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奇剛到,他今日煞費苦心招待葉行遠,豈能讓一個安國公世子給攪黃了?信手摘下腰間玉佩,遞給了身邊侍衛,侍衛會意,躬身而退。

“錦織姑娘,繼續唱,唱得好了,重重有賞。”黃奇慢條斯理坐下,揮手攔住了想要開口勸解的老鴇。

老鴇混跡多年,也是有眼色的。神仙打架,小鬼最好不要摻和,黃公子的信物要是能夠鎮得住安國公世子,那就一切照舊,鎮不住的話她再來打圓場就是。

便笑道:“黃公子來得剛巧,早知道您來,錦織怎會走開?”在任何客人麵前,都要顯得對方最重要,尤其是這種負氣而鬥的時候。就算明知強弱已分,作為打開門做生意的人,也犯不著得罪任何一位財神爺。

黃公子冷哼一聲,並不搭理,老鴇討了個沒趣,怏怏的站在一邊,雖然如坐針氈,卻也不便離去。她還要等安國公世子那邊傳回來的消息,方好見機行事。

邊上一座小樓,安國公世子穩坐釣魚台,麵色陰騭的端詳著手中茶杯,像是在發呆。他自從成年以來,現於人前的始終就是這副陰沉模樣,顯得木訥而遲鈍,但行事卻極為狠辣,故而有稱之為“呆霸王”。

在安國公世子身邊,雄二公子狐假虎威的猖狂大笑,“這次可多虧了大哥的力量,葉行遠小小的一個恩騎尉,也敢到芙蓉閣來見錦織姑娘?”

他前幾日在葉行遠麵前吃了癟,悻悻然回來,滿腹怨氣一直不得消解,便常來芙蓉閣銷金。今日照例早來,卻不經意間聽說葉行遠被請上了錦織姑娘的繡樓,氣得七竅生煙,正好今日安國公世子與他同行,他便求到了世子麵前。

安國公昭寧侯乃是世交,世子雖然一直看不上雄二這種不學無術的紈絝子弟,但畢竟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折了雄二的麵子也就是折了他的麵子,當下就蠻橫的要求老鴇將錦織帶來。

芙蓉閣雖有後台,但是對安國公世子這種人物還是得罪不起。因此老鴇權衡利弊,無奈之下隻能來請葉行遠他們容讓,卻引出了背後的黃公子。

世子冷哼道:“你上次之事,怎不早與我說?真是丟盡了麵子。這等螻蟻人物,用一個手指頭便碾死了,虧你還真去與他放對。”

雄二公子唯唯諾諾,陪笑道:“當時我家老爺子不是去拜會了老公爺麽?你們家沒說什麽話,我心想著要給長輩分憂,這才想去折辱他一番。”

皇帝突然封了個恩騎尉,滿京城的勳貴們心底都不樂意,但又不想輕舉妄動,等著看看風色。昭寧侯、安國公兩家算是勳貴領頭羊,總該有點態度。雄二公子算是體會父兄的為難,找葉行遠挑釁也是一片孝心。

世子不屑道:“也不是我說你,你這箭術不好好練練,一味三腳貓,居然叫這小子的姬妾羞辱,真是有愧祖宗。幸好這事沒傳出去,否則你叫我們京城四爵的麵子往哪兒擱?”

靖難之時封安、寧、平、定四位國公,都是衝鋒陷陣的猛將,互為姻親,原本統稱為“四公”。但經曆代承襲,除了安國公一支以外,另外三家都降等襲爵,隻能含糊稱之為“四爵”。

如今這四支的子弟早沒了祖先的英勇,除了襲爵的世子之外,其餘子侄隻知安逸享樂。雄二公子能射兩支箭,已經算是不錯的人物,因此安國公世子才高看他一眼,樂意與他交往。

不過這射箭功夫居然不如葉行遠一個小妾,世子想及祖先的英明神武,隻能心中暗歎。

雄二公子也覺得尷尬,苦笑道:“大哥我們先不說這個,等錦織姑娘被咱們叫來了,先出口氣再說!這次可要幫我,好好羞辱那葉行遠!”

世子微微頷首,就是雄二不說,他也不會放過這觸犯了所有勳貴利益的葉行遠。他抬頭望了一眼,皺眉道:“錦織怎麽還不來?難道那什麽葉行遠還敢拖延不成?”

雄二公子自告奮勇道:“我去看看!”

他剛起身,就見一個黑衣人莽撞走了進來,將一塊玉佩在安國公世子麵前一亮,沉聲道:“我家主人說了,錦織姑娘正在陪他與好友,芙蓉閣之中從來沒有搶人的規矩,世子倒是好威風啊!”

雄二大怒,伸手便要撕扯那黑衣人,“你家主人是什麽東西?竟敢對世子無禮!”

“住手!”安國公世子霍然起身,攔在雄二麵前,瞪著黑衣人手中的玉佩,麵色發白,苦笑道:“想不到是七公子到此,是在下魯莽了,這便過去請罪。”

黑衣人收起玉佩,冷笑道:“這便隨你,我隻是來轉達主人之言,先行告退了。”

他轉身就走,旁邊的雄二公子看得瞠目結舌。他素來在京城中稱王稱霸慣了,從來隻服安國公世子一人,什麽人能夠憑一件玉佩就讓世子低頭?甚至還說要請罪那麽嚴重?

黑衣人一走,雄二公子立刻上前,小心翼翼問道:“大哥,什麽來路?何……何必怕他?”

他嘴上說不怕,心裏還是怕的,安國公世子這呆霸王從來不是慫貨,今天服軟,必然是遇上了惹不起的人物。

世子苦笑擺手,帶著他出門,一路走到錦織小樓,上了樓也不敢進門,便隔著大門拱手道:“不知七公子在此,在下特來請罪,還請海涵。”

黃奇、葉行遠和唐師偃三人正在屋中聽錦織續唱,黃奇早料到世子必來,當下隻淡然笑道:“今日主客乃是葉公子,世子若要請罪,便向葉公子致歉便是。”

這就是安國公世子?居然乖乖的在門外道歉?唐師偃駭然,他這時候才想起葉行遠對他說過黃奇的身份不簡單,他原以為最多就是個貴公子,但怎麽也沒想到不簡單到這個地步!

葉行遠卻心知肚明,國公世子固然牛逼,但是勳貴的地位完全來自皇家,黃奇既然是“皇”公子,區區一個安國公的兒子又怎敢造次?

安國公世子大怒,但偏隻能忍氣吞聲,咬牙切齒道:“不知葉公子竟有如此貴友,在下行事不當,萬請恕罪。”

葉行遠知道安國公府在勳貴中的地位,便輕描淡寫道:“世子不必放在心上,隻是玩笑而已。”

安國公世子這才恨恨而去,唐師偃驚呼道:“黃公子,你瞞得老唐好苦!朋友之交貴乎坦誠,你究竟是何方神聖,此時還不明言麽?”

黃奇點頭正色道:“今日邀請兩位前來,本來就打算坦誠相告。實不相瞞,在下乃是當今聖上第七子,之前黃奇雲雲,隻是化名而已。”

“黃”者皇也,奇者“七”也,他自稱“皇七”,其實也沒太花心思在化名上。

唐師偃麵色微變,苦笑瞥了葉行遠一眼,深悔自己拖上了他。葉行遠之前提醒唐師偃的時候,他不以為意,自認為閑雲野鶴,交友貴在知心,與他人無幹。

但葉行遠卻不同,他是要走仕途的人,本身獻祥瑞求幸進,已經與那些文官士大夫有了齟齬。要是在結交皇子,隻怕在有心人眼中更是圖謀不軌,官路必然難行。

葉行遠也隻能苦笑,他原本以為這位七皇子不至於那麽快就揭**份,他隻要虛與委蛇一陣子,日後再撇清關係也來得及,沒想到有個安國公世子不知死活的撞上來。七皇子也順水推舟的揭曉了身份,這樣一來,他可就比較尷尬了。

老鴇心中怦怦直跳,黃奇來他們芙蓉閣也不是一次兩次,沒想到他竟然有如此顯赫的身份,幸好剛才沒有太過得罪葉行遠與唐師偃二人。

唐師偃呆了半晌,這才苦笑道:“原來是七皇子,在下不敬之處甚多,多得皇子包涵,真是罪該萬死……”

黃奇笑道:“唐兄,我們朋友相交,何必如此拘泥。今日邀約,也是隻論風月,不論身份,這般客氣以後怎麽一起逛窯子?”

他倒是說得輕鬆,葉行遠和唐師偃心中卻如明鏡一般,說什麽不論身份,但現實中怎麽可能?隻要天下人知道葉行遠與七皇子走得近,自然而然就會被歸為七皇子一黨。

如今太子尚在,隻是岌岌可危,奪嫡之爭雖然並沒有明刀明槍,但也是暗流湧動。七皇子在有資格爭奪皇位的皇子之中年紀最幼,也最為低調,但並不意味著沒有人押注在他身上。

葉行遠從他揭開身份那一刻開始,就在想著該用什麽方法不動聲色的脫身,至於那位神秘的錦織姑娘,實在是有點顧不上了。

他正絞盡腦汁思索之際,忽然有個龜公急急忙忙又奔上來,向老鴇急使眼色。老鴇知道必然是又出了什麽變故,心中著急,惱道:“有什麽話你便明說,沒看到黃公子在這裏?”

龜公一怔,這位黃公子雖然尊貴,但以前老鴇也絕不會這般。他為難道:“張媽媽,上次來的那位黃老爺又來了,正在門口等候,急著要見錦織姑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