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別忘了去接人。”

那頭最後一句話說完,電話掛斷。

一隻修長的屬於男生的手,拎著黑色手機隨手一丟,“砰”的一聲砸到床腳,發出悶響。

**的人不耐煩地握住被沿,重重一扯,再往臉上一罩,隻露出幾縷黑色碎發。

兩個舍友對視一眼,默契選擇不喊這個祖宗起床。

即便今天是開學日。

早上九點。

東川大學禮堂烏泱泱一片,坐滿了人。

台上主持人自說自話,台下發呆的發呆,玩手機的玩手機,隻有最前排的人看著最正經,明顯是大一新生。

位於視線盲區的最右側通道,一個人飛快跑過,他貓著腰找到大二的位置,昂首看了半天,沒看見要找的人。

他焦急地往裏擠,邊擠邊問——

“謝雲遐來了沒?”

“沒。”

“沒見過。”

“不知道。”

他問了一圈,滿頭大汗地擠到體育係,拉住其中體型最健壯的男生:“陳遊,謝雲遐人呢?馬上到他上台演講了。”

陳遊慢悠悠道:“別等了,他這人你們又不是不知道。”

“他不來流程怎麽走?”那人雙手合十,連聲催促,“去宿舍叫他,回頭請你吃飯。”

陳遊沒挨過幾聲磨,上宿舍找人去了。

要他說,這群人找謝雲遐演講純粹是自己找不痛快。

謝雲遐向來神出鬼沒,要是校規有100條,他能違反99條。

偏偏他榮耀加身,又姓謝,家裏每年給學校捐得錢能蓋好幾棟樓,校長都拿他沒辦法。

陳遊人高腿長,幾分鍾跑到宿舍,開門一看,最裏的床鋪上空無一人,哪有謝雲遐的影子。

“不是說在宿舍睡覺。”

他嘀咕了句,打電話找人,打過去沒幾秒,被掛斷。

沒幾秒,“叮”的一聲,消息發過來。

【Y:幫我接個人。】

-

東川機場,行李傳輸帶周圍零散站著人。

人群最邊緣,一個女生安靜地站著,和所有人保持安全距離。

在這樣的安全距離下,仍有數道視線在她身上停留。

她不知道,人群中她顯眼得像一隻孤高的白天鵝。

女生氣質特殊,身形纖瘦高挑,纖長的脖子像天鵝的頸昂起。

從側麵看,她雪白的麵上一雙眼睛顯得乖巧,濃睫低垂,再往下,巴掌大的臉藏在口罩裏。

鹿茸茸正在回消息。

不過兩小時,家庭群刷了近百條,不是擔心她害怕,就是擔心她出事。

她有輕微的恐慌症。

人群,他人的注視,陌生的環境等都會讓她感到不適。

離家前,她拒絕了爸媽送她來的想法,第一次嚐試自己出遠門,到完全陌生的地方。

鹿茸茸回完消息,看到傳輸帶上亮眼的黃色行李箱,快步走過去,拎起箱子,第一時間遠離人群。

走遠了,她鬆開發汗的手心,輕捏了捏。

群裏又跳出一條信息——

【茸茸,記得給雲遐哥哥打個電話,他會接你去學校。以後在學校有事都可以找他幫忙。】

謝雲遐。

這周出現頻率最高的名字。

據她媽說,謝阿姨一家以前和她們是鄰居,她小時候天天黏著雲遐哥哥玩。

他們搬走那天,她傷心大哭,哭得掉了顆牙。

最後那顆牙也不知道去哪兒了。

鹿茸茸想到這裏,忍不住摸上自己的腮幫子。

她對小時候的事記憶不深,所以不相信這話,人怎麽可能會哭掉一顆牙?

謝雲遐,一個完全模糊的形象。

隻知道他是東川大學大二的體育生,成績優異,長得帥。

能有多帥啊。

她想著,避開人群,小心地撥通他的電話。

電話裏,嘟嘟兩聲響,被掛斷。

她看著屏幕,有一瞬的茫然,他沒接電話,是在忙嗎,發短信會不會打擾到他?

糾結半天,她決定發個短信問問。

鹿茸茸打開短信界麵,點開輸入框。

【你好,我是鹿茸茸……】

好像有點傻,刪掉。

【雲遐哥哥,我是鹿茸茸,我知道謝阿姨拜托你來接我,如果你不方便,我可以自己回學校。】

他們不認識,叫雲遐哥哥是不是有點太親密?

鹿茸茸糾結半天,擰著眉頭清空了對話框。

好麻煩……

她發了會兒呆,視線無焦點地落在大廳的電視上。

電視裏正在播放比賽,射擊、男子等詞語蹦到耳朵裏,眼前閃過紅白相間的隊服。

正發著呆,鹿茸茸忽然聽到有人喊她的名字。

“鹿茸茸?鹿茸茸!”

嗓門清亮的男聲響徹大廳。

鹿茸茸猛然回神,下意識想應“到”,大腦及時提醒她,她高中畢業了,不是乖乖坐在教室裏的高中生了。

但她的反應卻慢半拍——

“到!”

不輕不重,有點緊張的應聲就這麽飄了出去。

周圍幾道視線看過來,鹿茸茸臉一熱,瞬間漲得通紅。

她低下頭,緊張地捏住了拳。

沒幾秒,身前站了個人。

從她的角度看下去,一雙碼數超大的腳,像個巨人。

是……謝雲遐嗎?

她盯著鞋麵胡思亂想。

陳遊撓頭,女孩子低著頭,隻露出烏黑的發頂,明顯是被他嚇到了。

他輕咳一聲:“我是謝雲遐的舍友,他有事來不了,我接你去學校,叫我陳遊就行。”

好半晌,她像是鬆了口氣。

眼前這顆低垂的腦袋動了動,小聲說:“麻煩你了。”

陳遊:“我幫你拿行李,車就等在外麵。”

說著,他不由分說地從女孩子手裏搶過行李箱,輕輕鬆鬆地提起來。

高大的男孩子單手提著二十斤的行李箱,走路帶風。

鹿茸茸一愣,欲言又止。

她想說,行李箱有四個輪子,可以拉著走,完全不用提。

但他步子大,沒幾步就走遠了,她連忙跟上去。

-

九月的東川還很熱,樹木鬱鬱蔥蔥,光影落滿寬闊的道路。

學生們三三兩兩經過,偶有自行車清脆的響鈴聲。

鹿茸茸告別陳遊,擦了擦鼻尖冒出的汗,慢吞吞地走在樹蔭裏,腳邊滾輪有規律地滑動。

漸漸地,急促的心跳也平複下來。

終於,她安全抵達學校了。

鹿茸茸抿唇一笑,腳步輕快地去走開學流程,走完流程,按照通知去了女生宿舍。

新宿舍,新舍友,她又晚一天到。

她有點不安,也不知道她們性格怎麽樣,好不好相處。

鹿茸茸拎著箱子艱難地爬上二樓,喘了口氣,往左右找207,沒走幾步,她在其中一間宿舍門口停下。

宿舍門沒關,她探頭往裏一瞧,三雙眼睛同時看過來。

鹿茸茸下意識捏緊行李箱把手,陌生的視線看著她,她有一點不自在,一時間僵在原地。

她不知道,在三個舍友看來,此刻她就像是迷失森林,誤入人群的小鹿,澄澈的眼睛裏寫滿不安,驚慌失措的模樣令人心生憐愛。

“你就是最後一個吧?”一個短發女生起身,對她爽朗一笑,“你錯過了開學典禮哦。”

新室友主動搭話,鹿茸茸心中鬆了口氣:“家裏有點事。”

短發女生看起來熱情又真摯,招手便幫她指了個方向:“快進來,你的位置在那裏。”

“謝謝!”

鹿茸茸的嘴角立刻安心露出一個淺淺的小梨渦,道謝進了宿舍。

-

晚上九點,男生宿舍的門被推開,進來個男生。

男生身形清瘦,卻不顯單薄。

肩膀斜斜地撞開門,地麵上投下一道陰影,限量版的球鞋跟著踩進來,步子不急不慢。

陳遊忙著打遊戲,聽到動靜,抽空看了眼,隨口問:“你哪兒去了?白天學生會那幫人找你找翻天。”

“有事。”散漫的男聲,帶著倦意。

“對了啊,人我給你接回來了。那女孩子膽子挺小,不過挺可愛的,喊她名字還應到哈哈哈。”

陳遊想到那副場景就忍不住笑。

男生看起來毫不關心,眼梢都沒動一下,徑直走到位置前,隨手丟下機車頭盔,甩了甩發,小臂一伸,拎起瓶礦泉水,擰開蓋子,喝了幾口。

喝水間隙,他低眼看手機。

骨節分明的手指在屏幕上滑動幾下,隨意點開最上方的信息。

【謝女士:辛苦兒子去接茸寶,獎勵你這周回家吃飯。】

【Y:不去。】

茸寶是什麽玩意兒?新品種菌菇?

他漫不經心地想著,收到新信息。

【謝女士:在學校你要多照顧茸寶,她身體不太好。】

他媽轉了筆錢過來,數額龐大。

他順手收下,再打字:不是我去接的。

發完他不在意地笑笑,隨手設置靜音,扯了毛巾進浴室。

再推門出來,陳遊一局遊戲結束,一見他就嘖嘖出聲:“謝雲遐,這兒又沒小姑娘,你能不能不騷?”

男生用毛巾蓋著濕發,露出一截冷色的下頷。

他懶得穿短袖,赤著上身,線條流暢幹淨,勁瘦的腰腹上褲腰帶鬆鬆垮垮,黑色長褲墜感很重。

一副事後的慵懶模樣。

謝雲遐隨手擦拭著頭發,沒搭理陳遊。

陳遊用腳蹬了下桌子,椅子滑到他座位邊上,不依不饒地問:“人我給你接來了,怎麽謝我啊?”

謝雲遐懶聲道:“你想怎麽謝,我以身相許?”

陳遊作嘔吐狀:“太客氣了,用不著。”

“你什麽時候去隊裏打一槍?”陳遊沒再開玩笑,正經說,“就指導兩句,一晚上就夠。”

“不去。”謝雲遐看他一眼,“我兩年不碰槍了。”

陳遊心說放屁,又不敢,隻好說:“過陣子,我們隊要和隔壁體大的射擊隊搶選拔賽名額,我們贏麵不大。”

謝雲遐丟開毛巾,扯了短袖穿上,“錯了。”

陳遊:“什麽錯了?”

男生濕著黑發,指節沒入發縫,往後撥了撥,露出淩厲的麵龐,這會兒他太困,昳麗的眉眼倦懶。

他微一偏頭,扯扯唇角:“不是贏麵不大,是根本沒有贏麵。”

不輕不重的咬字,沒什麽情緒。

可眼底的那點輕浮的笑意,盡顯嘲諷,就差沒直接說你們這些垃圾。

陳遊:“……”

操,生氣了,一禮拜都不會再理他。

-

十一點,宿舍熄燈。

鹿茸茸收拾了一晚上,趕在最後洗漱完畢爬上了床。

她第一次住宿,對這種強製的時間安排不太習慣,貼著牆躺下,看見謝阿姨兩小時前發來的消息——

【茸寶,下午雲遐哥哥去接你沒?】

鹿茸茸眼睫輕動,猶豫了下,他雖然沒來,但是找人來接她了,應該也算來接她?

最終,她決定說一個小小的謊。

他應該不會那麽笨,自己露餡吧……?

她剛發送消息,對床響起窸窸窣窣的動靜。

短發女生探出頭來,神秘兮兮地問:“你們有沒有聽說過我們學校最出名的兩件事?”

鹿茸茸眨眨眼睛,她正巧聽說過。

東川大學最出名的兩件事——

1.東川大最難管的係是體育係沒有之一。

2.體育係最難管的,是一個天才氣步|槍手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