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韻之直飛香港的航班在第二天早上,他登機時燕瀾正在宿舍裏吃早餐準備要去上課。

心亂了好幾天的楊曉樂幹什麽都無精打采的,見燕瀾好似在回複微信才提起一些精神來,想起昨晚燕瀾從校門回來後提了兩句的事情。

“你的韻之又要出差喔?”

燕瀾回複完收起手機笑著輕點了一下頭。

“我們忙碌的謝總這是要去哪?”

燕瀾拿起一旁的紙筆:香港,參加一個珠寶拍賣會,好像是為了一顆鑽石。

楊曉樂眼睛一亮,“鑽石!什麽鑽石?”

燕瀾搖頭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他是個實用派,比起價格高昂的奢飾品或者珠寶之類的東西他更喜歡物美價廉,所以即使男朋友就是個珠寶商,他也並未因此對珠寶鑽石之類的東西產生什麽興趣。

楊曉樂就不同,他很感興趣,得知謝韻之去香港是為了參加拍賣會買下一顆鑽石,他當即拿起這幾天很少使用的手機開始搜索相關訊息,很快就搜出了成堆的新聞,一目十行地瀏覽。

“香港蘇富比秋季拍賣,一枚重12.56克拉內部無瑕豔彩粉鑽吸引全球藏家……哇~有夠閃的,這得花多少錢才能買下來啊?有錢人真是瘋狂。”

燕瀾讚同地點頭:我也是這麽覺得。

“你的韻之就是要去買這個噢,該不會是要買回來跟你求婚的吧?”

這句話楊曉樂說完自己都覺得有些異想天開。

燕瀾更是搖頭,他一點也沒有把昨天謝韻之說的給你買鑽石放在心上,淡然地寫下:是他工作上的事情,跟我沒有關係。

“這樣~不過實話說,因為你這段時間我都沒覺得謝韻之是一個很遙遠的人,但是看到他要去香港買這顆鑽石,那種果然不是一個世界的人的感覺就會變得很強烈,極度富有和普通人真的有壁。”

燕瀾倒是沒有這種感覺,畢竟幾分鍾前謝韻之還在微信跟他說早安,還報告了自己早餐吃的是培根蔬菜卷,順便還投訴了天天昨晚沒有好好練字。

即使他們並不能時時刻刻都陪在對方的身邊,甚至對彼此的事業和課業都算不上很了解,所謂的共同語言也還沒能找到,但是這種完全融入謝家的氛圍已經讓他感覺不到陌生和距離,更不用說謝韻之很黏他,經常和他分享自己生活裏雞毛蒜皮的小事。

所以在當下,目前最讓燕瀾在意和掛心的就隻有楊曉樂和邊羨陽之間的事情。

楊曉樂這樣一個對待感情通透又理性的人,輪到自己麵對時卻忽然像修為散盡的高人。

他這次也算真的栽了,假裝自己沒心的人最怕天真的溫柔深情,那種感覺別說是拳頭打在棉花上,他連手都抬不起來,隻能被恐慌和歉疚日夜折磨,寢室難安,瘦身效果比他以往任何一次減肥都要好。

燕瀾知道他在害怕,但遺憾的是這不是他能幫得上忙的事情,決定隻能是楊曉樂自己做,他能做的就是陪伴他,無論何時。

上午的課程在中午十二點結束,兩人剛離開教室,楊曉樂的手機就響了,來電顯示是陽崽。

楊曉樂難得慌得手足無措,拉著燕瀾躲到無人的角落接聽電話,還不忘切換娜娜的聲線。

燕瀾背著包站在一旁等,等他結束通話了才走過去,看他略顯僵硬的表情,拿出手機打字:怎麽了?

“……約我見麵吃飯。”

燕瀾也不多廢話苡橋:坦白嗎?

“我不敢。”

燕瀾:我陪你?

“你陪我我也不敢。”

燕瀾:可是這一步你遲早是要走的。

楊曉樂嘴巴一扁往前一步抱住燕瀾,他的身材嬌小,像這樣抱著燕瀾遠遠看就是貼在他懷裏。

“我不想他恨死我。”

燕瀾隻能拍撫他的後背,無聲地安慰他。

楊曉樂根本沒得選,坦白一切是他目前唯一正確的選項,除此之外的任何選擇都會讓他成為一個逃避責任的懦夫,無藥可救的感情騙子。

“這可能就是我以前和那些人曖昧談戀愛,然後又單方麵分手玩消失的報應吧,真是恐怖……他就是來懲罰我的。”楊曉樂的說話聲難掩低落,神情疲憊地從燕瀾懷裏退出來,“我承認我很惡劣,但我可沒想真的成為無藥可救的人,我會好好跟他坦白的,不管要我做什麽,會好好祈求他的原諒。”

楊曉樂用詞很沉重,幾乎是已經把自己釘在十字架上,準備接受來自邊羨陽的審判。

傍晚時分,燕瀾送他到校門,背著包的楊曉樂背影都有些垮,在前往邊羨陽發來的地址前他先打車去了一家賓館,一如上次看演唱會時訂了間鍾點房,對著鏡子抖著手一邊哭一邊化妝,剛打好的粉底被眼淚暈染得不成樣子,眼影也花得像鬼。

最終他隻能放棄化妝,先好好哭一場。

他對燕瀾都沒有說過,他為什麽會喜歡穿裙子,又為什麽會喜歡化妝成女孩,為什麽他明明不喜歡那些在酒吧裏和他搭訕的男人,卻又願意和他們曖昧交往。

為什麽他有家不回,有家人卻跟沒有一樣,活得像個無處可去的孤兒。

他很小的時候就失去了媽媽,而對他隻負責打錢,不聞不問的花花公子爸爸枕邊情人換得比衣服還要勤。

以前他每次晚自習回家,他最惡心的就是出現在玄關的高跟鞋,還有散落在客廳地板上的衣服,隔音效果很好的牆壁不至於讓他聽清楚主臥的動靜,但隱約的聲響也足夠他惡心得渾身發癢,還幻聽似的總感覺有人在他耳邊喘氣。

這種折磨在他的青春期裏持續了一段不短的時間,也在他心底種下一顆想要瘋狂報複的種子。

而他想出的最絕的辦法就是拿到美院錄取通知書那天,他濃妝豔抹,穿著裙子在家裏等他爸回來。

一聲甜甜的爸爸換來一個讓他耳朵差點聾掉的巴掌,雖然很疼,但他樂死了。

他爸氣急敗壞,咆哮著要他滾的樣子至今仍在他的腦海中十分清晰,他想一次笑一次。

在他去大學報道前的暑假,他在家裏天天穿裙子抹眼影塗口紅,花枝招展得像朵豔紅的玫瑰,也因此他的化妝技術越來越好。

他爸被他逼得不敢回家,直到他的小兒子出生才好似報複般以勝者姿態推開家門,而他也終於見到了他的後媽,一個年輕得好像大學剛畢業的女人。

楊曉樂離開家前和那個女人說過的第一句話和最後一句話是,“你也不怕得病。”

從此他沒再回去過,銀行卡準時到賬的學費和生活費仿佛是最後的父子之情,但楊曉樂很清楚,他爸是怕不給錢惹毛了他他女裝去公司鬧。

也是那個時候開始,他發現自己有癮了。

他常常會突然瘋了似的想要塗口紅抹眼影,想換上最性感的裙子。

當這股念頭瘋狂得無法壓抑時,他會趁著燕瀾去學校食堂打工,飯也不吃地跑回宿舍,用最快的速度拉上窗簾鎖緊房門,翻出他的化妝品對著鏡子描眉,如果時間允許,他還會找出他壓箱底的蕾絲睡裙。

鏡子裏的“她”越美他心裏就越高興。

為了能隨心所欲地化妝穿裙子,他花了很長時間觀察和了解燕瀾,不知不覺就和燕瀾從普通的室友成為無話不說的好朋友。

燕瀾是一個很可靠的人,你可以放心地和他分享所有不能為人所知的秘密,他不會看不起你,他也不問,他隻會在你開心的時候讚美你讓你更開心。

他知道他其實對於他會去找男人約會這點感到擔憂和不解,可他還是尊重他,無論何時何地,隻要他遇到麻煩就會趕去幫他,在他喝得爛醉隻剩下打車的意識時穿著睡衣跑去校門接他。

燕瀾是他最好的朋友,再沒有人能比他更好,他不能讓他唯一的好朋友蒙羞。

想要珍惜娜娜的邊羨陽也是好人,他不該欺騙他的,他值得更好的女孩,真正的女孩。

在鍾點房哭了半個多小時的楊曉樂最終還是沒有完成妝容,他哭完紅腫著眼睛去洗臉,洗幹淨臉上哭得花花的粉底和眼影,收拾好帶來的化妝品和假發,妥帖收進帶來的袋子裏,下樓退房,再打車去邊羨陽發來的小區地址。

到了小區門外下車,看著天黑後亮著燈的高樓,他害怕得忍不住找個角落蹲下來再哭一場,哭得鼻涕眼淚直流,帶來的紙巾都用完了。

他這動靜吸引了小區門衛的注意,這嗚嗚哭聲真是想不注意到都難,走出來一看就看見個清瘦的影子蹲在花壇邊埋頭痛哭。

門衛看不過去了給他拿了點紙巾,安慰了兩句。

“是不是沒考好不敢回家?”

楊曉樂接過紙巾擦眼淚,甕聲甕氣,“……我都讀研究生了,我成績可好了。”

“你都這麽棒了那你還哭啥?”

“嗚嗚我哭我罪孽深重,嗚嗚我天打雷劈。”

“哎喲你犯什麽錯了這麽嚴重?”

“我騙人感情嗚嗚嗚,他可喜歡我了。”

“那你也喜歡她不就好了。”

“我喜歡他啊我怎麽不喜歡,我都和他親嘴了我還不喜歡嗎嗚嗚嗚他長那麽好看唱歌好聽脾氣好對我也好,還說要珍惜我,是我做錯了我不可饒恕。”

門衛聽得一頭霧水,把他從地上扶起來,“做錯事了你認錯不就完了嗎?小情侶恩愛哪有隔夜仇,惹人家生氣了就好好道個歉,求人家原諒你,來吧,叔給你開門,你女朋友住哪棟啊?”

“A座1501。”

“那要不要先撥一下門鈴電話?”

“我偷偷來的。”

“那行吧,別哭了,快去快去。”

“謝謝叔。”

楊曉樂提著包扭頭就走,哭花了一張臉在小區裏找到A座,跟在別人後麵進門進電梯,到了十五樓按響門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