瀝周已經連續下了三天的雨,空氣中泛著潮,夾著的悶讓人發燥。

細雨綿綿,樓前的石板路被打濕。

沈驚瓷是在第三天的下午又見到那個人。

雨點時急時緩,打在梧桐葉上隱約聽到簌簌的聲音。她的目光從愈發油亮的葉上收回,繼續在樓簷下躲雨。

手機靜悄悄的沒動靜,約好的車整整晚到了十分鍾。但毫無辦法。

雨天就是這樣,該不該的都多了一絲牽繞。

沈驚瓷站在辦公樓前,看到師傅發來的消息。

還要十五分鍾...

原本平靜的眼眸出現波瀾。她深吸了一口氣,似乎有話想說。視線在那幾個字上停頓幾秒,正欲打字,耳邊響起的雨點卻不斷提醒著:就算不等這輛也不會有更快的。

末了,她呼氣,隻回了一個好的。

剛回完,顧涅的消息就彈了出來:【怎麽樣了?】

沈驚瓷很是無奈,指腹敲字的力度都重了幾分,在顧涅麵前語氣帶上了控訴 ;【下雨堵車,不好走。】

那邊回的很快,幾秒的語音出現在對話框中。

清潤的男聲溫和悅耳,不知是在哪裏,背景有些雜音,他靠的近,所以氣音顯得親昵:“要不等等我?我去送你。”

沈驚瓷低頭露出一截白玉細膩的脖頸:【不用,你忙自己的就好。】

她專心的敲著手指,身後什麽時候站了人都不知道。

危蔓蔓打趣聲音帶著笑,忽然冒出來:“這是顧公子回來了?”

沈驚瓷下一條消息還沒有發出去,就被人叫抬頭,一眼看到危蔓蔓利落的短發。

有些驚愕,旋即又恢複笑容。

沈驚瓷她往後退一步,躲開飄進來的雨絲,一邊笑一邊回複:“嗯,回來不久。”

危蔓蔓順了下頭發,語調上揚:“你去A市他送你?”

雖是疑問句卻是肯定的語氣,她笑得有些意有所指:“剛回來就開始圍著你,顧公子對你還真是不錯啊。”

顧涅剛回國,事情不少,可即使是這樣還是不忘先顧著她。

沈驚瓷聽得出什麽意思。

他現在已經不是當初那個住在尋寧市老舊樓房裏的清瘦少年了,就連家境不錯的危蔓蔓都得尊敬的叫一聲顧公子。

沈驚瓷不想扯出那些繁瑣過往,這些話也不是沒有解釋過,隻不過人總喜歡選擇聽一些勁爆點的答案,她隨口帶過:“順路而已。”

危蔓蔓輕輕點了她肩膀一下,看著沈驚瓷的表情,沒再繼續追問,但卻拖長了語調:“顧公子是好,不過你放心,不是我的口味。”

時間巧的剛好,話說完,接她的人就到了。危蔓蔓招招手,車子裏的人看見她又往這邊開了些。

沈驚瓷倒是沒有什麽多餘想法,不過聽至此,還是沒忍住好奇的多嘴:“口味?你的口味是哪種?”

危蔓蔓挑眉,嫵媚的鳳眼眯了點,似是在思考,直到視線無意的落在不遠處的一輛黑色越野上。

線條流暢而淩厲,棱角方正帥氣,稍歪的停在那道無人路口邊的斜坡。

梧桐葉上的雨滴順勢落下,砸在了抵著車窗的一節手臂上。

危蔓蔓忽的低笑一聲,帶著了然,她下巴微抬,張揚明媚:“喏,那種的。”

她向前走著,語氣懶懶散散,車門關閉前還特意回頭看了一眼沈驚瓷,紅唇別有深意的吐出兩個字。

“夠野。”

危蔓蔓的車緩緩離開,沈驚瓷抿唇,微怔後不禁失笑。

她的話很直接。

而沈驚瓷也因為這句話抬起眼,隨意瞥了眼越野的方向。

原本一眼就會收回的目光忽然頓住。

好久不見卻又十分熟悉的側臉就這樣出現在眼前。

雨絲似乎又大了些,完全沒有要停的意思。

男人穿著一件單薄的黑色襯衫,袖口挽到臂彎處,人低著頭,像是在回消息,模樣懶散。

他皮膚很白,透著不由分說的冷感,與黑色對比強烈。

冷白修長的脖頸上甚至能想起微凸的青筋,記憶混著地上濕漉漉的味道一同鑽進鼻息。

十字路口,紅燈車停。雨刷器搖晃掉時間,亮眼的綠在細雨中明起。

梧桐茂密的綠蔭下光影浮浮沉沉,雨滴匯聚後滑下,晶瑩的水滴再次落在了黑色的襯衫上,氤氳的濕意擴散。

看不出脾氣的人最終也露出不耐,修長勁瘦的手指骨節分明,有節奏的敲點著,狂妄又痞氣。

一瞬間的心窒,很短、不受控製。

手指仿佛是敲在她的心上。

沈驚瓷呼吸停住了,手跟著圈成拳。

夢裏出現過幾百回的人就這麽出現在自己眼前,神經上仿佛有針紮,傳來密密麻麻的酸楚和痛感。

腳底生根,動彈不得。

直到黑色的車浸入身後熙攘的背景,車門沒有防備的打開。

男人下車,輪廓漸漸分明,透明的雨傘阻住雨水,朦朧的勾勒出眉眼,恣意散漫。

頎長而挺拔的人完整出現在眼前。長腿著地,腰身比優渥。光是站在那裏,壓迫感便迎麵而來。他單手撐著傘,一根手指向上豎抵著傘骨。車門被單手推上,一聲悶響。

天暗的昏沉,混沌中突然亮起明黃的路燈。光暈不大,映在他身後,邊緣變得柔和而模糊。

單薄的黑衣立於細雨中,虛靠著車。他掏出一根煙用齒咬著,還沒點著電話就響了。

煙沒抽成,電話放在耳邊,右腳後抬吊兒郎當的抵住車胎,一幅不正經樣兒勾人的要命。

沈驚瓷幹澀的眨了下眼,周圍變成虛景,她聽見自己振聾發聵的心跳。

有風帶過裙角,肩膀被撞的猝不及防。

甜膩的香水味彌漫開來,沈驚瓷那道彎眉本能的皺到一處。

肩膀上掛著的是包的金屬鏈條,被撞到的力道硌的骨頭生疼。

人已經跑過,視線隻捕捉到一抹粉色。

她揉了下又很快的收起手,像是害怕被某人看到狼狽的模樣,複雜的心思難說出口。

隻不過,可能是顏色太過顯眼,沈驚瓷倏的意識到什麽——

她看到那個嬌俏的身影冒著雨,用小巧的手包遮擋在頭頂,徑直衝向了傘底下。

沈驚瓷微頓,大腦宕機一秒。

那聲音太過明亮活力,隔著距離入耳。

“催什麽催呀,我這不是到了嗎啊?”開玩笑般的,她對著手機聽筒刻意說完這句話,然後才垂下手臂,微微仰起頭。

而男人目光下垂,有種居高臨下之感。卻因為女孩的話鬆懈之分,關係說不上來的親昵。他一言不發又極為平常的將雨傘移向女孩,同樣掛斷電話。

傘是透明的,沈驚瓷一雙眼睛看的清楚。

滴滴答答的雨,風也跟著大,吹得眼睛發脹。

身邊沒有遮掩物,她狼狽的往後撤一步不再看。

手上的力氣抓的太緊,手機震動傳來一片麻木才回神鬆開。

司機終於姍姍而來。

沈驚瓷逃避似的接起電話。聽見司機如釋重負的語氣,電話裏一遍遍的重複催促:“你在哪啊,快點快點,我現在在側門這個地方。”

“沒辦法啊,過不去了,你自己走過來不行嗎?”司機一幅帶口音的方言透露急躁。

沈驚瓷看了一眼雨,壓下不安穩的心跳。她的身邊沒有人,除了手上的包沒有任何可以遮雨的東西。

猶豫時,餘光不受控製又掃到了立著的那人。

那一瞬間,沈驚瓷腦海中忽然想,如果能用被淋成落湯雞來換時間倒退二十分鍾,她一定選的毫不猶豫。

接著,沈驚瓷垂下眼,咬著牙衝了出去。

“砰——”

門關的急促。

司機夾雜著口音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不好意思啊姑娘,這下雨天是真沒法走,這地人實在是太多了。”

“沒事的。”沈驚瓷找出紙巾擦著身上的濕意。慶幸還好雨點隻是綿密,不至於太慘。

“我本來今天不準備接了,老婆在家菜都準備好了,要不是你說你要上高速...”他歎了一口氣,似乎覺得這也確實不能怪誰,閉口後又轉了話題:“沒淋著吧。”

“還好,我擦一擦就行了。”

司機看沈驚瓷是個脾氣好的主,大概是人的本性,忍不住的又抱怨了幾句:“你看你看,又出不去了。”

“這..”

一陣疲憊,她後仰在背椅上,忍不住的開口:“開個音樂吧。”

司機噤了聲,騰出手來按鈕旋一圈兒,電台播放的音調悠揚。

飄出來的聲音有些熟悉,歌詞清晰。

“想要放,放不掉,淚在飄。

你看看,你看看不到。

我假裝過去不重要,卻發現自己辦不到。

說了再見,才發現再也見不到。”

沈驚瓷微怔,像是被勾起了什麽記憶。

細眉蹙著,封閉而狹小的空間中,司機的嘟囔聲被有些男聲而覆蓋。

幾句詞後,司機是嫌不好聽,幹脆換了個電台。

熱鬧而歡騰的音樂一下子在車內沸騰,司機也哼上跑著的調子。

人很奇怪,明明多看一眼都會不舒服,還是忍不住的找罪受。

沈驚瓷的目光又劃到那對站著的男女。

玻璃窗膜日經風霜,歪斜的劃痕讓那人的麵容模糊。

鬼使神差,手指摁下一段車窗。

他的模樣逐漸變得清晰。

頭發長了些,棱角沒有那麽淩厲,少年的青澀感褪去。屬於陳池馭獨有的那種氣質吸引著人,飛蛾撲火,飲鴆止渴。

雨傘不夠,他朝女生的方向偏的明顯,和他氣場不符的紳士風度永遠加分。

沈驚瓷眸色漸沉,逐漸意識到,沒有必要。

與電影中的故事情節不同,他們沒有驚心動魄,也沒有刻骨銘心。

隻是時隔經年,兩個人已經徹底站在了不同的軌道上。

她孤自向前,他也有新人作陪。

車窗緩緩上升,發出老舊的摩擦聲。似在切割時空。

仿佛真的有那種莫名其妙的感應,即將搖上去的那一刻,立著的男人忽然看了過來。

……

時間靜止了,周圍的一切變得虛幻。

那隻被雨淋濕的棕色小狗從綠化帶鑽出來,夾著尾巴垂頭走過。

經過年輕女孩的時候,明顯要繞開。

然而粉色的身影出乎意料的蹲下,從包裏拿出什麽放在手心喂到小狗嘴邊。

沈驚瓷也不知道自己怎麽會那麽確定。輪廓都是看不清楚的,可她卻知道他們的目光相對。

她看著他,看著那隻被喂食的小狗,忽然想到很久之前,她也是這樣看著陳池馭的。

她看著他隨性不羈,看著他桀驁難馴,看著他脫下校服露出裏麵的黑色T恤。球精準的入筐,唇紅齒白的女生笑著給她遞水,周圍起哄聲不斷。

他是天之驕子,是永不會墜的月亮,是不會屬於沈驚瓷的陳池馭。

從沒有變過。

每一個純情的少女都幻想過自己是浪子的歸岸。

然而隻有在故事結束,她們流著淚翻過自己曾死死拽著的那頁,才發覺不過是癡人說夢。

最後一絲空氣也被隔絕,車子發動,終於擠出了這片河流。

沈驚瓷後知後覺的想起自己還沒有給顧涅回完消息,她動作不順揉了下眼睛,扯出一絲笑的打開聊天框,重新編輯。

……

已經空曠的地方,易順慈站起身,發現陳池馭盯著路角,好看的眉微擰。

流浪的小狗吃飽喝足,尾巴搖起,跑開很遠。

她順著陳池馭看的方向抻著脖子轉去,什麽都沒有,不禁好奇:“哥,你看什麽呢。”

出租車已經融入人海,陳池馭頓了下,漆黑的眼睛銳利,但又無波無瀾。

“沒什麽。”他敲了下易順慈到腦袋,手插回口袋,像是什麽都沒發生,“走吧。”

男人的聲音磁性的勾人,他嘲意明顯,語調卻還是一副輕挑樣兒。

“再不過去,人還以為你逃婚。”

作者有話說:

想他陪你度過夏天。

下本《再溺》

那場綁架案中,薑執宜清醒的最後一秒,看到的是窗外周栩應的臉。

分開那夜雨很大,空氣燥熱。周栩應仰頭後腦勺抵著沙發,凸起的喉結泛紅。

他一聲不吭的抽著煙,青灰色煙圈模糊的輪廓不清,聲音頹啞的嘲:“有多遠滾多遠,別讓我再看見你。”

“好。”

薑執宜將這句話謹記,所以她放棄了求救。

後來,空無一人的病房。

周栩應用盡了全身力氣克製住要掐死她的衝動,他摁著人步步逼問。

“就這麽有骨氣?”

“死都不願意跟我低個頭?”

薑執宜蒼白的臉上笑得愈發肆無忌憚,直到眼尾紅起,她才緩緩開口。

“周栩應,你輸了。”

你愛我愛的要死。

那年雪落肩頭,有個少女死命的把他勾了下來。

瀝中教學樓下,兩人麵無表情擦肩而過。

兩步遠後,朋友問薑執宜笑什麽。

“有嗎。”少女摸了摸唇角,揚起眼尾笑眯眯的不答。

直到放學人散,小巷的拐角出現單薄的身影。

周栩應曲膝踩在身後的牆,姿態懶散的著在那裏,他手裏的煙已經到了末尾,見到薑執宜抬頭眯眼。

“好冷呀。”薑執宜剁了剁腳,裙擺下小腿凍的通紅,過了會兒又笑眯眯的盯著他吐字補充:“想和你睡覺。”

周栩應嗤笑了聲,頓都沒頓的掐了煙丟在她腳下,神情轉瞬冷冽。

“你在做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