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歲穰的心砰砰狂跳,緊緊閉著眼死活不睜開。

裝鵪鶉大法好,隻要我看不見,這裏就沒有鬼。

客廳的方向忽然有女人的聲音飄飄忽忽地響起,聲音空洞飄渺,忽遠忽近,“歲穰……歲穰……”

這個鬼居然還是知道她的名字?!

溫度越來越低,寒意刺骨,這種感覺和冬天能夠被羽絨服擋在身外的冷完全不同,是扒了皮抽了筋,舉著冰錐一下一下往骨髓鑿,再縫上皮讓冷意順著血管流向四肢百骸,最終裹挾著冰碴子匯聚在心髒處狠狠噬咬。

沒有經曆的人根本無法體會這種徹骨的寒涼。

容歲穰頭皮一陣一陣發麻,忍著透骨的冷意勉強撐起身子艱難地站起來,憑記憶大致分辨了一下方位,快凍僵的大腦轉得極慢,原地杵了好一會兒才能夠想清楚了,她是在入戶花園的沙發上睡著的,鬼聲來自東邊,別墅大門在她的西側。

容歲穰命令自己盡量忽略身後的聲音,緊抿雙唇,鼻子深吸一口冷氣,摸索著向大門走去。

聽說人的肩頭有兩盞燈,從哪側回頭,那一側的燈就滅了,陽氣弱的時候最容易被邪靈攻擊。

容歲穰大氣也不敢出,雙手在袖子裏緊握成拳頭,拚命在心裏給自己打氣。

加油,容歲穰,不要回頭。

她隻是在沙發上小憩了一會兒,算算時間現在應該正是下班高峰,隻要找到別墅大門走出去,在小區的路上應該就能遇到人。

摸黑跌跌撞撞走了幾步,叮啷當啷撞倒了不少東西,手終於摸到了一柄流線的條狀物,指尖傳來的冰涼觸感讓容歲穰心頭一喜,找到大門把手了!隻要輕輕往下一按,再將門往外用力一推,她就成功了!

人在看不見的時候,其他感官就會變得異常敏銳,例如聽覺。

容歲穰聽見女鬼淒惻悲切的嗚咽聲伴著森森陰風越來越近了,刹那間幾乎貼著她的耳垂,哀哀戚戚如泣如訴,“歲穰……”

容歲穰渾身的汗毛都炸了起來,毫不遲疑,一按一推提步衝出了別墅大門。

重獲新生的竊喜並沒有維持住半秒。

別墅外麵的景象已經和她來的時候完全不一樣了。

天空如墨般漆黑,無星無月,隻有一片一望無際的廣闊水麵,天水一色,水平如鏡,深不見底。

一個從未聽過的聲音在容歲穰腦中突兀地響起,帶著蠱惑諄諄善誘,“去吧,跳下去吧,跳下去就得救了……”

隻是一個愣神的功夫,身子就仿佛做了牽線木偶一般,提起雙腿不聽使喚地向水邊邁去。

離水隻有一步之遙了,明明無風,水麵卻忽然泛起了詭異的漣漪,閃著緞帶般的瑰麗色澤,一波一波地向容歲穰襲來。

魅惑的聲音依舊縈繞在身周,“水裏多溫暖啊,跳下去吧,很安全,跳進去就再也不用害怕了……”

容歲穰怔怔地盯著水麵,心底像受到了某種召喚似的,莫名生出了一種渴望一頭栽進水裏的衝動。

又往前跨了一小步,身子在邊緣搖搖欲墜。

“來吧,到水裏來吧……”

水逐漸沒過腳踝,水下異常溫暖,輕柔細膩的水流像絲綢滑過腳麵,雙腳說不出的恬逸舒適。

冷得發麻的小腿仿佛也開始叫囂著要下水。

“慎之!”

耳邊突然響起一聲暴喝。

“啊——”容歲穰瞬間回魂,驚聲尖叫著踉蹌後退。

幽暗詭異的景象扯線畫幕般被迅速拉遠,扭曲了幾下便消失了。

容歲穰吃了一驚,不可置信地揉揉眼睛,眼前已變回了當初來時的那個小區的景色。

十步開外迎風立著一位俊朗男子,玉簪綰青絲及肩,身著甲帶十字明光鎧,雙手青筋暴綻攥著一隻貼了黃符的大怪鳥。

怪鳥白身赤翅,恐怖的是長了一顆女人的頭,正往上滋滋冒著青煙。

男人一手箍鳥頸,一手提桃木劍,手起劍落,黑紅的血液四處噴濺,怪鳥的頭應聲落地,咕嚕咕嚕轉了幾圈。

而她這個容大仙的親生女兒外加嫡傳弟子,此時正抱著頭蜷著腿縮在牆角抖如篩糠,嘴裏叫得比打鳴的雞還響亮,“別殺我!救命啊!有妖怪啊!”

男人蹙眉,嫌棄地拍拍她示意她別叫喚了,“姑獲已斃。”

容歲穰睜開一隻眼,從指縫裏偷偷窺探,怪鳥已經不見了,這個看起來很厲害的男人也變成了白襯衫黑西褲的正常裝扮。

容歲穰跳起來拉著他左看右看,“誒?你變身了!”

男人眼神裏充滿了譏諷,“汝輩膽小如鼠。”

對救命恩人的態度不能太過苛求,容歲穰覺得自己此刻心寬似海,“大師,您怎麽稱呼?”

“亢宿增三。”

四個字的?名字聽起來怪怪的,說話也沒頭沒腦的,容歲穰不解地撓撓頭,“大師是日本人嗎?”

亢宿增三臉色驟變,瞳仁一縮,額角青筋凸起,“爾不學之術,焉為方士哉!”

交流實在太困難了,容歲穰為難地吸了口氣,“大師,您會說普通話嗎?”

亢宿一怔,閉上眼睛想了一會兒,才又睜眼冷冷地用眼角斜她,“像你這種不學無術的人,有什麽臉麵說自己是方士!”

容歲穰突然覺得他其實還是不會說話比較好,委屈兮兮地撇了撇嘴,“我就問一下你的名字,你幹嘛罵人啊。”

亢宿深深吐納,拚命勸自己,活了幾萬年了,沒必要和這種死不足惜的小螻蟻一般見識,“我是亢宿增三,不是扶桑國人。”

容歲穰不屑地嘁了一聲,“你是亢宿,我還叫玄武呢。”突然回過神想到了什麽,瞪大了眼睛捂著嘴尖叫,“你不會是二十八星宿之一吧!”

亢宿淡淡地看著她,一臉不置可否。

容歲穰意識到自己的失態,放下手臂幹咳了兩聲以掩飾尷尬,雖然她是個假神棍,該讀的道法書還是讀了一些的,不然忽悠客人的時候說不響嘴。

換成一天之前,要是有人跟她說自己是星君,她絕對會毫不猶豫地掏出手機報警。

然而現在她恨不得整個人都貼在星君身上。

此刻就算有人告訴她,她家樓下巷子裏那隻黑流浪貓是如來佛祖,她也會信的。

那現在該怎麽辦?遇到星君要下跪嗎?新時代的人已經不興這一套了,星君也該知道的吧?

亢宿搖了搖頭,“叔父要護著的,竟然是你這樣的小騙子。”

容歲穰腦中冒出了一個奇怪的猜測,小心翼翼地問道:“星君,你的叔叔,不會是……季遠茂吧?”

不然還會有誰知道她今天來了這裏。

亢宿長歎一聲,不想再搭理她。

看來是了,容歲穰嗬嗬幹笑幾聲,“季叔叔居然敢叫亢星宿大侄子,還真是藝高人膽大啊。”

亢宿麵上一哂,習慣還沒適應過來,說話不今不古的,“若不是被爾等無知凡人拖累,尊者又何必在塵間苦苦掙紮。”

“尊者?什麽尊者?”天哪,難道季叔叔也是有大來頭的?

亢宿輕蔑地乜了她一眼,“天機不可泄露。”

不說就算了,一會兒直接打電話問季叔叔。

容歲穰已經很知足了,有生之年居然見到了活的星君,她這雙眼睛也算是開過光了吧。

亢宿不想開口,容歲穰隻好閉嘴跟著他一前一後走出小區。

一個夾克衫大叔正和小區保安拉拉扯扯僵持不下。

看到亢宿出來,夾克衫大叔眼睛一亮,怒道:“就是他!就是那個臭小子沒付我車錢!”

夾克衫大叔三兩下掙脫了保安的鉗製,衝上來一把抓住了亢宿的衣領,“真是人不可貌相哈,你小子看上去文質彬彬的,一開口之乎者也的,老子還以為是個大學教授,沒想到三十幾塊車錢都要賴!真是臭不要臉!”

亢宿神情依舊不動如山,微微側身叫容歲穰,軟和的語氣無形中泄露了一絲絲求救的意味,“小騙子,我沒有你們的錢。”

容歲穰掏出手機掃碼付了錢,陪著笑臉連聲致歉,好聲好氣地把司機大叔送回了車裏,殷勤地關上車門,對著出租車遠去的方向長歎一口氣,轉過頭來真誠地問出了心中的疑惑,“你不會飛嗎?那你怎麽從天上下來的?”忽然眼睛微微一眯,眼珠子狐疑地盯著他的臉打轉,“你該不會跟我一樣,是個冒牌貨吧?”

亢宿冷冰冰的話語中難得帶上了幾分無奈,“不能幹擾人界秩序,在有人看到的地方我就隻能遵循人界法則。”

容歲穰醍醐灌頂,“所以剛才那種妖怪你也是貼符用桃木劍的,因為你隻能用人界的道術。”

亢宿顯然對她的舉一反三很滿意,彎起嘴角嗯了一聲,又微微蹙額,“其實也沒必要,當時在場的隻有你這個小騙子。”

容歲穰對他的心路曆程不是很在乎,她巴巴的圍著亢宿轉了一圈,“星君,商量一下,你能不叫我小騙子嗎?”

亢宿一臉的冷漠疏離,“不然叫你什麽?卑微又渺小的凡人?”

容歲穰氣一短,這個星君到底有沒有良心,她可是剛才才替他付過實打實的錢的啊!“那個,亢宿星君,你的人界法則沒有告訴你,坐出租車要給車錢的嗎?這樣的行為是違反合同法的你知道嗎?”

亢宿的萬年冰塊臉終於有了一絲裂縫。

容歲穰還憋了一肚子的問題想問,先開口的卻是一個最無關緊要的,“對了,這個小區既然不讓司機大叔進,那你是怎麽進去的?”

亢宿身子一僵,抿嘴不答,直到被容歲穰的眼神覷得實在受不了了,才勉強含糊了一句,“我跑得快。”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