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個,胡日敦夫。”

“領導好,我是胡日敦夫,聽說你們這裏承包土地不用自己花錢,自家種樹還給工資,是不是?”

秦剛和陳牧吃完飯後,繼續麵試農戶。

已經看了一個上午了,他們一個人都沒能選中,下午又連續麵試了幾個人,還是不行,感覺真有點像是大海撈針。

這不,眼前又進來了一個蒙各漢子,他的身材雖然略顯矮小,可卻長得健碩,一看就是幹農活的好手。

不過他和其他人一樣,一進門來就問起了這一次的好處,顯然是衝著這個來的。

秦剛點點頭,回答道:“沒錯,承包土地的費用我們會負責,第一年還會發工資,不過我們要招的是懂種樹、能幹活的人,你種過樹嗎?”

胡日敦夫一聽這裏的待遇真的和在外頭打聽到的一樣,連忙說:“我種過樹,自從我母親去世以後,我一直在國營林場幹活,已經好多年了。嗯,領導,我不敢說自己是種樹的一把好手,可是如果要打理一小片林地,絕對沒問題。”

陳牧和秦剛一聽,總算來了點興趣。

其實如果在正常情況下,他們選人不會這麽挑剔,不過這是開始的第一批人,是要做出榜樣來的,隻要他們真的從種樹這事兒上賺了錢,以後的人才會真正正視種樹這件事兒,而不是隻為了蹭牧雅林業提供的一年工資。

等所有人都接受了在北棹口能種樹,而且有利可圖,種樹的心氣自然也就上來了,新模式推廣起來就不會再有什麽大問題。

陳牧說道:“那你詳細說說你的履曆。”

胡日敦夫怔了一怔:“要從哪裏說起?”

陳牧做了個隨便的手勢:“從哪裏說起都行,我們就想了解一下你。”

胡日敦夫想了想後直接開說:“我爸媽當年生我的時候,前頭已經有三個姐姐了,他們希望我是個男孩,所以就取名胡日敦夫,這個名字在蒙各語裏就是快來子的意思……”

這也太實誠了,居然從你出生說起,這是自傳啊,哪裏是履曆?

陳牧忍著笑,連忙擺了擺手:“主要說說你工作的事情,就是做過什麽工作,在國營林場裏負責什麽工作。”

胡日敦夫回答說:“我剛進國營林場幫忙的時候,什麽都幹,紮草、打草方格、種樹、挑水、修剪枯枝、收拾枯枝……我還幫忙打過井咧。”

這就是打雜的意思……

陳牧和秦剛都看出來了,這人就是個愣貨兒,沒有什麽種樹的信念,純粹就是來碰運氣的。

不過,陳牧對這人卻有那麽點好感,心眼沒那麽多,有時候反而能一條道走到黑。

陳牧又問了好一會兒,把胡日敦夫的工作履曆都摸得清清楚楚,覺得這人真是個不錯的人選。

胡日敦夫在國營林場裏,幹的大多是些重活累活,如果換做別的人,恐怕時間幹不長,自己就走了。

可他能堅持在國營林場幹這麽多年,自我感覺非常良好,說明他並不是喜歡躲懶的人,隻是人比較愣一點而已。

有了這一點判斷,陳牧開始向胡日敦夫介紹起合作的內容:“胡日敦夫,我先和你說說我們公司的待遇,你如果被選上成為我們公司合作的農戶,我們公司會為你出包地的錢,第一年還會給你工資……嗯,包括你自己在內,你可以再雇三個人幹活,四個人的工資我們都包。不過從第二年開始,你就必須自負盈虧了,我們的合同期是五年,如果從第二年開始你不想幹了,你必須把我們公司的投入都加倍賠償回來,包括包地的錢和第一年的工資,否則我們會把你告上法院,你明白嗎?”

“啊,原來這錢不是白拿的啊?”

胡日敦夫似乎現在才意識到這點,聽了陳牧的話兒後,一下子就愣住了。

陳牧和秦剛對視一眼,都無奈的搖了搖頭。

就知道是這樣的,之前好多農戶聽他們說起這個,都表現得和胡日敦夫一模一樣,他們來之前大概以為天上掉餡餅,隻要麵試成功就可以在家躺著拿錢,白吃一年。

陳牧又說:“當然了,我們公司原本的目的,是希望你們從第二年開始,可以通過國家給予的植樹補貼,還有通過植樹的過程中附帶經營的一些經濟作物賺錢,從而達到自給自足,甚至發家致富。”

胡日敦夫聽了一愣一愣的,好一會兒後才問:“北棹口這裏可是不容易把樹種活的,要大風沙來了,我的樹都被吹沒了怎麽辦?你說樹苗死了不收錢,可樹種不活,我就沒錢吃飯哩,這怎麽辦?”

陳牧心說這人雖然愣,可是對於吃飯這事兒腦子倒是清楚得很的,就又說:“如果你經過努力了後,還是出現虧損,我們公司願意繼續對你進行扶持,直到你和你的林場真正走上正軌為止……嗯,說白了,就是不會讓你努力幹活以後,還要挨餓。”

胡日敦夫很認真的想了好一會兒,然後問道:“那你們這麽做是為啥啊?”

秦剛笑了笑:“這事兒是我們政府牽頭的,為了扶助農民種樹。”

胡日敦夫總算是把事情都弄明白了,想了好一會兒後才說:“我還是有點擔心在北棹口種不活樹,那裏可不是別的地方,風沙太大了,這麽多年都沒人能在那裏把樹種起來,唔,就連國營林場的那些技術員平時說起來的時候,都說太難了。”

陳牧主動開口說:“你隻要嚴格按照我們教的方法去種樹,這樹是能夠種活的……嗯,你知道北棹村的阿古達木嗎?”

“阿古達木?”

胡日敦夫怔了一怔,說道:“我知道阿古達木啊,他當初和我在同一個國營林場裏幹活,活兒幹得比我還好,我們還一起喝過酒的。”

陳牧說:“阿古達木已經和我們公司合作有半年了,他就在北棹口承包了土地種樹,現在他地裏的樹種得非常不錯,你如果有空可以去看看。”

“真的?”

胡日敦夫的眼睛本來很有蒙各人的特色,狹長細小,聽見陳牧的話兒後突然就瞪圓了許多,“那我待會兒就去找阿古達木,問問他這種樹的事兒。”

陳牧點點頭:“好,你去吧,如果覺得願意和我們合作,你可以直接來找我,我就住在鎮政府隔壁的招待所裏。”

“好,那我走了。”

胡日敦夫甕聲甕氣的說了一句,站起來直接就走人了,連再見都沒說,那風風火火的樣子真是說不出有多愣。

等人離開以後——

秦剛看著陳牧:“你這是……決定選他了呀?”

陳牧點頭:“沒錯,就選他了。”

這一次準備了十個名額,胡日敦夫拿走了一個,那接下來就隻剩下九個了。

秦剛沉吟著說:“這人腦子好像……好像有點不太好使,不會壞事兒吧?”

微微一頓,他又說:“要不再考慮考慮,農村裏這種人特別多,將來萬一出了什麽事兒,耍起渾來的時候可是很難跟他講得明白道理的。”

他在進入L市四維之前,曾在下麵擔任過鄉鎮的領導職務,所以對於基層百姓有很深的了解。

一般處理基層問題,最怕遇到胡攪蠻纏的人。

你和他講道理,講不通;你要是在他身上動用比較嚴厲的手段,又會引得其他老百姓有意見,畢竟他們都是鄉裏鄉親,無不沾親帶故……反正就是輕不得也重不得,特別難處理。

胡日敦夫一看就是愣頭愣腦的人,秦剛最怕這種人,因為不好溝通。

而且他上頭還有三個姐姐,分別嫁到了各鄉各村,將來一旦牽扯起來,可就麻煩大了。

所以,他希望陳牧能夠更慎重一點。

可陳牧卻不怎麽想,他這一年盡和農民們打交道,知道這些看似愣頭愣腦的人其實不是不講道理,而是認死理。

認死理的人不會胡攪蠻纏,他們和不講道理的人是不一樣的。

隻要引導得好,讓他們認定一件事情,他們會很努力的直線衝過去,不帶轉彎。

反倒是那些頭腦靈活的人,遇到這種沒有什麽道理可講、隻需要埋頭苦幹的情況,可能會想得太多,沒辦法很好的完成合同。

陳牧突然覺得自己找到選人的思路了,之前的思路有點走入了歧途。

他一開始還覺得要找一些有些種樹的信念的人,就像阿古達木,希望通過種樹把自己的家鄉恢複到從前那樣。

可是這樣的人真不多了,要知道整個北棹村也就阿古達木這麽一個人仍然在堅持,其他人不是搬走了,就是做起了其他的營生。

所以,想要再找滿腦子植樹治沙的人,恐怕是一萬個人裏也挑不出一個。

可是,換個思路以後就不一樣了。

不用找什麽有信念的人,隻找老實肯幹的,即使他們到這兒麵試是衝著“好處”來的也沒關係,最重要的是把合同解釋清楚,他們仍然願意簽約。

想通了這些以後,陳牧笑了笑,對秦剛說:“沒事,秦主任,楞一點就愣一點,有時候楞一點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