錄音機裏放著歌,任賢齊的傷心太平洋。正唱到:往前一步是黃昏,退後一步是人生,風不平,浪不靜,心還不安穩,一個島鎖住一個人,我等的船還不來,我等的人還不明白••••••

時間是二零一零年夏,吳中市,如火如荼的老城區改造拆遷工程正在進行時。遍地廢墟中,一座嶄新的城市正在崛起。正如市長大人接受采訪時說的:這是大時代的腳步,任誰想要阻擋都不過是螳臂當車。

火車站周邊區域,包括始建於上世紀七十年代初的老火車站都是改造重點,距離車站以東八百米的地方有一片平房居住區,原本是屬於中鐵某局機修處的家屬房,如今幾乎已成一片廢墟。

一座小院孤零零的矗立在斷壁殘桓中,宛如孤島。

原計劃裏,十八個月後,這塊地方將矗立起幾座集商務大廈和高檔住宅於一體的現代化建築。但現在,這座孤島阻塞了計劃的腳步。

一個男人正在為即將到來的又一場戰爭做著精心準備。

他坐在自家的院子裏,手腳麻利的將一把自製土槍組裝起來。又用汽油將幾十隻玻璃汽水瓶裝滿。最後他用布條將每個瓶口封住,這是他為即將開始的戰爭準備的重火力。

五十一歲,單身,下崗,靠修自行車賣飲料度日,家徒四壁,隻有一條老狗陪伴左右。他沒有家庭負擔,三居室的房子足以讓他立即就能成為百萬富翁,後半輩子衣食無憂。隻要他在拆遷補償協議上簽上名字。

整片拆遷區域裏,曾經住過三百五十二戶人家,小區落成至今,四十年光陰流轉,許多人家已經是三代同堂,擠在與他相同格局的房子裏,根據拆遷補償協議,這些人家最終得到的不會比他多半分。從這點看來,似乎他是最沒理由成為釘子戶的那一個。

老木門敞開著,門口掛著幾件金屬事物,被風一吹,相互碰撞,叮當作響。

那是幾枚軍功章。三個三等功,一個二等功,一個特等功。

市局刑警大隊的大隊長趙亞軍站在門前,抬頭看著金光閃閃的勳章,肅然起敬。身為複轉軍人,他當然清楚活著的特等功臣的分量。和平時期,三等功尋常見,二等功已很難得,至於特等功,非極重大突出的貢獻不能授予。

院子裏隻有一個人,一共有六個人進入這座小院後便再也沒出來過。六個人當中,有三個是來自負責整片區域拆遷工程的樂建公司的保安,另外三個身份非同小可,其中一人是本地最大民營企業漢江集團的老總劉曉峰。同時失蹤的還有趙亞軍的頂頭上司,市局政委徐國標,最後一名人質來頭更大——本市主抓公安工作的崔副市長。

一個五十一歲的中年人無聲無息的讓六個成年男子失蹤,其中還包括三名年輕力壯同為退伍軍人出身的保安。

趙亞軍抬頭看著金光閃閃的軍功章,凝眉沉思該如何開口介入。裏頭這位正如顧天佑所說的,來頭非常大,稍有不慎就會造成不可想象的後果。

“院子裏的人聽著,請你立即放下手中的武

器,無條件釋放人質•••••”高音喇叭發出刺耳的聲音,是市局主管刑偵工作的劉福堂副局長在喊話。

院子裏丟出一隻燃燒的汽油瓶,散落在廢墟中,爆起一團火光。

廢墟的四麵寬闊,數百米內沒有適合狙擊手一擊致命的製高點,男人坐在院子裏,背對房屋,前麵則正對著院門,兩邊是院牆,大鐵門開了半扇,在門口與男人之間阻隔了一張石桌,男人身軀微低,恰巧將整個身體遮擋的嚴嚴實實,百米之外埋伏的狙擊手根本沒有機會鎖定目標。

汽油瓶爆發出的火光引起一陣**,男人的聲音不高,略帶嘶啞:“再讓我聽到這個聲音,下一次燒起來的就是我身後的房子。”

屋子裏很可能藏了六名人質。

趙亞軍微微皺眉,心裏暗罵了一句:淨他媽添亂!

院門敞開著,窗戶上掛著窗簾,看不清房子裏的情況。

上頭的命令是,在不能確定人質安全的情況下絕對不得輕舉妄動。

“請問,我可以進來談談嗎?”趙亞軍湊到門口,探頭往院子裏看。

院子裏的男人微微抬頭,露出一張冷峻的麵孔。盡管看起來有些滄桑,但梳洗的很幹淨,不帶絲毫頹廢醃臢。

“當過兵的?”男人銳利的目光落在趙亞軍身上。

趙亞軍點點頭,道:“三十八軍,八八年兵。”

“就憑這份鎮定勁兒,一看就是經過事兒見過血的。”男人招招手,示意趙亞軍進來,道:“請恕我無禮了,屁股下麵就是引爆器,隻要我移動位置,房子裏的炸彈會立即爆炸。”

趙亞軍身上帶著微型通話器,聲音傳到外圍指揮車上,院子外不遠處正準備強攻的特警們立即停止了動作。負責指揮的劉福堂命令所有人暫時退到兩百米以外。

“你這又是何苦呢?”趙亞軍全然不顧耳邊撤退的命令,瞥了一眼男人坐下的電線裝置,走過去坐到了男人對麵。

“夠膽色!”男人衝趙亞軍豎起拇指,自我介紹道:“我姓耿,因為是建軍節出生的,所以叫建軍,父子兩代人都跟部隊有緣,我猜你現在大概也已經知道我從前在部隊的事情。”

“你之前的身份資料還沒到解密年限,我所知並不多,但軍功章我還認識。”趙亞軍回到之前的話題:“為什麽要鬧到這一步?你應該很清楚,對抗下去沒有任何意義。”

“我在等一個人,能等多久就等多久,如果等不來我就等到死。”耿建軍笑著說。

趙亞軍的耳邊劉福堂一直在聒噪,他不耐的將微型通話器摘下關閉,心裏想著顧天佑交代的話,意味深長的說道:“那個人到現在都沒來,也許就不會來了,又或者他根本不能來。”

“你好像知道我在等什麽人似的。”耿建軍眼皮一翻,掃了趙亞軍一眼。

趙亞軍答非所問道:“我受人之托問你一句,屋子裏的人還活著嗎?”

耿建軍眸子一亮:“受人之托?”

趙亞軍搖頭:“不是你等的那

個人,但托我問你問題的人說,隻要你回答了他的問題,他就有辦法讓你見到要等的人。”

耿建軍低下頭:“你覺著我還有機會活著離開這裏?”

“事在人為,隻要屋子裏的人都活著,你現在放棄對抗,我願意跟你一起走出去。”趙亞軍誠懇的說。

“出去?”耿建軍戲謔的一笑:“蹲大牢還是被外頭那些狙擊手打死?”

趙亞軍搖頭道:“離開這裏,見你要等的人,也許他也在等著見你。”

“你肯,外頭那些警察肯嗎?”

“你可以挾持我離開這兒。”

耿建軍沉默了一會兒,忽然問道:“你不像是那種肯徇私枉法的警察。”

“我也曾是個軍人,過去保家衛國,現在的職責是消滅罪犯保護無辜,在這個原則下,我也想盡量生活的更好些。”

“我願意相信你,但我不相信外麵那些人和你那個藏頭露尾的委托人。”

“你也許會考慮相信這個。”趙亞軍從衣兜裏取出一柄小刀。

那是用高射機槍的子彈殼做的,形狀像手術刀。

耿建軍把它接在手中,摩挲凝視了許久。抬頭問道:“需要我怎麽配合你?”

“首先你得把屁股下麵的引爆裝置拆了。”

“除了那三個半夜來放火的家夥,我沒打算傷害其他任何人,所以裝置是裝樣子的。”

趙亞軍暗自鬆了一口氣,道:“第一步先離開這裏,出了城會有人接應,幫你擺脫警方的追蹤。”

十分鍾後,一床大被罩著三個人從院子裏緩緩走出。被子下麵,三個人穿著相同的保安製服,腳步一致往外走。趙亞軍在被子下喊話,“我是趙亞軍,現在跟崔副市長和嫌犯一起走出來,為了保證人質的安危,我命令你們不得輕舉妄動!”

廢墟的外圍,一輛黑色越野車裏。顧天佑放下望遠鏡,轉頭對身旁的孫曉東說:“人出來了,這三天辛苦你了。”

孫曉東道:“我這就去安排接應的車,從工地南邊走,那邊的路口多容易脫身,而且拆遷隊的臨時停車場就在那邊,所有車都是一個樣兒,等下我讓他們一起全開走,到時候亂哄哄的,裏頭那位逃離時會更容易。”

“隻要人上了我安排的車,接下來就沒你什麽事兒了。”顧天佑說完,從後排座位上取過一個皮包遞給孫曉東,“這事兒過去後,公安局那邊肯定會找你麻煩,可能還得受點委屈,這裏是二十萬塊錢,不多,就是這麽點意思。”

孫曉東吃了一驚,愣了一下才遲疑著把包接到手中,說道:“從頭到尾我也就幫了這麽點忙••••••”

顧天佑擺手道:“客氣話孫哥就不必說了,這事兒辦完,弄不好你飯碗子都得丟了,真到了那一步,記得來臥龍塘找我,你要怕屈才,就拿著這筆錢做點小生意。”

孫曉東按了按錢包,點頭道:“放心,到時候警方問起來,我就一口咬定當時慌了神,挪車是為了給警方讓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