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6年初夏,六禮公社,向陽大隊。

今年的龍舟水來得格外猛烈,端午過後連續下了一周的雨,愣是沒有一點要停下來的跡象,聽說附近好幾個大隊都被水淹了,虧得向陽大隊坐落在半山腰才沒有跟著遭殃。

“這雨也不知道要下到什麽時候,再這麽下去,咱知青點保不準都會塌。”風雨飄搖的知青點裏,臉圓圓的女知青滿臉愁容把最後一個不頂用的漱口杯放到滴水的地方。

知青點漏水的地方數不勝數,她這個漱口杯放那說白了也就是個心理安慰。

年紀最大的女知青看了眼屋頂,咬咬牙拿過一旁的雨衣穿上:“我去找大隊長,再這麽下去咱們都得活-埋在這裏。”

其他知青嚇了一跳:“不至於吧?要不再等等?這麽大的雨路上太危險,萬一倒下來一棵樹或者招了雷電都很麻煩。”

“是啊平姐,現在出去太危險了,再等等吧。”

平姐抬頭看了眼屋頂,搖頭道:“等不了,你們打起精神來,盡量離門口近一點,發現情況不對直接往外跑,千萬別惦記著拿東西。”

平姐說完不再管大家的勸阻,頭也不回走進了大雨裏。

她的背影才堪堪消失在雨裏,頂上忽然傳來瓦片快速碰撞的聲響,女知青們都還沒有回過神來,橫梁“嘭”地一聲砸了下來……

“房子要塌了,大家快跑!”

跟平姐說話的幾個女知青正好站在門口,反應也是極快,驚呼中如魚貫出,趕在身後房屋倒塌的巨響傳來之前衝了出去,撿回了一條小命。

瓢潑大雨落在知青們的身上,冷得大家直哆嗦,驚魂未定間,不知道誰喊了一句:“壞了,田知青!田橙橙還在裏麵!”

大家迅速回頭,透過模糊的視線看到知青點幾乎夷為平地,完了,完了,這下真真應了平姐那句“活-埋”……

……

疼,渾身上下就像被大卡車碾壓過一樣難受!

從小嬌生慣養沒被人動過一根手指頭的田橙橙何時受過這種罪?迷迷糊糊間,她隱隱隱約約聽見各種交談聲,眼睛愣是睜不開。

“大隊長,這可咋整啊?田知青身體本來就弱,現在還差點被砸成柿餅,腦袋後麵還腫了雞蛋那麽大的包,從昨晚到現在米水不進,又高燒一直不退,該不會,該不會……”該不會就這樣去了吧,大隊會不會追究她的責任啊?

“給我閉嘴!”

把房子租給大隊當知青點的李嬸害怕極了,她話還沒有說完,就被威嚴的大隊長冷聲打斷。

大隊唯一的赤腳醫生黃六正在給田橙橙把脈,把完脈又翻開她的眼皮看了下眼底,再捏了捏她全身的主骨頭,最後虛捋了下並不存在的山羊胡子,胸有成竹地點了點頭:“放心,暫時死不了,就是底子有點弱,得好好養上一段時間,說起來這知青娃子也是福星高照,塌那麽大一間屋子,那麽粗的橫梁砸下來,她身上愣是連骨頭都沒斷一根。”

眾人:“……”赤腳大夫,您這一臉遺憾的口吻算怎麽回事?

這時候黃六靠不靠譜大家都得聽他的,先不說外麵還下著大雨,就是大晴天要繞過這盤龍山路出趟城也是不容易的,雖說路程不算遠,但萬一再遇上山泥傾瀉樹木倒塌什麽的,分分鍾有可能再搭上幾條命,這情況隻能留在隊裏養著。

李嬸聽到了重點:“黃大夫,暫時是什麽個意思?她還是隨時會,隨時會……”掛掉嗎?

黃六沒心思理她,還虛捋著不存在的山羊胡子,漫不經心研究起田橙橙的長相來:“這十鄉八裏就沒見過這麽俊的女娃子,天庭飽滿,五官周正,還曬不黑,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啊。”

眾人:“……”你個赤腳大夫到底是看病的還是看相的?

沒鬧出人命固然是好事,可大隊長犯難了,這年頭各家各戶都不容易,飯都吃不飽哪裏還有餘錢蓋房子?各家各戶的房子都是堪堪夠用,一對夫妻帶著幾個孩子住在一個小房間裏都是常態,現在女知青點塌了,這些全須全尾的女知青都不知道該怎麽安置,田橙橙這個半死不活的傷員就更難辦。

“你們誰有田知青家裏的聯係方式?”出了這麽大的事,大隊長覺得很有必要通知人家家裏人。

女知青們你眼望我眼,不約而同地搖了搖頭。

田橙橙是她們當中最後來插隊的,也是最不合群的一個,身子骨又弱,平時生病的時間比上工的時間還多,也不怎麽愛說話,即便去上工也是獨來獨往,下了工就自己抱著本書窩在**看,來了好幾個月也怎麽沒見過她跟家裏聯係,她從不去公社或者縣裏,如非必要都不怎麽跟她們交流,別說她家裏的情況,就連她本人的情況,大家都不怎麽清楚。

不然知青點塌的時候也不會隻“埋”了她一個人,當時大家都在門口勸攔陳平,隻有她一個人事不關己窩在自己的**看書。

大隊長沉默了一下,仔細想想,他對這個田知青的印象也是獨來獨往,她身子骨不好,當初為了照顧她,給她安排了養鴨子這個輕鬆活,平時就是割點水草伴點糠料雜糧喂鴨子,再把趕鴨子去河裏遊遊水,她要麽是低頭幹活,要麽是請病假,要不是她現在半死不活躺在這裏,大隊長甚至連她的長相都忘得一幹二淨。

“那隻能等田知青醒了再說了,我會盡快安排你們幾個暫時住到老鄉家裏去,等停雨之後把知青點蓋起來你們再搬回來吧。”

老大姐陳平點點頭,問道:“那,田知青怎麽辦?”

大隊長的眉頭皺得可以夾死蒼蠅,他正頭痛著呢。

赤腳大夫自告奮勇:“要不我收留她?女娃子命裏帶福,搬到我家去好讓我沾沾她的福氣!”

大家都一言難盡地看看赤腳大夫,再看看田橙橙,其他先不說,全須全尾的田橙橙都整天病懨懨一臉蒼白,看不出跟“福”字有半毛錢關係,現在這樣子能不能活下來都成問題,跟“福”字就更沒有半個銅板關係。

但凡赤腳大夫家裏有個婆娘或者閨女,大隊長都應了下來,問題是黃六是個沒兒沒女沒婆娘的鰥夫,雖說是過了天命之年,好命點可以當田橙橙爺爺的年紀,但男女有別怎麽照顧?瓜田李下總歸是不合適。

大隊長下定決心道:“田知青暫時先安置到我家裏去吧,我家小五節前正好去部隊給他哥送東西,他的房間空著,估麽著一時半會也回不來,等他回來的時候知青點也該建好了,先這麽安置吧。”

大隊長想著自家臭小子討厭勞動,每次去他哥部隊最少都要耍上一頭半個月才肯回來,眼下也沒有其他社員家比他家更適合,隻能先這樣了。

都說小兒子大孫子都是家裏人的**,大隊長家的小兒子可不是什麽**,他一口氣生了“光宗耀祖和韓雲長”五個兒子,在兒子娶媳婦之前老韓家也是妥妥的“和尚廟”,現在三個大兒子都已經娶妻生子,大兒子在部隊,二兒子和三兒子都是老實巴交的莊稼人,四兒子考上了縣罐頭廠當工人,唯獨這個小兒子,死活不願意參加高中畢業考試,說隻要一天沒有拿到高中畢業證就是和侄子一樣的學生,不能強迫他參加勞動,不能剝奪他吃白飯的權利,總之大隊長提起他就一個腦袋三個大。

十鄉八裏的社員們更是,提起“韓雲長”“韓小五”都退避三舍,家裏有適婚閨女的人家更是避如蛇蠍,生怕被他那雙桃花眼勾跑了,也不知道大隊長哪來的勇氣給他家逆子起這麽個義薄雲天的名字,總之誰家要有這麽個兒子,命都得短幾年。

倒不是說韓雲長有什麽偷雞摸狗調戲良家婦女這些混不吝的惡習,嚴格來說人家也沒啥大錯,一個詞來形容就是“藍顏禍水”,再一個字來形容就是“懶”,但就是這樣一個空一張臉還恰巧長了嘴的懶漢就夠他們頭疼的了。

大家冒著大雨哼哧哼哧半天,齊心協力把田橙橙往大隊長家裏送,到了門口大隊長抬手推門,“嘎吱”一聲,門被人從裏麵打開,然後探出來一個頭型圓潤飽滿近乎光禿的圓寸腦袋,漂亮的圓寸腦袋貓著腰左右晃了下,還沒來及抬頭,耳邊就傳來了震耳欲聾的怒吼:“你個臭小子怎麽會在這裏?你不好好在你哥部隊裏待著,在這裏鬼鬼祟祟做什麽?!”

作者有話說:

寶們好久不見,趕在建黨節和香港回歸25周年的大喜日子發文,願家和國、人和事都越來越好O(∩_∩)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