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留一語點出了嶽不群,引得廳內群雄都將視線目光投向了他。

難堪。

或是尷尬。

但嶽不群此人心機何等之深,縱使心裏有些難堪尷尬,麵上卻是絕對不會表露出半分來的。

他仍然挺拔端坐,青衫緩帶,手裏墜著白玉的折扇也隻是略微地一停,便又輕輕地扇動起來,他的表情,更是自如瀟灑,一點情緒波動也沒有。

他輕輕地“哦”了一聲,謙和微笑道:“蘇少俠說餘觀主圖謀辟邪劍譜,想來是確有其事,也實在是叫人不齒,餘滄海身為正道魁柱,怎麽在這件事上就犯了糊塗,同為江湖正道,嶽某痛心不已,隻恨自己沒有在場,不能阻止這樣的慘案發生。”

“對了,日前嶽某曾派小女與二弟子去青城山為令狐衝與青城派動手道歉,或許聽得了什麽事情,靈珊你與大家說說自己所見吧。”

嶽不群輕飄飄地就將自己摘了出來,有那麽一瞬間,若不是蘇留早知道他為人,簡直都不敢相信嶽不群在裝。

這是個正氣凜然的好人。

所有人心裏都是這樣想著的。

蘇留卻知道不然,嶽不群勝在這一身演技簡直渾然天成,一拖一帶,毫無破綻,說到對餘滄海痛心的時候,眼睛裏還恰到好處地有些潤濕閃動。

這等人物放到了前世之中,不消多說,什麽影帝都得給他讓路!

嶽不群搖頭唏噓,其實眯著眼睛不動聲色地掃視,隻發現蘇留看著自己眼神十分古怪,便對著他謙和地點頭微笑。

蘇留心裏登時肅然起敬,背後寒毛似乎要豎起來一般。嶽不群派了自己的女兒出來說話,其實一點實質消息也說不出來,嶽靈珊哪裏知道他老爹的內心想法?

況且在座的都算是她的長輩,又有誰會懷疑他的用心。

嶽靈珊模樣十足的嫻雅可愛,繼承了她母親的麵貌氣質,見爹爹吩咐,甜甜地應答一聲,便自人群裏出了來,將她看到的事情娓娓道來。

其實所說的不過是她跟勞德諾兩人,上青城山致歉,無意中發現了青城派的舉動之事,這件事情也隻是尋常,不算什麽大事,隻不過再叫群雄都再次領會一遍餘矮子的酷烈手段。

蘇留眼神如電,環顧四周,在座的所有人雖然都看著嶽不群,卻俱都和善地點頭微笑,沒有一個人帶有懷疑神色的。

但因此你如果要說嶽不群是好人,他心裏還是惦記著人家的辟邪劍譜,算好人麽?;你要說他是壞人,也有些尷尬,此時的他還沒有遇到那些生命中的重大轉折,沒有完全黑化到不折手段,目前還隻算是城府深沉,一言一行還是正道楷模,算得上一個稱職的掌門。

蘇留心念一轉,走得前去,俯身用內力細細地在嶽不群耳邊說了一句話。

隻一句話。

嶽不群原本還微笑點頭,折扇輕輕揮動,狀似聽故事聽得十分的入迷,聽得蘇留這一句話,笑容戛然而止。

眾人卻沒有注意到這一點,隻都聽得嶽靈珊一一說來,不由地歎息幾聲,餘矮子在正道中的聲名,算是完蛋了。

門外忽然傳來砰砰兩聲銃響,打斷了嶽靈珊說話,跟著便有鼓樂之聲大作,又有鳴鑼喝道的聲音,廳內群雄都是一怔,竟然自外邊進來官府之人。

“劉正風要退隱江湖金盆洗手,怎麽牽動了官府?官府一向是不過問江湖之事的。”

廳內廳外,人群一陣搔動,在場的足有五百六人,都是江湖上叫得出名號的人物,有人心裏存疑,更有腦洞大者,已經駭然想到了一個可怕的結果:莫非劉正風老糊塗了,造反被官府發現了。

劉正風見得官府來人,倒是放下了心事,強擠出笑顏,迎了上去,著下人送了好些好處,兩邊虛假客套一番,等他恭恭敬敬地參拜後接過了聖旨,眾人俱都大跌眼睛,才知道原來劉正風退出江湖謀了個參將的官職。

待到官差走了之後,隻聽鳴鑼喝道之聲響起,劉府又放起禮銃相送。這時候便是丐幫副幫主等人也是大搖其頭,心裏都想著:“劉正風退隱江湖,原來是為了當官。”

劉正風麵色一肅,走到了金盆邊上,雙袖一擼,便開口道:“弟子劉正風蒙恩師收錄門下,授以武藝,未能張大衡山派門楣,十分慚愧。好在本門有莫師哥主持大事,劉某本身也庸碌尋常,於大局無甚影響。今日,劉某人金盆洗手,退隱江湖,江湖上的一切恩怨,再與我無關了。”

蘇留雙手抱肩,站在天門道人身邊,難得的安靜了一會,這時候卻歎了口氣,天門道人奇問道:“劉正風急流勇退,福壽雙全也可期了。你歎什麽氣?”

蘇留怔怔地看著劉正風臉上露出的那種憧憬微笑,心裏想的這些人哪裏能懂,自己要拯救這一對笑傲江湖裏的第一音樂發燒友,接下來要麵對的可就是白道中真正權勢滔天的那一群人了。

想到這裏,蘇留對天門道人道:“天門師兄,待會我要做一些你想不到是事情,萬望擔待些。”

天門道人冷哼一聲,壓低聲音道:“好說,你落了青城派的麵子,我已經很想不到了,我隻有一個問題,你的武功,是怎麽回事,可不像是我泰山派的路數。”

咦,天門道人看似嚴厲剛正,卻好像很好說話,這難道也是那件道具帶來的好處?

蘇留隻得將鍋順勢卸給了萬裏之遙的玉璣子,低聲道:“我進門之後,並不得師父的喜歡,也沒有得傳一點泰山絕學,隻是我另外又得奇遇,才習得了這一身的武功。”

天門道人聽到蘇留說的話,心裏一軟,頓時覺得蘇留十分的可憐,玉璣子更是昏庸,幾乎埋沒了這麽一個良才美玉,他罕見地溫和道:“蘇師弟你天賦極高,玉璣子師叔不傳你我泰山絕學,日後我傳你便是,泰山派也終得出一個奇才。”

蘇留聞言,心裏一暖,這老道人看起來剛正不阿,嫉惡如仇,其實性格跟自己的秦伯伯,有幾分堅硬男人的執拗可愛。

這邊蘇留跟天門在一邊低聲說著話,渾然沒有將劉正風那邊放在眼裏,不過,邊上卻還有一個人耳朵也豎了起來,在偷聽著他們說話。這人能有資格站在邊上,正是君子劍嶽不群,聽到蘇留說自己另有奇遇,心裏陡然一震,眼皮子跳了幾跳,但是麵色卻依舊如常,雙眼看向在瞧著正要將雙手伸入這金盆之中的劉正風。

金盆洗手,一了百了,江湖恩怨,再不纏身。

劉正風似解脫一般,捋起了衣袖,伸出雙手,便要放入金盆之中。

門外突地傳來一陣厲喝尖嘯:“劉師叔,且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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