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昏黃。

裂穀荒山。

秦弈步履帶些蹣跚,慢慢走在山腰上,沿途看著山間景色,神情有些恍惚。

一條小蛇盤在肩膀上,昂首挺胸猶如打了勝仗的將軍。

原來哥哥有點弱誒,狐狸精還說他多強多強,狐狸精雙身一起上陣都被他打趴,卻被小蛇吞得叫饒命,嘻嘻。

小蛇神清氣爽,連神性帶來的凶戾都找不到了,就像是剛剛暴走屠殺了百億個生靈一樣,已然處於賢蛇狀態。

然後哥哥說要走回頭路,小蛇當然陪著走啦,雖然不知道這個回頭路有什麽好走的……

早年大家來此的巫師荒山,很多年前就已經被妖城兼並,成為一個低級妖獸培養區,和以前早就不一樣了。

因為主要的靈氣和妖力被鯤鵬屍骨收攏吸收過去,導致了周圍有靈氣真空地帶。這個荒山就是典型,區域靈氣很弱,山體荒蕪,山外也是亂石荒地居多,生靈很少。當初那個巫師是用各種催妖的法門,把附近野生動物聚攏過來,催化成妖,才有當年兄妹倆麵對萬妖混戰的場麵。

那種催生的妖物,有時候反倒比自己啟靈成妖的更容易覺醒特殊性能。那時候看見的妖怪混戰,有不少特殊品種,什麽兩尾狐啊三眼狼啊,反而妖城裏麵很少這種變異種類。

這其實不是好事,是因為被催生導致的“畸形”,實際會有一些方麵發育不良。

她夜翎就是這種被催生畸形的典型代表。

覺醒了螣蛇血,可實際上一直發育不良,瘦瘦小小,並且菜花蛇的本質一直改不了。

她屬於氣運非常特殊的了,當初在荒山就先沐浴了血蛟的血,做了些初步改造,把菜花蛇體質改變了些。有了這份底子,又接受了燭龍血脈洗禮,才真正蛻變成半龍半蛇。即使如此,那慫還在骨子裏揮之不去,身體發育也一直有點小問題。

所以妖城很清楚這種催化的弊端,它們自己是不會去催化妖怪的,都是等待自然啟靈。

此時兄妹倆漫步山上,山上已經不那麽荒蕪,有了些綠化植被,山間虎豹狼蛇都很多,很原生態。曾經養著血蛟和妖血黑蓮的潭水如今很是清澈,幾隻小兔子在潭邊晃悠,見到人來,一溜煙竄進了草叢,不見了影子。

秦弈便在潭水邊蹲下,伸手在水中晃了一陣子,感受著潭水的冰涼沉吟不語。

肩上的小蛇終於開口了:“哥哥你在看什麽?這裏沒有血蛟了啦。”

“妖城有血蛟麽?”

“咦……沒有……”

秦弈笑笑:“所以我們這些年啊,匆匆行事,真的錯過了太多細節。比如我們從來沒想過,連妖城都沒有血蛟,為什麽一個從妖城裏跑出來的人類奴仆,會擁有一隻血蛟?妖血黑蓮檔次挺高的,他的種子又是哪來的?”

夜翎懵逼。

真的從來沒想過誒。

秦弈笑道:“如今回顧,可以知道了……當時那個巫師,豢養血蛟,催化妖獸,用的就是禦獸宗之法。他的東西,全是禦獸宗給的。”

夜翎怔了一怔:“禦獸宗折騰這些幹嘛?”

“所謂禦獸宗的人,本就是天上人。這組人在妖城搞風搞雨,隻有一個非常明確的任務,就是尋找妖城之中那塊門的碎片。包括分裂妖城三國之類的,既是為了阻止妖城有一個大一統的組織,也是為了更方便他們找門。”

夜翎道:“可是門壓根就不在外,鯤鵬鎮著,誰都沒法找。”

“沒錯,他們沒想到門的碎片壓根不在妖怪手裏,從來都是鯤鵬鎮在自己屍骨下方,誰都找不到,這組棋子也就始終發揮不了他們的用處,隻能始終潛伏著。”秦弈笑道:“這次趙無懷打算放出燭龍怨魂衝擊妖陣,真讓他成事的話,妖城裏多半會有人裏應外合,最有可能的就是設法限製鯤鵬之擊,廢了妖城核武。所以我總覺得趙無懷這場暗襲是不是太簡單了點,其實不簡單,隻是後手還沒用上而已……你的爆發太讓他們意外了。”

夜翎無暇得意自己的發揮,擔憂地問:“那他們還在妖城啊……是妖城裏麵的人族嗎?”

“當然是妖,被禦獸之法控製的妖。原先隻有妖能在這裏取得一定地位,才能搞事,人族能做些什麽?”秦弈道:“並且在禦獸控心之法沒有發作的時候,這人的本心一定是最忠心耿耿的妖,才能取得程程的信任,否則程程可不好瞞……當法門爆發,它忽然叛變恐怕連它自己都不知道。”

夜翎整個身子都繃了起來:“鷹帥!”

“多半是了,但不是它的錯,別緊張。”秦弈站直身子,笑道:“禦獸之法,我已知矣,回頭給它解了就行,不是什麽問題。應該還可以根據它中的術法順藤摸瓜,找到其他潛伏的人。”

夜翎略微鬆了口氣,又憂慮道:“妖城這裏本來是很弱的了,天上人都布了這麽多棋,人間其他宗門呢?”

秦弈看著潭水深處,目光有些悠遠:“人間……他們隻要一手棋就夠了。”

“哪一手?”

“此間事了,我會去拜訪他的。”秦弈轉身離開潭水,漫步上山:“我本來……就得去叩開他們的門。”

小蛇怔了怔,大怒:“你吃幹抹淨又要走!”

“呃?我還沒吃呢……明明是你在吃。”

“哼!又不好吃!臭的!”

“好啦,我哪有那麽快走……我還要和我家小蛇在來時路上多走一走,看看曾經錯過的夜色。”

所謂回頭路,沒什麽玄乎的。說白了就是尋覓一種心境,和心靜。

當懷揣小蛇坐在山巔,兄妹倆安靜地坐在夜色之下看星星,不再是滿腹心事,不再是行色匆匆,不再是焦慮憂心,也沒有情感糾結。隻有夜色如水,隻有小蛇萌萌,隻有哥哥溫暖的懷,於是整個世界就變得不同。

透過妖氣藹藹,看著天上的月明星稀,聽著周遭的鳥語蟬鳴,整個世界安靜下來,心也安靜下來,崖邊的一朵小花都鮮活而絢爛,充滿了生命的氣息。

看在眼中,就像看見了一個世界在綻放。

很早很早以前,流蘇說過,每一朵浪花開合,都是一個世界的生滅。

當時聽了裝逼,如今再看,已知其境。

太清眼中的世界,和凡人不會一樣。無相之時已經很是明顯,當徹徹底底進入此心,便是太清。

其實這樣的心,和什麽有情無情根本就沒關係。那隻是不同的途徑,最終奔向的是同一個點。

“哥哥……”

“嗯?”

“我覺得,根本就沒有什麽凶戾的神性,隻在於……身處怎樣的環境,有著怎樣的心情。”

“哈……”

“我可能快要證祖聖了,哥哥。”

“……我可不可以把你從山上丟下去?”

“那我就咬住你不放,你吊著蛇啊。”

“……我在悟道呢,能不扯這個嗎?”

“我又沒說咬哪裏,哥哥自己下流,羞羞皮。”

“變個人。”

小蛇聽話地變成了少女,偎依在哥哥懷裏。

鱗甲輕分,在夜色裏露出了一抹白皙,與皎潔的月色交相輝映。

少女埋首在哥哥懷裏不敢抬頭,和哥哥在一起,自己也是羞羞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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