾分不悅。三作兩步走,來到了她跟前,往阮蠻蠻懷裏塞了團紅綢,什麽話也不說,扭頭就往門外走。

紅綢被扯動,阮蠻蠻緊咬著朱唇,委屈的跟著往前走。

出門時必須得邁過門坎兒,門坎外麵還有泥濘的小道。走在前麵的蘇祁堯,突然停了下來。他看看跟在身後的阮蠻蠻,已經落下好幾步遠的距離。他濃眉緊縮,一個箭步往回轉,也沒有同阮蠻蠻打聲招呼,忽然就把人打橫抱在了懷裏。

阮蠻蠻著實被蘇祁堯的孟浪舉動嚇了一跳,驚呼之餘,雙手下意識環住了他的脖子。這時,耳邊傳來了男人的不悅聲,阮蠻蠻忍著驚魂未定的後怕,慢慢將手臂縮了回來。

“誰讓你走這麽慢了。”蘇祁堯臭著張臉,口吻中又添了幾分怨氣。

“難道不是你走得太快?我蓋著喜帕,自然是追不上你。”阮蠻蠻也是氣昏了頭,竟當場懟了回去。

後悔之餘,她又勸說著自己,都要嫁給這樣的人了,跟跳進了火坑有什麽兩樣?誰又能歡天喜的得上趕著?

阮蠻蠻看不見蘇祁堯的表情,猜想著也好看不到哪裏去。

阮蠻蠻心裏竟有了絲衝動的期待,如果蘇祁堯能因此生氣扔下她走了,那她是不是就能……

阮蠻蠻懷揣著即激動,又忐忑的心情等待了許久。蘇祁堯就像突然沒了脾氣一樣,不但沒有扔下她就走,還將她抱到了停在門口的板車上。

車軲轆吱呀呀的往前轉動,離開阮家的那一刹那間,阮蠻蠻才意識到,她的念想破滅了,這輩子算是走到頭了。

絕望的淚水劃過臉龐,外麵再冷,也不如她的心涼。

年邁的小毛驢聳拉著耳朵,吃力的在泥路裏緩緩前進。

蘇祁堯打著韁繩坐在最前麵,阮蠻蠻抱著僅有的陪嫁嫁妝—紅包袱,孤零零的背對著他。

“要說阮家人心夠狠的,拿頭牛換閨女的後半輩子幸福。”年輕的婦人於心不忍,念叨了兩句,惹來老婆子們的不滿。

“閨女生來就是賠錢貨,能養這麽大就是天大的恩情了。這個時候不報恩,不怕遭天譴嗎?”

難聽的話隔著老遠的距離,飄進了阮蠻蠻的耳朵裏。她緊抓著車梆,指甲險些鑲嵌在了縫隙裏。

前些天就是因為這些人的胡說八道,她才被蘇秀才退了婚。

“其實要我說也是她自己作的,過幾天就跟蘇家秀才定親事了,還到處勾搭男人。”

“不是說,阮家大丫頭是個挺老實乖巧的姑娘嗎?她這是圖啥啊?”

“老實乖巧?”老婆子斜眼剜了下阮蠻蠻,“蒼蠅不叮無縫的蛋,敢跟個痞子勾.勾.搭搭的,背地裏指不定是啥騷玩意兒呢!”

尖酸刻薄的笑話聲,差點刺穿了阮蠻蠻的理智!

她拚盡了全力壓製著掀開喜帕,找他們討理的衝動。她知道,現在做什麽都沒用,鬧得越凶笑料就越多,到最後隻會稱了他們的心。

隻是不能堵住這些人的嘴,阮蠻蠻意難平。更可悲的是,她隻能握緊了車梆,企圖用疼痛來轉移這份憋屈。

不過這種感覺沒多久,她耳邊忽然傳來了聲咯噔的動靜,軲轆陷進了泥水裏。綻開的泥花兒就像是長了翅膀一樣,飛濺到了對麵那些人的嘴裏。

阮蠻蠻正想問問蘇祁堯發生了什麽事,耳邊就傳來了村民們的陣陣謾罵聲。

還沒等她聽明白,板車突然走快了,阮蠻蠻好像隱約之中聽到了那些人在罵蘇祁堯。

車很快就停在了蘇家門口。

阮家不許有人來送親,說是嫁出去的閨女潑出去的水。像她這種被退過婚的晦氣東西,誰多看一眼就倒黴。

蘇家這邊呢,蘇祁堯的爹娘去世多年了,唯一的親人還是蘇秀才一家子。

兩家人本就不和,現在還鬧了這麽一出,更不會來了。

沒有司儀,沒有長輩,更沒有來祝賀的朋友。

所以,連拜堂這種禮節都節省了。阮蠻蠻直接被蘇祁堯帶到了婚房。

當房門關上的那一刻,她才突然驚醒,渾渾噩噩的腦子裏也變得清晰了許多。

不止是這些。

蘇祁堯沉穩的腳步聲,在她耳邊擴大了好幾倍。從門口到跟前的每一步,就像踩在了她的心口上一樣,壓得喘不上氣來。

一想到她馬上就要被蘇祁堯殘暴的對待,阮蠻蠻下意識去摸索周圍一切可能保命的東西。

蘇祁堯瞥見了那雙無處安放的小手,正極力尋找著什麽,顯得那麽無助。捏住的喜帕,最終還是沒掀開。

“喜帕自己揭。和離書明早自會放在你麵前。”

阮蠻蠻正準備著來場硬戰,忽聽蘇祁堯說起和離書的事,她怔住了。

好長一段時間,空氣中都在彌漫著詭異的寂靜,直到蘇祁堯再次重複道,“你沒聽錯,是和離書。”

阮蠻蠻顫抖著身子,盡量壓製著暴走邊緣的情緒,啞聲道,“是蠻蠻哪裏做得不好,惹得夫君不高興了嗎?”

“沒有。”蘇祁堯轉身尋了把椅子,靠著桌子半躺半坐下來,“我知道,你不願嫁給我。我寫了和離書,你就自由了。”

“我都邁入了蘇家的大門,願與不願都隻能是你的妻。”阮蠻蠻說出這句話來的時候,連哭泣都是無力的。

“何苦呢?你我又不情願,沒必要再為難彼此。”話已經說明了,隻等著過了今晚,將和離書放在阮蠻蠻麵前。蘇祁堯覺得他也沒有繼續呆下去的必要了,起身就要往外走。

“你給我站住!”阮蠻蠻起身喊話,瞬間就將頭上的喜帕拽了下來,露出了那雙帶著紅血絲的淚眸。

她怒瞪著蘇祁堯,任由兩行淚水淌過臉頰。她緊咬著唇,想讓顫抖個不停的身子止住。

她失敗了,敗得一無所有。

為了嫁給蘇秀才,爹娘勒緊了褲腰帶給她買書讀書,怕入了蘇家門,一身莊稼的泥土味兒跟他不相配。

為了嫁給蘇祁恒,她更是忍了常人不能忍的委屈,扮作乖巧,做著讓別人開心,自己卻很痛苦的事。

眼看著婚事就要成了,她的爹娘終於不必再呆在這個家裏受這些人的折磨了。然而,美好的一切夢想,卻因為眼前這個男人給毀了。

她恨不起來,又怨不得。是他救了她,但同樣的,也是他毀了她!

現在她不得不認命嫁了進來,卻在新婚之夜被這個男人甩出一封和離書。

她好委屈,她好恨!

蘇祁堯不曉得阮蠻蠻的淚水為什麽這麽多,更看不透她為什麽要用那種憤怒的眼神看他。他給她的是和離書,又不是休書。拿著它還可以再嫁喜歡的人嘛。

等等,難道她要得不止是和離書?

“說吧,你還想要什麽?”

蘇祁堯又重新坐了回去,兩條腿搭在另把椅子上,企圖用這種方式來緩解內心的煩躁。

阮蠻蠻看著蘇祁堯的浪**姿勢,隨意的口吻,想想她多年來的努力,竟然換來這麽個結局。隱忍了十幾年的委屈一下子衝了出來,讓她喊出了積壓心底已久的不甘。

“你不願娶我為什麽還要同意這門親事?”

“把我娶進門,又拿出一封和離書來毀我!”

“死也不肯讓我死的清白,你為什麽要這樣對待我?”

說到這裏,阮蠻蠻幾乎崩潰了。她蜷縮著身子,緊緊地抱住自己。想著忍了這麽多年,到頭來拿到的就是一封和離書,和那些人的冷嘲熱諷,她的心都死了。

蘇祁堯覺得阮蠻蠻哭得莫名其妙。逼他娶妻的人是阮家人,要豐厚聘禮的人也是她阮家人,怎麽現在倒成了他的不是?

再說了,她不是想嫁給蘇祁恒嗎?他不寫和離書,她怎麽嫁過去?

蘇祁堯覺得阮蠻蠻定是鑽了牛角尖,沒準兒等明天醒來後,突然就明白了。

“行了,今兒你也累了,早點休息吧。說不定明兒就能想透了。”

-----

作者有話要說:

蘇祁堯:明天我一定會寫和離書,不然我是狗。

某天後,

阮蠻蠻:混蛋,快把和離書拿出來!

蘇祁堯將自己的下頜,擱在了阮蠻蠻的掌心裏:汪汪汪。

開書啦,喜歡的收藏下,很重要的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