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曉樂多少是有點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心理,不過他說歸說,燕瀾不點頭他也不敢真去試一試,還是得看燕瀾自己。

他正眼巴巴等著燕瀾搖頭或是點頭呢,忽然一聲師兄從身後響起。

兩人聞聲不約而同地扭頭,就看到穿著迷彩T恤的林見星朝他們小跑而來,這個點大概是剛剛結束了軍訓,現在是自由活動的午休時間。

“兩位師兄是去吃飯麽?”

楊曉樂微一挑眉,“你是吃完了還是正要去吃?”

“我是吃完了。”

楊曉樂眼珠子一轉,“那你現在是幹什麽去?”

林見星被他問得一臉茫然,“沒幹什麽,宿舍不能回,我就是想去找個地方午睡一下。”

“噢~這樣,我現在是要去吃飯了,不過默默不去,他有人請。”楊曉樂用力捏了一下燕瀾的肩膀,嘻嘻笑著轉身跑走了。

林見星看著楊曉樂跑遠的背影,怔怔地轉頭看向燕瀾,“默默?”

燕瀾隻是笑了笑,笑完也轉身離開了。

林見星見狀竟是下意識地追上去,“師兄是要到校外去?”

燕瀾點頭。

“是約了人吃飯麽?”

燕瀾又再點頭。

林見星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跟著燕瀾,好像兩條腿自動自覺就跟上了,不光如此,嘴皮子還不停。

“真羨慕師兄,我也挺想出去玩的。”

燕瀾拿出手機打字:軍訓完了就可以了。

林見星看完笑得有些憨,抬手撓了撓剪得很利落的短發,“也對,不過時間還長著,還得熬多幾天……”

說著林見星忽然有些興奮,“噢對了師兄,我那天在優秀作品展廳看到了師兄的畫,我特別喜歡那幅《落日留仙湖》,色彩用得實在太出色了,我在那裏看了好長時間舍不得走。”

這個話題走向讓燕瀾有些沒想到,更讓他感到意外的是林見星喜歡的那一幅《落日留仙湖》是他在學生優秀作品展廳的三幅作品中最受冷落的一幅,另外兩幅畫的人氣明顯要更高。

沒有人知道,連楊曉樂都不知道,燕瀾最喜歡的那一幅也是《落日留仙湖》,所以在聽到林見星略有些興奮地表達自己對那幅畫的喜愛,燕瀾心裏又驚又喜,忍不住拿出手機打字:大家更喜歡那幅《晚櫻》

“《晚櫻》也很好,但是我就是更喜歡那幅留仙湖。我是本地人,小時候我爺爺出門遛彎遛狗的時候也會帶我一起,我們經常去留仙湖,後來我爺爺去世了我就沒再去過,那天我看到師兄的畫心裏特別感動,想起了我爺爺。”

林見星說這些話時臉上表情是真切的懷念,“真想和我爺爺再去一次,帶著妞妞一起遛彎……喔妞妞是我爺爺養的小狗,現在已經是老姑娘了。”

燕瀾:等軍訓結束了你可以帶著妞妞去,它一定也想你爺爺了。

林見星笑著點點頭,又問起,“師兄為什麽會畫留仙湖?”

因為林見星的坦誠,燕瀾也不想對著坦誠的人藏著掖著就告訴了他:因為我和我喜歡的人第一次見麵就在留仙湖邊。

林見星看完有些驚訝地挑眉,“這種隱私告訴我可以嗎?”

燕瀾:隻要你不說出去。

林見星頓時豎起三根手指發誓,“我保證我不說出去,說出去了我單身到畢業。”

燕瀾聽笑了:這麽毒?

“毒一點才能證明我絕對不說出去。”

這句話說完之後,林見星一沉默,氣氛就顯得有些怪異。

他埋頭跟著燕瀾往南門走,餘光偷偷瞄燕瀾漂亮得很有距離的側臉,心裏實在癢癢,“師兄……能冒昧問一句你喜歡的人現在還在喜歡嗎?因為我看那幅畫好像是你大一的時候畫的,我又聽說你一直是單身……”

燕瀾點點頭,又把手機拿起來打字:還在喜歡。

林見星很驚訝,“師兄是沒追到還是……”

燕瀾:我暗戀,現在在追。

林見星不敢再問了,再問下去就該問到師兄你喜歡的人是誰了。

不知不覺間,林見星已經跟著燕瀾走到了美院的南門,一路上林見星一直在和他聊畫,間或燕瀾會打字回答幾句,氣氛很是愉快。

黑色賓利剛停在美院南門的路邊,坐在車後座的謝韻之就看見燕瀾和一個陌生的男孩似乎有說有笑地從校門裏走出來,兩人從身高到樣貌都給人一種莫名般配的感覺。

謝韻之默默看了會兒那兩個並肩走的身影,強行忽略心底的不悅,拿出手機發短信。

還在遠處的燕瀾正專注於聽林見星所說的關於下個月,市裏會有畫展的事情,完全沒有注意到那輛熟悉的賓利已經到了。

“我舅舅到時候會給我幾張門票,師兄如果想去的話我可以送你。”

燕瀾剛要點頭道謝,握在手裏的手機忽然叮咚響了一聲,他打開一看就是來自謝韻之的短信。

[燕瀾,抬頭,快過來。]

燕瀾愣了一下,下意識地跟著短信提示抬頭,一眼就看到了那輛停在路邊的賓利。

林見星疑惑地順著他的視線張望,“怎麽了師兄,是不是你朋友來接你了?”

燕瀾點點頭,點開備忘錄打字:嗯,不好意思我有事得先走了。

“沒關係,話說師兄方便加個微信麽?到時候我拿到門票了我給你說一聲。”

燕瀾想了想確實加個微信方便一點,兩人就當場加了個微信。

填寫備注的時候林見星忽然抬手拍了一下自己的腦門,“傻了,跟師兄聊那麽久都沒自我介紹,師兄我就叫林見星,看見的見,星星的星,是動畫專業的。”

燕瀾聽得點頭,通過申請後發過去一句我叫燕瀾便收起了手機,朝林見星揮了揮手,轉身朝遠處跑去。

他不知道的是林見星沒有走,而是站在原地看著他跑向停在路邊的車子,然後眼看著車上下來了一個穿著西裝的男人把燕瀾迎進車裏。

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林見星總感覺那個人上車前好像往他這裏看了一眼。

謝韻之收回落在車窗外的視線,轉頭看身旁的燕瀾跑得微微泛紅的臉頰,還是沒辦法忍住不問,“剛才那個人是你的室友?”

燕瀾搖頭,掏出手機打字:不是,是師弟,今年大一的新生。

“原來如此,難怪他穿著迷彩T恤,那他現在應該是還在軍訓……我看你們的關係好像很不錯。”

燕瀾想了想:還可以,我有一幅畫他很喜歡,所以路上遇到了就聊了幾句,不知不覺就聊到了校門。

“我能看看嗎?”

燕瀾聽得一愣。

謝韻之正留心他的反應,見狀眉頭微蹙道:“不可以?”

燕瀾回過神又開始低頭打字:不是,隻是那幅畫在學校的學生作品展廳裏,你可能得進去看。

謝韻之眉頭這才一鬆,“有時間了我一定去。”

燕瀾不太自在地收起手機,看向坐在身旁的天天。

天天今天難得能出門,阿姨給他穿了件薄荷綠的小短袖和白色的短褲,腳下一雙白鞋幹淨又好看。

燕瀾怕他坐車無聊,一直在用手語和他聊,誇他今天很好看。

天天情緒不是很高,小臉麵無表情的,但是仔細瞧能看到兩分忐忑不安。

燕瀾能理解他現在的情緒不高,輕輕握住他的小手,安撫似地用大拇指輕柔他的小掌心。

天天從父母車禍離世後就被謝韻之接走了,在今天之前他不被允許回以前的家,他不知道的是謝韻之在那之後也沒有回去過。

那個房子謝韻之住過的時間比天天還要長,他十幾歲還在上高中的時候那棟房子就是謝涵之買來做婚房的,有他個人的臥室,甚至連書房都有他的一半。

謝涵之結婚,天天出生……曾經那個房子裏發生過多少美好的記憶,如今那些記憶便會化作多少無形的刀刃。

天天失去了他的父母,謝韻之失去的是他的哥哥和嫂子,兩個被留下的人並沒有像外人想象的那樣相依為命,而是連心也隔得遠遠的。

燕瀾被夾在兩人中間,看看大的沉默不語,再看看小的麵無表情,最終也隻能無奈歎氣。

半個小時後,車窗外的街景由高樓大廈變成了鬱鬱蔥蔥的山林,一條水泥路在林間蜿蜒著走向深處,偶爾能看見一兩棟別墅落在林子裏。

燕瀾是第一次來這樣的地方,好奇的眼神一直落在窗外,直到車子停在了一棟有兩層半高的現代風格別墅前。

天天還沒有下車,隻是看到窗外熟悉的景色眼眶瞬間就紅了,低頭揉眼睛。

燕瀾看得心疼,輕拉住他的手不讓他直接碰眼睛,而坐在另一側的謝韻之已經不聲不響地推開車門下車了。

他繞過車尾走到另一邊拉開車門,看著坐在裏麵的天天,伸出大手撫過天天的額頭和柔軟的小卷毛,彎腰探進去把他抱了出來。

讓燕瀾感到很意外的是天天竟然沒有掙紮,兩條小手臂甚至緊緊圈抱住謝韻之的脖頸,小臉蛋埋在了他非常討厭的叔叔的肩窩裏。

謝韻之手臂牢牢圈住懷裏的天天,對還坐在車裏的燕瀾道:“下來吧。”

天天和燕瀾不一樣,他哭是能發出一點模糊聲音的,很微弱的啊啊聲,聽得人心裏又酸又不忍。

他心裏是不是真的很討厭他叔叔隻有他自己才知道,但此時此刻他對謝韻之的依賴和感情的寄托顯然不是另外一個人可以取代的。

燕瀾下車後跟在謝韻之的身後走,跟隨著他走到門前。

別墅大門用的是密碼鎖,隨著嘀嘀幾聲,大門應聲而開。

燕瀾想象中的落滿輕塵和蜘蛛網的畫麵沒有出現,簡約大方又透著溫馨的客廳幹淨得一塵不染,顯然這房子雖然已經沒有人住了,但還是有人定期上門打掃衛生。

視野開闊的客廳牆上掛著一幅很大的全家福,照片上的天天還很小,看上去大概隻有三四歲,笑得眼睛彎彎的,露出幾顆雪白的小乳牙。

抱著天天坐在椅子上的男人和謝韻之長得有兩分相似,臉上表情雖然嚴肅,眉眼卻是溫柔的。他的身邊坐著一個穿紅色連衣裙的女人,藍色的眼睛,栗色的長卷發,顯然天天的樣貌是隨了他的母親。

而最讓燕瀾無法挪開視線的是站在他們身後的男人,那氣質和眉眼,還有那臉上張揚又溫暖的笑容,和他記憶中五年前的謝韻之一模一樣。

謝韻之抱著天天站在客廳裏,也在目不轉睛地看著那掛在牆上的全家福,在照片上笑容燦爛的天天此刻在他懷裏哭得上氣不接下氣,鼻涕眼淚糊得一臉都是。

如果他會說話的話,此時應該是在叫爸爸媽媽吧。

燕瀾從帆布包裏掏出一包紙巾,給趴在謝韻之肩頭上的天天擦眼淚擤鼻涕。

過了一會兒,一直站著不動的謝韻之才把懷裏慢慢安靜下來的天天放下,膝蓋跪在柔軟的地毯上:我不帶你回來就是怕你哭成這樣。

天天吸了吸鼻子,長長的眼睫毛都哭濕了,看上去特別可憐。

謝韻之沒再用嚴肅得不苟言笑的表情對著他,冷冽的眉眼緩和下來,眼神安靜又憐愛:我也和你一樣很想他們,但我不能一直想,因為天天你還在我身邊,我要好好地上班工作,我要給你賺很多的錢,等將來有一天我見到他們了,可以告訴他們,別擔心,天天好好的。

天天小手緊抓著謝韻之的衣服,緊盯著他的藍色大眼睛像水洗寶石一樣剔透漂亮。

謝韻之手語表達很清晰,每一個動作都不緊不慢的,要讓天天看清楚:叔叔沒有爸爸媽媽的時候還有哥哥在,天天雖然沒有哥哥,但是天天有叔叔,以後天天還會有嬸嬸。

手語表達到嬸嬸這個詞匯時,謝韻之腦海裏緩緩浮現了燕瀾的麵容。

這讓他的心亂了一瞬,但很快又重新整理好:我知道那天我回來晚了讓你很害怕,我也知道你不想你隻有叔叔,但是天天,他們不會再回來了,你住在這裏他們也不會回來了。

天天小嘴一扁又要哭了,眼眶裏蓄滿了淚水即將奪眶而出。

有些話兩年前謝韻之就告訴過他,隻是那時候的天天太小了,他完全沉浸在失去雙親悲痛當中,隻要一看見謝韻之就要歇斯底裏地哭。

直到兩年過去的今天,謝韻之願意帶著他回到這裏,叔侄倆共同麵對一個他們都不願意承認的事實,那張全家福的照片真的隻剩下他們兩個人了。

謝韻之用手背抹去天天臉上的淚水:叔叔陪你。

隨後他的手往後一抓,頭也不回地抓住燕瀾的手腕,把人輕輕地拉到自己身邊:老師陪你,我們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