氤氳霧靄當中,一個小巧婀娜的輪廓正緩緩接近,漸漸清晰。

竟是個玲瓏可愛已極的小姑娘,十三四歲的樣子,穿了一條西式百褶裙,露著光潔如玉的小腿,披散著馬尾發,五官精致,膚白如瓷,尤其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靈動異常,閃爍著純真炙熱的光輝。

她的唇角有一抹殘紅,好像剛吃了什麽活物留下的血痕,小手提著一條黑色的古怪事物,細長如蛇,另一端延伸到霧靄當中看不到全貌,不知長有幾許,大有幾何。依稀應該是個活物,還在不時的掙紮。

這小東西還沒出現,顧天佑和胡如夢的饕餮道相就都感受到了巨大的壓迫感。

事出反常必有妖。

這世上有沒有妖在顧天佑看來已經不應該成為一個值得爭論的話題。所謂妖隻是一切物種進化當中產生的突變現象。生物活的長久,進化出人一樣的神智便被稱作妖孽,其實說到底還是動物。並不神異,更算不得什麽不可思議之事。

人以萬物之靈自居,卻經常困惑於自然宇宙亙古存在的現象。比如萬物非欲生,不得不生。萬物非欲死,不得不死。

進化論或可算是近代生物學科的一座高峰,然而達爾文卻並不能準確解釋一切物種演變的現象。就比如他所講的人是從猿猴進化而來的說法便不大靠譜。不過他對生物擇優而傳的天性卻總結的非常準確。幾乎可以說是用科學的方式解釋了生物化形的原理現象。比之道門經典譚子化書那種玄而難明的講述方式要更直接的多。

小女孩兒打著赤腳,漆黑如墨的秀發還是濕的,看到眾人後立即流露出警覺之意,目光環視顧天佑一行,最後把目光停頓在了胡如夢和顧天佑二人身上,問道:“你們是誰?”

這小女孩出現的極其突兀,楚靈珊擔心狼城內部出了變故,趕忙反問道:“你是誰?”一指她手中那黑色事物,道:“你手裏的東西是不是在蟄藏井中抓到的?”

小女孩警覺的看了楚靈珊一眼,將小手背到身後,道:“我叫阿夔,這條小鉤蛇是他們許給我的,可不是你的。”

這孩子氣的動作令人不禁莞爾,也讓顧天佑身後眾人的警覺心稍減。

胡如夢看著她,忽然問道:“你說你叫阿夔,哪一個夔?”

“阿夔就是阿夔,我怎麽知道是哪一個夔?”小女孩歪頭看著胡如夢,道:“你這老饕怎麽會問這麽奇怪的問題?”

胡如夢麵色微變,他的饕餮道相並非得自先天,這小小女孩竟能一眼瞧出端倪,可見其來曆不凡。三鞭老妖暗自驚詫,心中猜測小女孩的來曆,一時忘了回答她的話。聽她說起手中提的生物叫做鉤蛇,這東西也是上古奇獸,水經注中有載:先提山 有鉤蛇,長七八丈,尾末有岐,蛇在山澗水中,以尾鉤岸上人牛食之。

幾十米長的劇毒鉤蛇提在她手中,被陰山狼城中人視作龍獸,到了她手中卻全然沒了掙紮的餘地。這般神異奇特之事,怎不勾起眾人的好奇?

別人一頭霧水,難解其中奧妙。唯有顧胡二人修養高深,見多識廣,深知世間風物千奇百怪,靈生性養自有天道可依,絕非凡俗見識可以量測。這小女孩生具慧眼,一語道破胡如夢的饕餮魂相,語出驚人,大大引起了顧天佑的興趣,問道:“小妹妹,你再看看我是什麽來曆?”

小姑娘天真爛漫,並不知道拒絕藏拙,看了看顧天佑,歪頭想了想才道:“你呀,也是個老饕,卻還是個糊塗蛋,你們兩個好像都比我厲害。”說著,歎了一口氣,自語道:“睡了一年,原以為這世上不會再有那麽多厲害人物了,沒想到一醒過來就連著碰到三四個。”

顧天佑的三魂道相分別是大日真陽,混沌和饕餮,這當中混沌包羅萬象卻蒙昧未開,這個糊塗蛋多半就是指混沌。又問道:“你剛才說這條鉤蛇是別人許給你的,你可是跟什麽人一起來的?”

小女孩

誠然道:“是從大西地那邊來的幾個很厲害的西戎人。”

“大西地?西戎人?”顧天佑微感詫異,猜測道:“你說的是不是金發碧眼的西方人?”

小女孩道:“那個人是藍眼睛,頭發跟我一樣是黑的,皮膚特別白,他們一共七個人,前些天在南邊殺人的時候把我吵給醒啦,然後他們說這裏有他們祖先留下的寶貝,請我幫忙來這裏拿寶貝,這條小鉤蛇就是那個我打不過的家夥許給我的。”

顧天佑看一眼胡如夢,又看看身後眾人,耶律明月道:“大哥,看樣子狼城是遇到麻煩了。”

楚靈珊和秦瀟瀟幾乎異口同聲問道:“他們進去多長時間了?”

小女孩答非所問道:“你們兩個太弱,我才不要回答你們的問題。”卻又對顧天佑說道:“那下麵養鉤蛇的老頭兒想捉住我喂他的蛇,把鉤蛇派上來,卻被我把他的鉤蛇捉了,老頭兒養鉤蛇是為了吃龍膽內丹,這條蛇都快得道化形修成靈魄身體啦,龍膽內丹都已經成氣候,卻被我給吃了,他當然不肯啦,所以就從井裏追出來,結果被那些人給捉了。”

“燦伯呢?”楚靈珊急忙問道:“他們把他怎樣了?”

小女孩兒仍是看著顧天佑,說道:“那老頭兒沒多大本事,三兩下就被那個叫愛德華茲的給弄趴下了,我可憐他養這鉤蛇不容易,就把他給放了了,這會兒他自己跑進去找那些人拚命去啦。”

顧天佑道:“你既然是跟那些人一起進去的,怎麽又獨自出來了?”

小女孩兒道:“這幫西戎人最壞不過了,我上一次睡著之前親眼見過他們來東方打仗,那一仗打了好多日子,這些西戎人除了跟神農龍族人打仗外,還喜歡捉各種動物來做研究,好多化生成形的夥伴都被他們捉走了就再也沒回來,他們用藥水和刀子把人和妖連到一起,變成新的物種,別提多惡心了。”

胡如夢忽然說道:“我想我知道她的來曆了。”

顧天佑看一眼楚靈珊和秦瀟瀟,道:“對方來的突然,楚懷秀沒有準備,說不定已經吃了虧,我最擔心的是他把那些人當成了咱們,一時不查中了暗算,那可真是我不殺伯仁,伯仁因我而死了,所以還是援助狼城要緊,咱們邊走邊說吧。”

耶律明月一指小女孩兒,問道:“她怎麽辦?”

小女孩兒脆生生道:“我當然得跟著你們走啦。”說著,小手將那鉤蛇尾巴往路旁天池中一丟,拍拍手道:“你們兩個比那個愛德華茲還要厲害,你們這個隊伍也比那個隊伍厲害一些,而且我喜歡你們神農龍族人,雖然你們的血脈都已經很不純了,但總比那些臭烘烘的西戎人讓人舒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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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荒經記載:東海中有流波山,入海七千裏,有獸狀如牛,蒼身而無角,一足,每次出現必伴隨風雨,其聲如雷,其名曰夔。從天外而來,世上僅有三隻,涿鹿之戰時,黃帝捕獲其一,以其皮為鼓,骨為槌,鼓聲響徹雲霄,威懾天下,遂大敗蚩尤,天下初定。其二為始皇帝所得,始皇帝效仿黃帝之法,將其製成戰鼓,然始皇帝並無黃帝那樣的功業,此夔製成的戰鼓,神奇不再。僅存的第三隻夔,為躲避獵殺,化女兒身,沒入人世間。

胡如夢不愧是一代奇才,學究天人,三言兩語點破小女孩的來曆,道:“夔之壽命漫長無際,生長極其緩慢,計歲方式與人不同,不尊太陽曆,而是以宇宙中一座遙遠星係作為曆法標尺,三千年為一歲,她所謂的睡了一年,就意味著睡了三千年。別看她化形的樣子隻是個十幾歲的小女孩子,若以人的計壽方式算,她已經在這世界上存在了幾萬年。”

他又說:“洪荒年代留下許多傳說至今仍是未解之謎,包括夔和其他許多妖類,也許都是來自外星的高等級生命,在口口相傳的神話當中被傳成了妖獸神魔,擁有諸多不可思議的神通,而實際上,它們也隻是跟你我一樣的求

道尋真者。”

說話之間,眾人來到了一座城寨前,顧天佑仰首看上去,隻見這城寨是用漢白玉的材料搭建而起,左邊豎一盤龍柱,頂端蹲踞一尊奇形怪獸,不知是什麽材料雕琢而成,通體漆黑如墨,活龍活現,正是龍八子負屭。右邊卻古怪的架設了一座赤紅金屬打造的古代天文儀,正對著西北方向,似乎還有電力供應。

楚靈珊徑直走到天文儀下方,探手去摸機關,麵色一變道:“這裏被破壞了,他們已經進去了!”

眾人抬頭看城寨,插天之勢直上雲霄,少說都有兩三百米高,壁壘光滑飛蛇難攀,不由個個麵露苦色,胡莫菲問道:“就沒有別的途徑進去嗎?”

楚靈珊道:“有倒是有,隻是需要繞很遠的路,我怕時間來不及了。”說著急的跟什麽似的。

羅毅走過來道:“什麽類型的機關?讓我試試。”

楚靈珊道:“這是胡爺爺家茵妮姐姐親自設計的機關,你有多大本事能修好?”

羅毅嘿嘿一笑,道:“修不好我就負責把你們全部運上去。”說著來到那天文儀下方的機關啟動裝置前,仔細瞧了瞧,一臉欣賞讚歎道:“真是不錯的玩意兒。”

隻見他熟練的從背上解下背包,探手進去,也不知做了什麽,不大會兒整條胳膊已經被一套金屬鎧甲包裹起來,他啟動鎧甲機關,自動彈出幾樣工具來,將手臂伸入那機關啟動裝置內部,一邊鼓搗一邊說道:“這玩意設計的很巧,原理卻不複雜,就算被破壞了也能臨時湊合上,用幾次肯定沒問題。”

隨著轟隆隆之聲不絕於耳,腳下傳來震動,緊接著一道門戶忽然開啟,楚靈珊和秦瀟瀟引著眾人快速步入,那小女孩阿夔稍微猶豫了一下也跟著走了進來。

感覺就像是座高速電梯,一路上升,分秒之間已經登上城寨。眾人跟著楚靈珊一路往裏走,沿途所見,木質的宅屋鱗次櫛比,卻沒什麽人氣,深入了大約五百米的路程,除了幾具屍體外,一個喘氣的都沒看到。

楚靈珊麵色慘白,引著眾人全力飛奔,以最快速度來到了一座格外醒目的大建築群外麵,道:“這就是狼城外莊的總壇所在地,本來我外公就在這裏等你們的。”

顧天佑眯起眼往裏看了一眼,安慰道:“別急了,裏邊有人在交手,你外公應該沒什麽事。”

胡如夢以聽聞感知了一下,道:“阿夔沒說假話,一共有七個氣息特殊的人,這個動手的人很了不起,如果按照西人實力劃分方式衡量,這東西差不多是七級頂峰能力者了。”

幾個人跨步走進大宅,聲音來自第二層院子,跨過二道門就看到院子當中兩個人在交手,激鬥正酣。一個是渾身長滿金光閃閃的絨毛的赤膊巨漢,另一個卻是個精瘦老者,白發蕭蕭,瘢痕累累,脖子以下長滿了蛇皮瘡,用的是蛇拳。以武道家的標準來評判,這個人的蛇拳功夫已經登峰造極。

這蛇拳屬於小拳種,象形拳當中甚至沒有正式套路,習武者以蛇拳入道者寥寥無幾。這個人舉手投足之間,軟功若成,通體如綿,活潑順勁,靈敏異常,與對方交手接觸時候硬功到家,手腳如鐵,軟硬變化隨心所欲,顯然已經得了拳道真髓。

胡如夢忍不住讚道:氣之吞吐抑揚,以沉靜柔實為主,如蛇之氣,節節靈通,來未著物也,若甚無力,一與物遇,則氣之收斂,勝於勇夫,煉氣柔身而出,臂活腰靈,駢兩指而推按起落,若蛇之有兩舌,且遊蕩曲折,有行乎不得不行,止乎不得不止之意。所謂百煉成鋼而化繞指之柔,不外如是。

顧天佑道:“他年歲太大了,天資所限,與道無緣,功夫再高終究不脫形骸極限,堅持不了多久了。”

楚靈珊一指廊簷下一名中年模樣的男子,道:“那就是我外公,正在跟人交手的便是燦伯。”

力臣主動請纓道:“師父,讓我先上去試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