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人或許看不出來劉家公婆的心思,以葉行遠的機敏,還能看不出來?

他打斷了劉敦的滔滔不絕,漫不經心地反問了一句,“姐夫,若是我不答應這門親事,那你還接不接我姐姐回去?”

劉敦登時像是被堵住了嘴巴,一時之間竟是說不出話來。他娘的意思確實很明確,要葉行遠答應結親之後,他才接葉翠芝……聽葉行遠的口氣,好像已經瞧破了這層心思。

葉翠芝此刻也看出了端倪,鳳眼一豎,喝道:“劉敦,你們劉家到底是什麽意思?”

這也未免太羞辱人了吧?她以為對方是知道改悔,低聲下氣來求她回去,沒想到卻是將她當成了一個砝碼,要算計小弟!

此時村尾劉家之中,劉公也在埋怨劉婆,“老婆子,你做這事,怎麽不先與我講一聲?那葉行遠眼見已經是雞窩裏飛出的金鳳凰,不說遠的,這幾年總能考下來一個童生,我們家又何苦得罪了他?

依我的意思,太太平平把兒媳婦給接回來,了結了這梁子,兩家依舊是親眷,日後也好往來啊,何必多此一舉,另外生事?”

劉婆鬢上斜插一枝花,四五十歲徐娘半老,年輕時候應該頗有幾分姿色。她白了劉公一眼,“你們男人懂得什麽?葉翠芝原本就桀驁,不服我管製,日後有他弟弟撐腰,哪裏還會敬著我們?這接回來是可以接,但總得想個法兒磨一磨她的性子。”

她尋思著葉翠芝到底他劉家的兒媳婦,心裏肯定不甘心這麽被趕回娘家,所以終究是想著回來的。這年頭,哪有願意被休的女子?哪有願意與婆家公開撕破臉的女子?不怕被議論麽?

再加上還有親骨肉女兒在,所以劉婆心裏篤定,葉翠芝歸根結底還是想回劉家。

在劉婆看來,可如今葉行遠出息了,葉家今後似乎也能幫到兒子,要將葉翠芝接回來也不是不行,但是回來之後呢?

如果葉翠芝就此拿起了架子,在家裏把她這婆婆壓下去,那反而不美了。故而一是得把規矩立起來,二是釜底抽薪,將她作為依仗的小弟給拿下。

正好劉婆有個娘家遠親侄女兒,是縣中典吏人家,卻一直吵著鬧著要嫁個讀書人,娘家族兄也為她犯愁,如今拿來配這葉行遠倒是正好。

一來典吏家地位高於現在的葉家,這算是下嫁。必能拿捏住這毛還沒長齊的葉行遠,讓他不再會全心全意為姐姐出力,葉翠芝也就失了臂助;二來葉行遠日後若真有了大出息,也算是她娘家的親戚,自可借力。

話說這世界的吏員並非是賤籍,隻不過他們信奉陰司城隍,身上得了陰氣,從而絕了天道,更與天機無緣。當然也有些小小不入流神通,隻是不能越出縣境,困於本縣之內而已。

在他們想來,葉行遠無論如何都沒有理由拒絕這一門親事,劉婆這娘家族兄乃是縣衙文房典吏,也就是縣衙文房的首領頭目。

而文房正管著縣內考試和教育這攤事務,雖說知縣大老爺是縣裏正堂第一把金交椅,但根基深厚的坐地虎勢力也不可小覷。

說不得葉行遠為了縣試還要低聲下氣來求他們玉成,這樣葉行遠就挺不直腰杆,葉翠芝更是隨他們捏扁搓圓。

劉公還是不大讚同,“若那葉行遠真的天賦異稟,不用求人也能考中童生,怎麽可能對你那族兄低聲下氣?”

劉婆冷笑幾聲,“有些人不能成事卻能壞事。一個文房首領吏目想在考試中壞事,那還是很簡單的。葉行遠隻要稍有腦子,就不能不顧忌這點。”

劉公聽了這話,也低頭尋思起來。若這門親事成了,一方麵葉翠芝要求著劉家回來,自然就硬不起來,另一方麵葉行遠顧忌前程,那葉家就無法占據主動了。

最後還是他們劉家占上風,通過結親掌控住葉家,然後還能輕而易舉的借葉行遠的光——如果葉行遠真能在科舉有所作為的話。

葉行遠是天才又怎樣?這世道,可不僅僅是有天賦便能橫行無忌的!多少評書故事上都講過,時勢能造英雄,但時勢也能扼殺英雄。

想至此處,劉公也覺此計大妙。就當劉家公婆正自以為得計的時候,劉敦卻是哭喪著臉回來了,臉上還有五個鮮紅巴掌印,估計是脾氣潑辣的葉翠芝留下的記號。

劉婆不免吃了一驚,“我兒,這是怎麽回事?你可曾跟你媳婦講清楚了?”這兒子不太會辦事,性子又軟,莫不是他沒有先講親事說明,倒先跟葉翠芝吵起嘴來?

“講,怎麽不講?”劉敦憤憤不平,“我好意與他說親,葉行遠這小兔崽子眼高於頂,居然還看不上!我媳婦也沒說啥,但葉行遠打了我一巴掌,將我趕了出來,說從此恩斷義絕!”

他也是憋著一肚子氣,在他看來,爹娘的安排自然是好的,葉翠芝似乎也沒反對,但葉行遠不識抬舉,居然動手打人,這成何體統?

“豈有此理!”劉婆勃然大怒,她原以為是葉翠芝打的,夫妻之間動手也就罷了,誰料竟然是葉行遠動的手!

這葉行遠也未免太驕傲了吧?他現在還沒有考上童生,就如此跋扈,等要真有了功名還不得氣焰熏天?

麵對族兄典吏時,劉婆滿口答應打了包票,要是中間起了波折,最後事沒辦成,這叫她與族兄典吏家怎麽交待?

想到這裏劉婆再也坐不住,火燒火燎地跳了起來,“走!我親自去與那小兔崽子說說,他是豬油蒙了心麽?天上掉下來一個好親事都不要,難道他還想娶官家大小姐不成?”

這婆娘奔出門去,因顧忌著侄女兒的名聲,不能路上就開罵,胸中憋悶,三步兩步衝到葉家,一腳就踹開了大門。

此時葉行遠正在安慰葉翠芝,劉家人行事實在不著調,跟這種人家拉上關係真是沾了一手黃泥巴,讓人心中不悅。

奈何姐姐在自己穿越前就嫁了過去,如今要和離也是傷筋動骨,他還得琢磨著想辦法把小外甥女兒奪過來,以慰藉姐姐的相思之苦。

說話間卻見一個中年婆子一陣風似的奔了進來,正是姐姐的婆婆,葉行遠當即站起來,大喝道:“誰人膽敢無禮!”

葉行遠雖然還沒有功名,但腹有詩書氣自華,又是體驗過借天機的人,氣勢已與普通人不同。

無形的威壓逼得劉婆縮了縮,沒敢與葉行遠較勁,但卻轉而氣咻咻地指著葉翠芝,“你這喪行敗德的東西,你男人來此談正事,你竟放縱家人動手,成什麽樣子?你若還想當我劉家的媳婦,就去跪幾天祖宗祠堂,我再與你算賬!”

“狗嘴裏吐不出象牙!”葉行遠大怒,擋在葉翠芝麵前。如今姐姐娘家人隻剩他一個,劉婆在他麵前尚且這般凶蠻,汙言穢語,可見平日如何欺負人。

以往做不到什麽也就罷了,如今既然當著自己麵鬧,自己就得護著姐姐,怎麽也不能讓人欺負了去。如今這劉家是當真回不得了!

他如今神完氣足,氣勢不凡,厲喝一聲如舌綻春雷,已經有了功名之士的架子。劉婆嚇了一跳,氣勢又慫了幾分。

她下意識後退兩步,硬著頭皮對葉行遠陪笑,“小葉,你如今倒是長得高大魁梧,也難怪黃典吏瞧上了你,你莫要聽你姐姐挑唆,這等姻緣是你求也求不來的福氣,你可不要意氣用事。”

這是劉婆的王牌,也是她尋思著能夠打動葉行遠的關鍵,她還是擔心兒子沒說清楚,趕緊又補充解釋,“我這娘家兄弟在縣裏司典吏之職,專管文房教務、考試事,你不是下個月便要考童生麽?他家中便能行得許多方便,這門婚事你何樂不為?”

“你想多了,之所以我不答應,並非是姐姐從中挑唆。”葉行遠神情厭惡,沉聲答道。

葉行遠倒沒說假話,剛才葉翠芝聽了丈夫的話,知道涉及到弟弟前程,是想忍氣吞聲答應下來,並回到劉家去。

但在葉行遠眼裏,這無異於姐姐犧牲自己的幸福,跳回劉家火坑成全自己的功名。堂堂一個七尺男兒,怎能接受這樣的事情?

如果姐姐不願離婚想回去,他縱然有意見也不好攔著,但是姐姐為了自己功名,下決心犧牲而回去,那就不行!所以葉行遠動了真怒,動手打了劉敦一個耳光,將劉敦驅趕走人。

葉行遠想了想,又警告說:“我的婚事不勞你們劉家操心。劉氏你既然到此,我也借此跟你說清楚。你劉家這點小心思還是收起來為好,否則你不仁我不義,傳出去未免太難看!”

“哎喲喲!”劉婆叫喚了一聲,惱羞成怒,“你還沒考上功名,倒是擺出了官老爺的譜來!我與你說,結親不成,便是結仇,你自己掂量掂量,得罪了管考試的典吏,你還要不要考童生?”

她有個典吏的遠親兄弟,一直是當作法寶一般,看得比天還大。以往與人吵架,每每祭出來就能夠大獲全勝,這次她自然也以為不會例外。

葉翠芝聽到這裏,十分緊張,正想對弟弟說什麽,又被葉行遠攔住了。葉行遠想著,反正與劉家已經撕破了麵皮,他言語之間也就不用客氣,“我倒是不知道,得罪了你劉家,居然連童生都考不得了?這縣試乃是國家選才大典,你劉家何德何能,竟敢妄言?

你拿縣中典吏扯大旗作虎皮,攀扯吏員,一張狀紙上公台,不用問你就得先杖三十!

控製科考,營私舞弊,你可知道這是夷三族的大罪!是誰給你這麽大的狗膽胡言亂語?”

他罵得酣暢淋漓,律法規條又張口就來,唬得劉婆麵無血色,心知縣試那當真規矩森嚴,不可胡說,心中更自怯了。

但她小山村潑婦之性,被葉行遠訓斥一頓,反而起了凶性,咬了咬牙又開口,“我不懂這些大道理,我隻知道葉翠芝現在是我們劉家的兒媳婦,我就管得!至於你這小兔崽子既然死鴨子嘴硬,我倒要瞧瞧你日後能找個什麽好的!”

一邊說著,劉婆嗤嗤冷笑,在她眼中典吏之女就已經到了天,能娶上就是祖宗八輩子積德,就憑葉家現在這個破落樣,就算這小子真能考上童生,又能說個什麽樣的媳婦?

科舉每一道關口,都是十分之一的錄取率,社學考童生十中挑一,童生考秀才是還是十中取一,葉行遠就真以為自己永遠是十分之一中的一個?

剛出了屋子,葉行遠的威壓陡然消失,劉婆忽而覺得剛才不過癮,尚未發揮出一成嘴炮功力,簡直白來。

於是她又重新開口,也不進屋了,直接堵在屋門口大罵,各種汙言穢語源源不斷噴湧而出。

葉行遠縱然讀書修身養性,也被這已經臻於化境的潑婦罵街大法撩起了怒氣。可是他堂堂一個讀書人又不能上去動手,否則與潑婦廝打成什麽體統?傳出去就是大笑話!

隻可恨自己沒學會什麽真正神通,不然豈容潑婦猖獗!忽然又想起自己還有劍靈,葉行遠忍不住在心裏狂呼:“劍靈劍靈!趕緊出來發威!”

這似乎是他如今唯一的指望了,上次劍靈發飆時,號稱九品神通的秀才都抵擋不住,拿下一個潑婦豈不小菜一碟?

可是任由葉行遠如何狂呼,劍靈巍然不動,任由主人百般驅使,就是毫無動靜。葉行遠不禁陷入了深深的絕望,難道這貌似大有來曆的劍靈也怕潑婦嗎?

耳聽外麵潑婦一口氣罵了一刻鍾,葉行遠不由得閉目仰天長歎,穿越以來第一次慘敗,竟然是敗於潑婦之手!可恨,可恨!

“葉行遠葉公子在家嗎?”正在劉婆持續發飆時,忽然從外麵傳來一聲詢問,聲音不大,但卻能讓屋裏屋外所有人都聽得一清二楚。葉行遠也聽出來了,這聲音是歐陽紫玉的。

歐陽大小姐這次的口氣既恭敬而客氣,當然,如果歐陽大小姐不站在牆頭上迎風招展,那禮節就更完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