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春三月,春暖花開。

華寧城裏,大街上人群熙熙攘攘。

沿街的商販朗聲叫賣,身著樸素的百姓在各個攤鋪前駐足挑選,載滿貨物的板車由青壯男推著,吱呀吱呀地路過,偶爾也會有一輛馬車緩慢穿過人群,駛向城門方向。

忽然,一輛青榆木馬車從城門口疾馳而來,帶起了一溜煙的塵土。馬蹄重重踏在青石板路上,噠噠聲似連綿不斷的鼓點,響在每個人的耳畔。

驅車的小廝因為著急,滿臉憋得通紅,一句接一句地高聲叫嚷人們趕緊避讓。

人們慌忙向街道兩邊躲避,驚魂不定地注視著遠去的馬車。

灰褐色馬車身後,雕刻著一團祥雲狀的圖案,那是唐府的家徽。

“是皇商唐家,那好像是唐老爺的馬車吧?這麽著急,難道是唐府裏出了什麽要緊事?”

“城東糧鋪的李大說唐府今早飛進了一隻仙鶴,是不是與這件事有關?”

“哎,你們聽說了嗎?唐家與庇護咱們晉國的太雲宗有關係,那可是仙家……”

……

#

城東,唐府。

朱紅大門前,唐府的兩位少爺和一眾小廝焦急地等候著。兩位少爺急不可耐地台階上不停踱步,時不時伸長了脖子探望街口的動靜。

不知過了多久,熟悉的馬車終於現身了。

大少爺唐財的眼睛霎時間一亮,大踏步地與二少爺唐源迎向馬車。

馬車在台階前停住,還未停穩,唐老爺便急急忙忙地掀開車簾,準備從馬車上跳下。

小廝趕緊伸出手扶住:“老爺!您慢點!”

唐老爺一手撩起衣袍下擺,一手拂開小廝,兩寸長的花白胡須隨著他說話一顫一顫地亂動:“我知道,你趕快讓開!”

他動作略顯滑稽地下了馬車,看向自己的兩個兒子,臉上浮現出了幾分迫不及待與緊張期待的神色,整個人顯得精神煥發。

“你們怎麽都出來了?怎麽不在裏麵接待仙……那位呢?”他說到後麵,語氣中不自覺地多了許些殷勤與敬畏。

兩位少爺扶著唐老爺走進府中,待小廝將朱漆大門緊緊閉上,大少爺唐財才低聲道:“父親,仙尊已經離開了。”

“離開?!”唐老爺呼吸一滯,臉色大變,著急道,“你們怎麽不勸勸……”

二少爺唐源苦笑:“父親,我和大哥僅僅是站在仙尊麵前,都出了一身冷汗,仙尊想做什麽,我們哪敢開口勸。”

但唐老爺還是不願接受現實,他右手握拳捶向胸口,表情誇張到幾近悲痛欲絕,長歎:“唉喲——早知道,我今天就不該出城談買賣……”

一旁的唐財見此,無奈勸道:“父親不必如此,仙尊這次來,還留下了……”

唐老爺立馬停下哀嚎,滿懷著期待道:“留下了什麽?”

唐財:“留下了,一位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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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邊傳來小聲的交談聲,白染緩緩睜開雙眼,入目是荷花刺繡的粉白色帳子,鼻尖縈繞著一股安神香的氣息,讓她昏昏欲睡。

奇怪,這是哪裏?她不是應該在逛超市嗎?

白染閉目,仔細回憶。

今天是星期六,放假,所以她本打算睡到中午再醒,可惜肚子是在太疼,所以她決定去樓下超市買包紅糖熬水喝。

她到了超市,正在挑選紅糖,再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她痛暈在超市了?

想到這種可能,白染猛地睜開雙眼,觀察周圍的環境。

這是一間古雅的房間,房梁頂上雕刻著古式花紋,小圓木桌上擺放著雅致的茶具,牆邊的木架上放著古琴,靠窗的位置掛著一幅水墨蓮塘圖……

就連她身上蓋著的被子,也是綢緞的料子。

無一不提示著一種天方夜譚的可能。

——她難道……穿越了?

木珠的簾子晃動,一位十五六歲、丫鬟打扮的女孩走了進來,對上白染的目光,女孩一愣,眼中閃過震撼、癡迷、羨慕的複雜情緒。

她嘴唇微啟,下意思“呀”了一聲,立馬又用手捂住,意識到白染醒了,她轉頭興奮地對著簾外喊道,“夫人,大少奶奶,二少奶奶,小姐醒了!”

女孩話音剛落,簾後傳來幾聲驚疑。

“唰啦——”

簾子再次被掀開,一位身穿墨色衣袍的青年抱著紮羊角辮的小女孩三步並做兩步,快速地邁了進來,他國字臉,粗黑濃眉,長相偏向粗獷。

“醒了!”青年很激動,雙眸中滿是興奮,一進屋子便看向白染的方向,而後,他也同樣愣住了,表情逐漸轉向驚歎。

丫鬟拂開珠簾,三位貴婦人打扮的女人從簾後現身。打頭的一位年紀有些大,見青年愣住的模樣,她抬手便賞下一個爆栗。

“丟人現眼的東西,滾出去。”

青年委屈地揉揉額頭,咧嘴討好道:“母親,我就待一會兒,絕對不搗亂。”

可惜他的相貌算不上好看,做出這副表情令他顯得有幾分別扭。

唐夫人沒去管青年,她和藹的目光落在了白染身上,坐在床邊後,用略有些幹瘦的手拍了拍白染的手背,溫聲詢問道:“孩子,感覺怎麽樣?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白染還有些懵,不敢置信自己是真的穿越了。

“呃……感覺還好。”

她不著痕跡地瞄了一眼自己的手,肌膚白皙細膩,十指纖細,每個指尖都有淺白色月牙。

而且最重要的是,手背上沒有自己熟悉的痣,很明顯,她這是魂穿,占了別人的殼子那種。

“隻是……我好像失憶了。”

她沒有原身的記憶,失憶對她來說是個很好的借口,隻是不知道這個借口他們信不信。

說完,她毫不意外地在幾人臉上看出了詫異的神色。

唐夫人頓了頓,替白染掖了掖被角:“那你好好休息,我們明天再來看你。”

白染眨眨眼,感到疑惑。

這幾人的反應出乎了她的意料。正常的反應難道不是應該立馬叫大夫來給她看病嗎?而且她應該是府上的小姐吧?失憶這件大事難道不值得幾人傷感嗎?

再不濟,也要給她科普一些基礎背景吧?

怎麽會是這副反應?

“等等。”白染決定主動出擊,她拉住了婦人的衣擺,期待地仰頭詢問,“您是我的母親嗎?”

唐夫人再次頓住了片刻。

雖然仙尊說從此這位姑娘便是唐府的小姐,可是這位姑娘一看便不是凡人,她怎麽可能會是這位姑娘的母親呢?

怕是說出去,別人都不會信。

她本來是打算與老爺商量過後在做定奪,沒想到現在就不得不做決定了。

“唉……”

唐夫人輕歎,正打算回應,卻被青年的話打斷了。

“對對對!這就是我們的母親。”

青年抱著小姑娘湊到白染眼前,喜氣洋洋地回應,注意到白染思考的神情,他幹脆懷中的小姑娘遞了過去。

“你看,這是我們的五妹妹唐妗,你有印象嗎?”青年樂嗬嗬地說道,“還有我,我是你的三哥唐廣,怎麽樣?有沒有想起什麽?”

小姑娘被舉到白染麵前,粉嘟嘟的小臉衝著白染咧嘴直笑,伸手想要抱抱,十分討人喜歡。

站在一旁唐夫人無語地睨了唐廣一眼,又是一個爆栗過去:“住嘴,站後麵去。”

“娘……”青年委屈臉。

他不明白,仙尊既然都說了這位姑娘以後就是唐府的小姐,為何母親還是不願意。

而且他能多這樣一位仙人似的妹妹,簡直就是祖上積德好嘛!不趕緊認下,還在等什麽?

唐夫人被青年這一打岔,也不知道該說什麽了。她對白染露出帶著歉意的微笑:“孩子你先休息,有什麽事都留到明天再說吧。”

唐夫人說完起身,衝身後的丫鬟吩咐:“好好照顧小姐。”

青年揉了揉額頭,留戀不舍地對白染看了又看,他不想離開,跟在唐夫人身後走著,步子放得十分緩慢。

恰好這時,急促的腳步聲從門外傳來。

兩位成年男子虛扶著一位中年男子出現在門口,中年人的發絲胡須和衣袍都有些淩亂,應該是急匆匆趕來所致。

青年頓時來了勁頭,興衝衝地躥到門口招呼道:“父親!大哥二哥你們終於來了!”

熱情地打完招呼後,他來到唐老爺身邊,向白染隆重介紹:“四妹妹你看,這就是我們的父親!”

彼時白染剛好下了床,準備送一送這些態度有些古怪的家人。唐老爺與兩位少爺出現在門口時,她正好走到珠簾處。

中年男人眼中的著急不似作假,白染尋思這位父親一定非常關心原身,在古代這種封建背景下,這種感情更加難能可貴。

於是,她帶著些歉意與感動稱呼道:“……父、父親?”

在趕來的路上,唐老爺已經大致了解了事情的經過,對於仙尊留下的這位姑娘,他也感到非常棘手。

聽說人正處在昏睡之中,他這才鬆了一口氣,卻沒想,他一來便看見這位姑娘居然醒了!

秋水為神玉為骨,氣質脫俗,相貌出眾,不愧是仙尊帶來的人!

誒等等,她喚我什麽來著……父、父親?!

唐老爺倒吸一口涼氣,頭暈目眩,眼神從震驚、驚豔,逐漸轉向驚恐,在兩位兒子的攙扶下,他臉色煞白,顫抖的聲音裏夾雜著幾絲惶恐:“……女、女兒?!”

作者有話說:

秋水為神玉為骨——杜甫《徐卿二子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