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青後,容歲穰本就是玩票性質的參演,近來大周的餐飲公司接了好幾個劇組的盒飯訂單,小成哥的片區快遞網點裝修完畢馬上就要投入運營,容歲穰每天兩邊跑忙得腳不沾地,也就沒空去關注《荒屋嚇嚇嚇》的後續了。

誰能想到,就這麽一部沒什麽人關注的小網劇,居然因為女一換角的事,在網上掀起了軒然大波。

吳景美是知名網紅,粉絲眾多,一開始隻是有幾個吳景美的死忠粉絲發起話題抵製新演員,後來話題被幾個營銷號帶傾向性地惡意轉發,更多不知情的路人參與進來,逐漸發酵成了一場大規模的網絡暴力。

【我們景美中途被換,肯定是被這個叫容歲穰的逼走的!】

【嘁,帶資進組的事見得還少嗎。】

【歪個樓,隻有我一個人覺得男主很帥嗎?戴麵具都遮不住的帥氣啊!】

【樓上的!我也覺得!雖然演技稀爛,演什麽都是臭屁臉,但是真的好帥啊!!!他是哪個公司的藝人?有沒有微博?】

【我們現在在說女主角,想花癡自己另外開話題。】

【純路人,女主也挺好看的啊,我覺得比吳景美漂亮。】

【+1……其實我也覺得。】

【我知道她!我大姨是她隔壁的隔壁小區的保安的妹妹的狗的好朋友的主人,說她從小就不學好!在巷口小賣部的冰櫃上畫王八!】

【嘖嘖嘖,從小看老,難怪呢!】

【謝邀。我弟弟的室友的一條牛仔褲的同批次牛仔褲的主人說十八年前見過她,她那時根本就是個男的。】

【嗬,難怪了,我就說怎麽能比我們景美好看,肯定是變性後整容的。】

……

或許是尋求作為知情人的滿足感,或許單純是為了宣泄生活中無處發泄的惡意,許多人安全地藏在網線後,戴上惡的麵具,捏造子虛烏有的事非,向一個素未謀麵的女孩肆意潑灑髒水。

旁人多半無關痛癢地安慰一句,“別管他,看開點不就好了。”

可內心足夠強大,強大到對一切惡評不屑一顧,這樣的人,又有多少呢。

更多人,隻能在無盡的惡意中獨自翻滾掙紮,痛不欲生。

生嗔、生怨、生恨,嗔恨起,心魔由此而生。

這便是容歲穰的第二試。

*

夜還未深,季遠茂到達容家的時候,容歲穰還沒回家。

季遠茂心中飽含擔憂,表麵上仍插科打諢,從客廳裏為亢宿設的神龕中把亢宿叫出來,笑得賊兮兮的,“亢老三啊,我聽說你和我徒弟,嘿嘿嘿了。”

亢宿在現代大俗大雅文化中浸**已久,“……說清楚點。”

“掐指一算,你是頭一回親姑娘吧?”季遠茂掐著中指望天裝模作樣算了一卦,回頭衝亢宿擠眉弄眼道。

亢宿:“……”

季遠茂:“聽說你很主動?”

亢宿:“……”

季遠茂:“聽說換了露下半臉的麵具?是你刻意換的嗎?”

亢宿:“!!!不是,隨手拿的。”

迎上亢宿想要殺人的目光,季遠茂瘋狂賣隊友,“是彪告訴我的。”

亢宿帶著殺氣眯了眯眼。

彪早就不知道躲到哪個犄角旮旯的地方去避禍了。

亢宿一言不發,厲色眼神穿過層層牆壁錚錚射向貓窩,骨關節捏得嘎嘣嘎嘣響。

“別擔心,我沒告訴徒弟她媽。”季遠茂兩手在嘴邊環成一個老喇叭,“反正等網上播了,她媽也能知道。”

亢宿捏好的拳頭散了再緊,緊了又散。

季遠茂看出來,亢宿想槽他為老不尊,但亢宿忍住了。

季遠茂一副過來人的語氣,“單身幾萬年,可不是一點就燃嘛。我懂我懂。”

雖然那次親吻可能不是出於亢宿的本意,但一旦親過,季遠茂就不信這塊憨石頭心裏無動於衷。

大門口傳來開門關門的響動聲。

容歲穰拖著疲憊但雀躍的身軀回到家,看到了莫名興奮到無以複加的季遠茂,和一個非常生氣正在提彪爆揍的亢宿。

“彪喂星君吃爆竹了?”容歲穰給自己倒了杯水,在沙發上挨著季遠茂坐下來,大大的眼睛充滿困惑。

“哦,神妖恩怨,不用管他們。”季遠茂不在意地揮了揮手,然後小心地覷著容歲穰的臉色,“徒弟,你……怎麽樣了?”

“我快累死了!”

容歲穰一下開啟了又哭又笑開關,“最近工作好忙啊嗚嗚嗚,不過賺了很多錢哈哈哈!”

季遠茂:……和我想象中的反應,好像不太一樣……?

容歲穰沒有給季遠茂繼續追問的機會,舉著兩張紙蹦起來遞給亢宿看,“你們在正好,我給大周的餐飲公司設計了兩版餐單,簡約的這版更大氣,但是q版的也很可愛,我糾結了一下午了,快幫我選一下!”

亢宿冷麵瞥了一眼,眼神示意簡約版本,“這個。”

容歲穰惋惜地看了看q版餐單,“確實是那版更商務。好吧,那就暫定那個試試吧。”

說罷就要上樓睡覺了。

季遠茂趕緊拉住她,“網上的消息,你看到了?”

“沒看。”直覺告訴容歲穰,季遠茂和亢宿今天態度怪怪的,但她在外奔波好幾天實在太累了,沒心思多想,“我都忙死了哪有空看那個。怎麽了?”

“沒什麽。”

“小成哥快遞的新網點明天開張,我還得去看看,後天大周……”容歲穰嘀咕著待辦事項,走遠了。

忙碌的工作充實了她,也將她與周遭事物隔離開來,形成了一個隻有工作的信息孤島。

歪打正著的,為她短暫地屏蔽了網上那些惡意中傷之言。

亢宿拉開窗將彪往外一扔,舉眸觀星象,“劫數已至,嗔念絲毫未起……”

“我徒弟的第二試,大概也要糊塗過了……”季遠茂在窗後搖頭。

亢宿沉默不語片刻,後道:“隻是不知是福是禍。”

“唉……”季遠茂痛心疾首地哀歎一口氣,“你不懂,這叫社畜的日常。”

*

幾日後,周正德拜訪容家,一來就鬼哭狼嚎,“容半仙!半仙!仙!這次你一定要救我。”

容歲穰嗅到錢味,將周正德引到廳中坐下,笑得友好又奸詐,“好說好說,不如我們先談談價格?”

亢宿的神靈在神龕裏看傻子,傳音給容歲穰,“……先說什麽事。”

容歲穰:“哦對對,先說什麽事,才能更好地抬價格。”

亢宿:“……”

周正德很久之前和直播平台簽了個合同,要讓《荒屋嚇嚇嚇》的女主演進行一次直播。

“容半仙,你也知道,景美她現在上不了鏡……”

“其實主播不一定要長得特別漂亮吧?有其他特長行啊。”容歲穰婉拒道:“我最近太忙了……”

“我們可以開這個價格。”周正德在手機計算器上打出一串數字。

容歲穰數清楚零,眼睛發直,沉沉一點頭,“我可以,什麽時候播?”

“當然了。”周正德諂笑著,“如果男主演能一起就更好了……”

容歲穰仿佛看到了雙倍的金錢,美滋滋地望向神龕,“這個嘛……”

亢宿:“做夢。”

哦。

唉。

……

直播當天,容歲穰剛出現在畫麵上,彈幕已是罵聲一片。

容歲穰是剛從大周的餐飲公司趕過來的,根本沒弄清直播機製,找了一秒沒看清在哪裏看評論,幹脆放棄,掛著疲憊但不得不笑的打工人假笑看向攝像頭,“嗨,大家好。”

……

沒了?

工作人員有點懵,在後麵拚命揮手示意。

繼續說啊!

此時彈幕:

【果然比不過我們景美能說會道。】

【就是,還敢搶景美的資源!】

【不就長得好看點嗎,這個圈子裏長得好看的還少嗎。】

……

周正德跟容歲穰說:隻要不違法,不管說什麽都可以,但要撐足半個小時。

容歲穰搜腸刮肚想了一圈,其他的她說不清楚,決定回歸本行,把平時忽悠客人時最常用的知識拿出來講。

將這次直播的收入換算一下,算成每分鍾進賬的數字,容歲穰獲得了從內到外的平靜。

她看著鏡頭僵僵一笑,“今天我帶大家誦讀一遍三清寶誥吧。”

一旁的工作人員:……?

隨行的亢宿挑剔抱臂:嘖,居然沒背錯字。

遠處的周正德:“容半仙!不愧是你!”

十分鍾過去了,容歲穰自由發散,從《三官真經》說到了《黃帝內經》。

罵人的彈幕漸漸停了。

足足有幾秒鍾,都沒有人再評論。

二十分鍾過去了,容歲穰由最近的節氣說起,談起了《清淨經》。

看著她一本正經地說:“人能常清靜,天地悉皆歸。”評論瘋狂刷新。

【……她在說什麽?】

【是我沒文化,是我上學時沒好好學習。】

【我的媽啊雖然聽不懂但是覺得好厲害啊!】

【誰能告訴我,一個演員為什麽會懂這些?!】

【哇!我才知道,她不是演員耶,是製片人請的玄學半仙!】

【我也看到了,說她是幫忙救場才友情出演的。】

【大噶快去看官微!官微發解釋了。】

……

直播結束,容歲穰收獲了一大批路人粉。

*

家裏難得安靜一回。

季遠茂和容秋蘭出發去海島度假了。

有小熊貓的妖靈附身,魚抱枕越來越像真魚了,對生存環境有了新的要求,一大早小青就帶小熊貓魚去花鳥市場買魚缸了。

彪自從前幾天被亢宿踩著拖了兩遍地,見亢宿就躲,絕對不會出現在亢宿身旁十米之內。

“對了。”容歲穰嘴裏大口大口嚼著麵包,咕嘟咕嘟灌牛奶,“我的第二試什麽時候到啊?是考什麽內容,真的不能透露一下嗎?”

“嗔念。已經通過了。”亢宿神情複雜,一絲絲欣慰,更多的是看小傻子的同情目光,“過去很久了。”

“啊?!”容歲穰一驚,“我怎麽不知道?”

亢宿看她良久,數次欲言又止,終於把話咽下,“傻人有傻福吧。”

“你別趁機罵我啊,就算是星君也不能隨意罵人的。”容歲穰叉腰。

她剛起床,淩亂的頭發半散,後腦勺紮了一個緊實的小啾啾,假凶惡的樣子,還挺……可愛的。

亢宿咳嗽一聲,威脅道:“以後你要是再敢讓本星君出去賺錢……”

容歲穰聞言抬眸望向他。

倆人隔著餐桌麵對麵坐著吃早餐,因容歲穰的突然抬頭,猝不及防的對視。

亢宿:“……”

容歲穰愣愣等了很久,不得不出聲提醒道:“你就……?”

“……算了。”亢宿移開眼神,吃早飯。

容歲穰發覺,自從親過以後,亢宿待她就有些別別扭扭的不同。

換位思考一下,亢宿天天都在那叨叨什麽卑微凡人,親親的事兒肯定是老大不願意的。

更別說談戀愛了,容歲穰更是想都不敢想。

還得朝夕相處不知道多久呢,容歲穰覺得自己有責任緩和一下尷尬的氛圍。

“星君,雖然我們,那個,咳,輕微的,小小的,啵了一下。”

亢宿麵色如常,鎮定地端起茶杯。

“但是你也不必有心理壓力,我不會死纏爛打要你負責什麽的。”

亢宿麵無表情地抿了口茶。

容歲穰見他不為所動,決心下一劑猛藥,“時代不同了,現在大家觀念很開放的,好多人睡過一晚第二天起來還能各走各的呢……”

“咳——”

亢宿猛地嗆了一口,很快收住。

“你想多了。”

“若非尊者所托,爾等渺小凡人根本無法入本星君之眼。”

“所以收起你對本星君的覬覦,切勿大不敬瀆神。”

茶杯“鏗”一聲砸在桌上,亢宿拂袖而去。

容歲穰呆坐在原地,望著亢宿怒去的背影。

這神是怎麽回事,怎麽說生氣就生氣了?

她說錯什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