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歲穰的第一反應,是不相信。

鳴蛇想要挑撥她和季遠茂之間的關係,因此鳴蛇構建出來的幻境內容未必是真的。

退一萬步說,就算……就算是真的,按照幻境裏季遠茂的說法,也要等容歲穰五試完成之後才殺,她目前隻通過了貪嗔癡慢四試,暫時還不會死。

當務之急是先從幻境裏出去。

容歲穰閉上眼,寧心靜氣,手指掐訣召喚五雷咒,試圖在空氣牆上辟出幾條空間縫隙,打破幻境。

一道道細小的藍紫閃電從混沌的天邊引至,劈上幻境邊界,如同細石子兒砸在光滑的玻璃鏡麵上,隻聽清脆的碰撞聲響,不見裂痕。

她不氣餒的一次次試驗。

然而,容歲穰的內心,遠遠沒有表麵看上去那麽平靜,

出去以後,她該怎麽辦?

亢宿問起她在幻境裏的經曆,她該怎麽說?

麵對季叔叔,她要是裝作一無所知的模樣,會不會被季叔叔一眼看出?

就算僥幸蒙混過關,她以後該跑到哪裏才能逃脫應龍和星君的追殺?

不知不覺間,她似乎已經開始因為幻境裏發生的場景,而感到動搖和痛苦。

亦父亦師的季遠茂,想要吞噬她的靈。

而她的男朋友亢宿,不僅僅是知情者,更是整件事情的幫凶。

這個問題不能深思,一想就覺得恐懼疲累絕望以至於人生都失去了方向。

心累的容歲穰蜷一邊召雷,一邊發泄地摳醫院的白色石灰牆麵。

離魂狀態還摳不到實體,心中苦悶無處宣泄,就更加心累了。

腳步匆匆的行人來來往往,紛紛從容歲穰的身體上“踏”過去。

容歲穰身心俱疲,盡量將身體蜷縮成一團。

麵前忽然灑落點點石灰。

她困惑抬頭,隻見醫院的白色石灰牆麵一塊塊斑駁落下。

旋即一陣猛烈的地動山搖,容歲穰被氣流裹挾著飛來飛去,忙伸手捂住眼。

不知道結界外的打鬥進展到了什麽地步,鳴蛇大概是受創短暫失了靈力,幻境破裂。

容歲穰在扭曲的時空裏緩慢漂浮,運用核心熟練掌握平衡技巧後,甚至體會到了遊樂園裏失重體驗館的快樂。

不久,她見到了一座懸在空中的山。

低頭一看,腳底下是汪洋大海,藍黑的海水高高卷起白浪,深不見底。

容歲穰尖聲雞叫:“媽啊!!!!!”

雖然她是以靈魂狀態飄著的,不會真的掉下去,但還是很嚇人啊!!!

容歲穰在真實世界剛剛鋪上容氏商業帝國的第一塊磚,她還不想這麽早就被嚇死在幻境裏。

再也不敢低頭了,視線移到雲霧繚繞的山中。

山上的風水更為奇怪,忽而大風大雨電閃雷鳴,忽而巨石滾滾拔地搖山。

哦,有一條金色的龍扭巴扭巴飛起來了。

等一下。

……龍。

龍???????

再眯眼仔細瞄一瞄,那騎在龍頭上抓著龍須翻騰作妖的,不是亢宿嘛?

容歲穰隱約知道這是什麽場景的重現了。

當年亢宿武力值高膨脹了非要挑戰應龍,應龍不堪其擾勉強應戰。

這應該就是亢宿和季遠茂神仙打架的場麵。

隻見二位仙家騰雲駕霧、上躥下跳,打得天昏地暗日月無光。

飛沙走石之間,應龍為躲避亢宿傾力一擊,巨龍甩尾,狠砸在山巔一塊凸出的巨石平台上。

“轟——”

巨石平台應聲碎裂,大小碎石自峭壁飛速滾落。

“啊——”一聲隱隱約約的慘叫隨著碎石墜落,沒入山底的深海。

容歲穰在一旁飄著觀戰,因此將這個小插曲看得清清楚楚。

一條原本盤踞在巨石上休憩的小黑蛇,被應龍一尾巴拍懵了,直愣愣從平台上掉了下去,慘叫聲不絕於耳。

容歲穰:“……”

……這位倒黴催的黑蛇兄弟好眼熟哦。

不就是鳴蛇大兄弟嘛……

難怪她一直覺得鳴蛇憨憨的,搞不好那個時候就已經被一尾巴拍降智了。

那麽,鳴蛇對應龍季遠茂和亢宿的敵意也就能解釋了。

應龍和亢宿對鳴蛇的悲慘遭遇毫無知覺,仍舊自顧自地打得如癡如醉。

容歲穰同情地看看鳴蛇落下的委屈身影:“……”

大蛇兄弟實慘了。

沒等她表示完對鳴蛇的哀悼,幻境的劇變再次啟動,腳下托著的雲團猝然消失,容歲穰腳底一滑,朝著鳴蛇墜落的方向一頭栽下。

完全掉下去之前,容歲穰也不管他們二人能不能聽見,衝著那邊撕心裂肺地大吼道:“都他媽別打啦鳴蛇掉下去啦!!!”

撲通——

屏住呼吸悶頭入海。

想象中的窒息感和壓迫感並未襲來。

容歲穰試探性地伸手摸了摸,手臂從粗糙的土礫中虛虛揮過。

緩慢睜開眼,見到的是人間煉獄般的景象。

天下大旱,寸草不生,土地龜裂出縱橫的溝壑,蝗海蔽日,蝗翅撲扇出震耳的嗡鳴聲。

屍橫遍野,生靈塗炭。

畫麵之慘烈,對生活在物質富足年代的容歲穰來說,實在太過難以承受,她忍不住臉埋手掌中,低低啜泣起來。

身後不知什麽時候出現了一個花白胡子的老頭,慈祥地拍拍她的肩,“小豬啊。”

容歲穰:“……誰?我?”

花白胡子老頭欣慰地點了點頭,“對,就是你,小豬。”

“你才是小豬!”容歲穰忍著氣憤才沒一巴掌拍掉老頭的手,“哎不對,你看得見我?”

老頭自得道:“那當然,我是太一尊神啊。”

容歲穰:“……?”

容歲穰敷衍應聲:“哦,好好好,我也是。”

太一尊神:“……愛信不信。”

那種誰都不愛的feel,太酷了,太有得道仙人的範兒了。

容歲穰當場就相信他是太一尊神了。

她扶著太一尊神的手站起來,不忍地回頭:“這是怎麽回事?也太慘了……”

“你讀過書吧?”太一尊神撫著長長的白胡須靈魂拷問。

容歲穰頓了頓,有種即將被老師點名提問的緊張感,“嗯……受過九年義務教育。”

太一尊神連道夠了夠了:“你知不知道,鳴蛇現身,見則大旱?”

被太一尊神這麽一提,容歲穰腦海裏的確有點模模糊糊的印象,好像在哪本書上看到過類似的話。鳴蛇是凶蛇,一旦出現必然帶來大旱災。

太一尊神抬手指向遠處一棵焦黑枯樹上掛著的暈厥黑蛇,“鳴蛇被應龍一尾巴拍傻了,在人間昏睡了五天,致人間五年大旱。”

容歲穰忍不住表情抽搐了一下。

原來罪魁禍首竟然是應龍和亢宿!

“我說小豬啊……”太一尊神招手讓容歲穰回神。

容歲穰困惑皺眉:“尊神,您為什麽叫我小豬?”

以前白無常也叫她小豬。

就算他們是仙家,也不能隨便罵人吧。

“因為你本來就是啊。”太一尊神淡淡笑了笑,“跟我來。”

隻是一個分神的功夫,容歲穰就發現周圍的景致變了。

他們站在一處蓮花池畔,這裏天朗氣清,一看就沒有PM2.5的汙染;還仙音嫋嫋,可見此地精神文明世界十分富足。

看出容歲穰心中疑惑,太一尊神先答道:“這裏是青華長樂界。”

容歲穰迷惑了。

她不過就想知道他們為什麽人生攻擊,帶她來青華長樂界幹嘛?

“去看看。”太一尊神指了指蓮花池的方向,麵上神情還是那般出世,即便笑也沒笑得太過誇張。

容歲穰不明所以,但還是照著尊神所說,朝蓮花池邁出了一隻前蹄。

……前,前蹄?

困惑地走到水邊,狐疑地低頭望向水麵。

粉嫩嫩的皮膚,想要嚇人卻不太成功的獠牙,連長鼻子上細小的半透明絨毛都清晰可見。

……

水質清澈,倒影出的一頭小豬,豬形非常清晰。

容歲穰:“???!!!”

著急忙慌地一開口,哼哧哼哧兩聲高昂的小豬叫喚。

容歲穰:?????????

容歲穰:……心碎.jpg

太一尊神短暫克製了一下笑容,“你再低頭看人間。”

容歲穰深陷在“啊原來我是頭豬”的震驚中無法自拔,腦袋一片空白,茫然隨著尊神的話低頭看向大旱中的人世。

好難受,身體像被撕裂。

心裏堵得鬱塞,像心口處塞了一塊巨石。

竟然比剛才聽到季遠茂和亢宿要殺她還要難過。

模模糊糊中,容歲穰聽見自己的聲音:“我願化我骨肉,降祥瑞於天下,解蒼生之困。”

太一尊神語重心長道:“當康,便是受六界輪回之苦,你也甘願?”

她的聲音堅定回答:“我自當甘願。”

仙風拂過,小豬魂靈隨風消散,灑向大地。

久旱的大地接受雨水洗禮,河流重新填滿,枯木綻出新芽。

容歲穰淚流滿麵,滿心隻剩下一個念頭——

媽媽呀我可真是太偉大了!!!

我簡直是豬界之光!!!

等到五彩小豬魂完全消失,容歲穰又回到旁觀狀態,見證了兩位始作俑者受到的懲罰。

太乙天尊代天道降下刑罰,應龍輪回百世嚐眾生之苦,亢宿魂魄分入五獄沉睡千年。

“那犯了錯的鳴蛇大兄弟呢?”容歲穰好奇問道。

雖然鳴蛇從頭到尾都是個倒黴的背鍋俠,但總歸也與他有關,不可能什麽處罰都沒有吧?

“喝喝。”太一尊神神秘一笑,輕聲吐出幾個字:“yyds。”

“什麽?”容歲穰沒聽懂。

永遠的神?這能算是什麽懲罰啊。

“哦,這個縮寫在我們仙界的意思,和你們人間有一點小小的區別。”太一尊神不以為意地比劃了一下小拇指。

容歲穰:“那是……?”

“永遠單身。”太一尊神麵不改色。

容歲穰:……太慘了!無辜的鳴蛇大兄弟真的太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