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從稚嫩的三歲幼.童,到青春悄然而至的十四歲少年,顧天佑海綿一般,在這個充滿罪惡,虛偽與現實的環境裏吸收著成長的養料,好的,壞的,各種有關生存的技巧。如果這樣的日子持續下去,等到天佑成年時,相信這個世界上有很大可能會增加一個破壞力極為驚人的犯罪天才。

然而,命運的轉折卻在這時候出現了。

這一年的年底,秦州監獄迎來了一個重要的曆史時刻。政委何蔚然滿五十五周歲,榮休退居二線了。不管是對秦州監獄,還是對顧天佑,何蔚然都是一位極重要的人物。他的離開意味著秦州監獄要改朝換代了,顧天佑則清醒的意識到自己在這裏的日子不多了。

這一天,劉黑臉來到特幹監舍,同行的還有新來的政委,一位中年女警官。

女警官自我介紹:“我叫江春秀,,在監獄管理崗位上工作了十八年,今後要跟劉監獄長一起在這裏幫助大家好好改造。”

顧天佑當時沒想到的是,她要幫助的第一個對象就是自己。

接下來新政委徑直走到顧天佑麵前,開門見山道:“你就是顧天佑吧,從今天起你不能住在這兒了。”

顧天佑問她:“為什麽?”

江春秀道:“你不是服刑的犯人,按規定應該送到福利院,考慮到你的情況比較特殊,我決定親自領養你,從今天起,你就是我幹兒子。”

顧天佑傻了眼。

江春秀強調道:“這件事是龍萍老先生同意了的。”

“你見過龍爺了?”顧天佑聽到龍萍的名字,頓時興奮起來,遲疑著問:“他現在怎樣了?”

“嗯。”江春秀點點頭,道:“龍老先生還在住院,身體倒是挺好的,隻是記憶力越來越差,糊塗的時候多,明白的時候極少,監獄管理局的領導委托我去看望他時,他提到了你,他希望你能在一個健康自由的環境裏成長。”

劉黑臉說:“江政委是老監管了,這些年收養過好幾個服刑犯人的子女,把你交給她我們放心,龍老爺子也很放心。”

對於這個安排,顧天佑無從拒絕。他看似平靜的接受了命運的安排,然而,內心深處早已是五味雜陳。有對高牆外世界的忐忑和期待,還有對高牆世界的一絲絲不舍。

秦州監獄大門口。

顧天佑目光無助又茫然,看著把自己領出這個地方的女警官。她颯爽利落的舉動,幹脆簡單的語言,無不透著一股子真誠和權威性。她的手是那般溫暖柔軟,天佑估算,自己輕而易舉就能夠掙脫她,但偏偏卻沒那麽做,機器人似得隨她擺布。

春風陣陣,江春秀忽然回眸看著衣著單薄的天佑,關切問道:“穿這麽少肯定冷了吧?”說著,將身上呢料警.服脫下,披在天佑身上。

她的目光純淨透著真摯,動作不容置疑。肩頭微沉,帶著中年女人體溫的警.服披在身上,一瞬間,從未切身體會過母愛滋味女性溫柔的顧天佑的心忽然微微一震,似有什麽東西破裂開來。

在充滿暴虐和粗獷的雄性叢林中長大的少年,從未體驗過女性的關愛,卻憑著從小練就的辨識真偽的生存技巧,輕而易

舉從江春秀細微的動作中體會到真摯的關愛。

這就是母愛嗎?

那一刻,少年顧天佑的心中百感交集,黑暗冰冷的內心世界中,仿佛有一縷溫暖陽光照入。

真的要離開了。坐上車,回眸再看一眼生活了十四年的高牆大院,忽然想起龍爺,苗世凡和爆破組長,還有那些來自天南海北,三教九流,因為各種理由被關進這裏的人,鐵打的監獄流水的犯人,有一天他們也都會離開。

“別看了,記住老政委何蔚然最後那句話,離開了,就別回到這兒了!”

默默點頭,顧天佑緩緩閉上雙眼。

一路迷惘中來到江春秀位於徐州城郊的家中。一幢兩室一廳,六十平米的房子,室內裝修簡單整潔,收拾的纖塵不染。在那些平凡至極的家居電器之間,顧天佑一眼便看到了許佳慧。

她站在那兒,十四五歲的樣子,已有幾分少女初成的婀娜味道,長得明秀動人,梳著長長的馬尾辮,穿一條藍白相間色連衣裙,站在窗口回眸看著自己。

從未見過同齡女孩子的顧天佑,刹那間心頭似劃過一道閃電!好美呀!

“媽,你回來啦。”她走過來目光似乎注視著母親,眼神卻早遊離到顧天佑身上,問道:“你說要給我領回來一個弟弟,就是他嗎?”

江春秀一邊利落的換上圍裙準備做飯,一邊幹脆的對天佑說:“這是許佳慧,今後就是你姐姐了,你們兩個相互認識一下吧,慧慧,你陪他去房間,幫他收拾收拾,我先去做飯了。”

“介紹一下你自己吧。”許佳慧不是第一次與媽媽領回家的服刑犯人的孩子接觸,從地上拎起天佑的行李走向靠南的小房間,到門口的時候忽然回頭,落落大方的伸出手來笑道。

她正處在變聲期,嗓音清脆中略帶嘶啞,那聲音仿佛一把小撓子,從天佑的耳朵鑽進去,一路鑽到心裏。第一次近距離接觸同齡異性的天佑看著佳慧,傻乎乎伸出手,獄中磨礪多年,即便是麵對窮凶極惡的連環殺手也能淡然處之的少年,此刻聲音竟有些微顫:“我叫顧天佑,姐,姐,姐姐你好。”

許佳慧看著顧天佑伸出來的修長白皙略顯秀氣的手,毫不澀然的一把握住,笑道:“行了,早知道你的事情了,自從媽調過來這邊上班,這些日子淨聽說關於你的事情了。”

“呀,你的手怎麽這麽硬啊。”她抽回小手,不理天佑悵然若失的樣子,站在那兒大驚小怪的對江春秀叫道:“媽,他的手真怪,看著光溜溜的,上麵怎麽還有有一層殼兒呀。”

“這是練功弄的,過陣子這層硬皮褪幹淨了,功夫就成了,到時候就好了。”顧天佑回味著指間的溫柔體驗,語氣略帶慌亂解釋著:“在裏頭的時候有個老爺子傳了我些本事,這手就是跟他練功弄的。”

“呀,你還會功夫那。”許佳慧驚訝的看著顧天佑,問道:“那你打架是不是很厲害呀?”

“隻能說練了一點皮毛,強身健體有餘,打架算不得多厲害。”

“能不能跟我說說,你是跟什麽人學的?”

顧天佑不自覺的流露出懷念之色,道:“他叫龍爺。”

“龍爺是誰?”許佳慧好

奇的問:“是服刑犯人還是管理幹部呀?”

“龍爺就是把我養大的人,他原本是西北地區最厲害的馬匪,後來投了紅軍,打了半輩子仗,解放前娶了四個老婆,解放以後政府不讓他有那麽多老婆,逼著他離婚,一怒之下官都不當了,回家種地,再後來因為他的老首長出事情,一怒之下捅了個大簍子才被關進監獄,這一關就是五十年。”

不知道是因為想老頭子了,還是因為眼前人,顧天佑忽然很願意多說幾句。

“關了這麽多年,他那些老婆們呢?”女孩子跳躍的思維方式轉眼把話題跑到九霄雲外。

“聽他說起過,有三個都老死了,還有一位在家等他呢。”顧天佑有問必答。

“這位老爺子夠神的呀。”小姑娘一副心向往之的樣子:“為了老婆把官丟了不做,為了義氣又把老婆們丟在家裏,自己跑去坐了好幾十年大牢••••••你就是被他收養長這麽大的?”

“是的。”顧天佑鄭重點頭,緩緩道:“在裏頭的日子不好過,但如果沒有他,我可能早就被別人欺負死了。”

許佳慧眨巴著漂亮的大眼睛,好奇的看著顧天佑,心裏想著,這個男孩究竟經曆過多殘酷的事情才會說出這樣的話。媽媽說他才十四歲,可說話的口氣和樣子卻像個20歲甚至更老一些的人。這些念頭在她腦子裏一閃而過,眼前這個新來的家庭成員勾起了她極大的好奇心,問題連珠炮似得丟向天佑。

“你都練過什麽功夫?”

“你的衣服髒了誰給你洗?”

“你在裏邊讀過書,認識字嗎?”

顧天佑耐心的一一作答:“我學過些簡單的拳腳功夫,練過幾天古彩戲法,比如仙人摘豆,三仙歸洞啥的,在裏頭的時候有位叔叔,他說話做事慢吞吞的,但對我很好,我的衣服髒了,偶爾自己洗,多半時候都是他幫我洗,還有個叔叔脾氣特別大,我跟他學讀書識字的時候沒少被他收拾。”

“那些犯人都比你大,他們平常勞動的時候會欺負你嗎?你們都幹什麽活兒呀?”

房間裏有一張單人床,許佳慧一屁股坐上去,拍拍對麵的凳子,示意顧天佑坐過來,充滿好奇的繼續問:“你不算是服刑人員,是不是就不用幹活了?那你平常都幹些什麽呀?”

顧天佑走過去坐下,麵前少女散發著淡淡的香味,從未接觸過女性的少年天佑因為這味道有些不知所措,又莫名的感到興奮,他壓抑著心情,盡量平靜的據實回答著許佳慧的問題。

許佳慧完全沒有察覺到天佑內心的情緒,自顧自的繼續滿足自己的好奇心:“有沒有人陪你玩過什麽遊戲?”

“遊戲?”這個在十四歲少年看來本該熟悉,卻對天佑而言十分陌生的詞匯讓顧天佑錯愕良久,竟說不出自己有什麽愉快難忘的遊戲經曆。隻好老實回答:“我確實不用幹活,監獄裏小孩就我一個,平日裏沒啥玩的,不是被逼著學習各種無聊技藝,就是聽那些人吹牛。”

“哎,真是個可憐的孩子。”許佳慧歎了口氣,很快又愉快的:“沒事,現在你有家了,還有我這個姐姐了,到時候我帶你玩兒許多遊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