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弈雖是“嫌犯”,怎麽也是神使兼姑爺,羽飛綾也隻是說“不得離開羽人島”,沒說過不許見人。蚌女更是隔壁家的公主,也是個貴客不能怠慢。

守衛的羽人妹子猶豫片刻,還是讓蚌女進來了。

蚌女繞過外麵的通道,側方廊道上看去,欄杆外便是院子,秦弈安靜地站在院外潭水邊,負手看潭。

她也沒再往前,就站在廊邊柱後,悄悄地看。

蚌女很清楚秦弈是受了冤屈的,心中有些不忍,才忍不住來看一下。本以為看見的會是一個唉聲歎氣滿麵愁容的場麵,她還打算略作安慰來著,卻不料完全不是那麽回事。

入目的男子青衣挺秀,安靜俊逸,凝望潭水的眼眸裏帶著沉思,穩重平和。嘴角還帶了一絲微微笑意,一種樂觀的感染力便散發出來,看得人心中很舒坦,仿佛麵對什麽困難都不在話下。

他明明是一個……剛剛從人人尊敬的神使地位驟然被打落塵埃變成了嫌犯的人,被軟禁在此不得外出,巨大的落差往往能讓人心態失衡,尤其是受冤枉的情況下更會表現得非常激烈,為什麽還能有這樣的淡然平和?

蚌女自己是一個非常敏感自閉的性情,她覺得換了自己的話多半要把自己關在蚌殼裏哭得稀裏嘩啦,絕對笑不出來的。越是自己做不到,看著這種笑容就越是舒服,甚至有點羨慕。

有這樣的心態,才能吹出那樣天高海闊空山新雨的曲子吧。

秦弈在看潭想事兒,蚌女倚著廊柱在看他,時間不長,場麵卻可入畫。狗子蹲在戒指裏,很想把流蘇從狼牙棒裏喊出來吃瓜。

想想流蘇複原事關重大,還是別拿這種小事打擾它了。

狗子歎氣著取了個包子塞進嘴裏。

涼的,沒味。沒了流蘇,吃瓜都沒了滋味。

也許蚌女覺得偷看了人家很久,其實時間確實不長,最多兩三息罷了。秦弈雖然在思考事情,又不是入定,蚌女一過來他就知道了。隻是一開始沒在意,覺得客人自己找上門的有話當然會直接說了,結果等了一陣子沒聲音,他心下納悶,才忍不住轉頭去看蚌女的方向。

蚌女嚇得立刻縮了回去,躲在柱子後麵不動了。

秦弈又好氣又好笑:“你這是在幹嘛啊姑娘,不是來探望我的嗎?有話直說啊躲起來幹嘛?”

蚌女怯怯地探出腦袋,卻見秦弈招了招手:“過來坐,有人探監的滋味還不錯。”

秦弈隨意的態度讓蚌女心情也平和了些,他真的挺有感染力的。

蚌女終於從廊柱後麵轉了出來,提著裙子小步到了潭邊。

潭邊有亭,亭中有石桌,本來就是後院池塘的標配。秦弈便舉步上亭,在石桌上擺出了酒杯,笑道:“我有一壺詩酒飄零,怎麽喝都喝不完的那種,每次用來請客都會覺得很沒誠意。現在忽然發現它還有一個好處。”

蚌女坐在對麵,好奇地看他倒酒:“什麽好處?”

“自然而然的,變成了陳釀……”秦弈搖了搖葫蘆:“十年陳了。”

蚌女忍不住失笑。

秦弈道:“你笑起來挺好看的,整天躲在烏龜殼裏幹嘛?”

她確實挺好看的,有別於秦弈以往見過的任何女子……當然,這種柔弱嬌怯瞪一眼就要縮進蚌殼的模樣在江湖上不存在的,也許有些凡人家的小姐存在……秦弈是真沒想過仙路之上還能見到這種,隻能說她們種族特性比較奇葩。她們的修行,從來和道家之類的不是一回事,屬於妖修。

她暉陽境,是自己已經說習慣的口誤了……真正該說的是,她是萬象。

看慣了盛放的牡丹,帶刺的玫瑰,傲雪的寒梅……難得見到這牆角嬌怯怯躲藏的小花別有一番美景。

蚌女正在鼓起勇氣反駁:“這是蚌殼!不是烏龜殼!”

秦弈後仰,打量了一陣,笑道:“你是蟶子嗎?”

蚌女直了眼睛:“我是蚌!”

“什麽棒?”

“蚌就是蚌。”蚌女急了:“我不是什麽分類蚌種,我是天下蚌的綜合統屬,你可以叫帝王蚌!”

“噗……”秦弈剛喝了口酒,盡數噴了出來:“就你,還帝王蚌,柱子蚌吧……”

“你!”蚌女急得臉都紅了。

秦弈咳嗽了幾聲,擺手笑道:“奇了,你平時被盯一下都躲殼裏,怎麽這會兒倒敢跟我臉紅脖子粗地反駁了?”

蚌女愣了一下,也有些奇怪。

可能是這人太平和了,有種讓人安心的氛圍?

秦弈搖頭笑笑:“還好那個顧雙林沒盯上你,太容易被人的表現迷惑會死人的,小妹妹。”

“我不小了。”蚌女咕噥:“我五百歲了。”

秦弈撫額。

羽裳那二貨也是五百歲,你也是,這裏足足四個二百五。

“行了我知道你們海族五百歲的意思就是八歲。”秦弈給她添了杯酒:“能喝不?”

蚌女氣鼓鼓地抓起酒杯一飲而盡,放下杯子連個反應都沒有。

秦弈再度後仰。

詩酒飄零不是多烈的酒,但這麽一口下去沒個反應,說明她酒量很厲害啊。海中種族……或許對水類的東西太親和吧,喝酒如喝水?

見蚌女的態度好歹不磕磕絆絆,秦弈終於問道:“話說,你叫什麽名字,我還沒問過。”

“我叫安安,平安的安。”

“唔……”秦弈覺得這裏可能透出了一點蚌族的無奈意味。

一個強大富裕的種族,給血脈最好的公主起名為安……是不是有種很沒有安全感的意思。

她動不動就躲蚌殼裏,除了是蚌類本性,被一碰就下意識閉殼的習性之外,是不是也有一種很缺乏安全感的反映,隻有躲在殼裏和城堡之中才能心安?

實際上她本性沒那麽磕巴,至少眼下跟自己說話還挺正常的吧。

“好的安安姑娘。”秦弈再度給她添了杯酒:“你來看望我這個被軟禁的嫌犯,是想說些什麽?”

“沒……”安安斟酌了一下,道:“本來是想來安慰先生,卻不料先生心境曠達,是安安多事了。”

秦弈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你為什麽會覺得我是需要安慰的,而不是覺得……我是值得懷疑的?”

安安心中一跳,慌忙掩飾:“先生以曲言心,不是那樣的人。”

一句話說完,冷汗都差點濕透了背脊。

這些人為什麽能一句話之間反應那麽迅捷,原本平和的眼眸裏刹那間就有如利劍,在殼中躲了一輩子的公主真的感覺——都是活在天地間的生物,怎麽差距這麽大呢?

“哦。”秦弈沒有進迫,再度變得隨和,笑道:“所以其實安安姑娘還是想要學習笛曲?”

“對對。”安安籲了口氣:“安安很仰慕先生的曲藝……”

秦弈笑道:“後三個字如果不說就最好了。”

“呃?”安安愣了一下,腦子裏篩了兩遍才醒悟秦弈這話什麽意思,這是調戲啊!

她俏臉瞬間紅透到了耳根:“你、你……”

“你看,你聽我以曲言心,聽得出我這麽下流麽?”秦弈笑了一下:“姑娘,說真的,不僅是以曲言心這種事情不靠譜,便是亙古傳說的瑞獸也不一定就真如傳言的。姑娘為自己計,為族群計,還是不要太輕信他人的好。”

安安心髒都快從嗓子眼裏蹦出來了。

他、他這是什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