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老焉。”

當崔呈秀第一次聽到這個稱呼時不是憤怒,反而差點把嘴裏的酒噴出來。

不知多少人聞之色變的當朝內廷大佬,令人聞之色變的九千歲魏忠賢居然有一天被人稱為魏老焉,要是被外頭的官員聽見恐怕能承包他們一年的笑點吧。

不過畢竟是老油條了,崔呈秀這點急智還是有的,趕緊把話題給轉移到了別處。

“國公爺,您昨夜被刺,殺了那麽多人,可曾找到線索?”

楊峰掃了他一眼,這家夥轉移話題的本事還挺不錯呢。

吃了一塊牛肉後,楊峰這才漫不經心的說:“並沒有得到什麽線索,那些人的屍身上並沒有任何表明身份的標記,不過他們使用的蹶張弩倒是挺少見的,崔大人想必應該知道些什麽吧?”

崔呈秀身為兵部尚書,管的就是這攤子的事,楊峰心裏已經決定,如果這廝敢搖頭說不知道的話,他就要跟這家夥翻臉了。

幸好崔呈秀還沒有蠢到這種地步,他點點頭:“這點卑職倒是知道的。在大人的火銃沒有裝備京營之前,蹶張弩乃是京營的利器,除了遼東軍以外,也就隻有京營和江南的少數部隊裝備,而且數量並不多。

畢竟這種弩打造不易,造價也非常驚人,所以一般的部隊裝備不起。

昨天晚上國公爺將繳獲的一些弓弩送呈兵部和刑部之後,卑職讓人看了一下,發現這些弓弩並非是出自兵仗局,而是私自打造的。”

“私自打造的?”

楊峰微微一驚,“有誰怎麽大膽,居然敢私自打造此等利器,若是被朝廷發現,那是要誅三族的!”

蹶張弩在古代的地位就相當於巴雷特在現代時空的地位一樣屬於大殺器。

想象一下,若是在華夏的現代社會裏,突然從某個地方搜出了一把巴雷特軍用狙擊槍,恐怕連公安部都要震動吧。

可現在崔呈秀居然告訴他這玩意不是朝廷的兵仗局出產的,而是屬於私人產品,這無疑是顛覆了楊峰的某些三觀了。

“私人怎麽就不能自己打造了。”

崔呈秀冷笑道:“兵仗局是什麽樣子國公爺比下官更清楚,他們弄出來的火銃連邊關的官兵隻能當燒火棍用,否則遼東軍也不會撇開他們跟您買火銃了。”

兵仗局是大明官方指定的兵器製造點,隻是如今的兵仗局早已淪為某些人斂財的地方。

打造出來的火銃和兵器質量奇差無比,除了實在沒有辦法的部隊,但凡是有點能力的軍隊都不會用他們生產的兵器,否則當初孫承宗和遼東軍將領們也不會向他購買火銃、火炮以及鎧甲了。

楊峰拿起酒壺將崔呈秀麵前的酒杯倒滿:“那崔大人知不知道這些蹶張弩產自何處啊?”

崔呈秀看著楊峰的眼睛正色道:“若是下官所料不錯的話,那些蹶張弩十有八九應該是來自南邊。”

“南邊,你是說江南?”

“對……就是江南。”

看著崔呈秀意味深長的眼神,楊峰立刻就明白了,現在遍數整個大明,最希望自己死掉的恐怕就是江南的那些地主士紳了。

楊峰開海禁,影響最大的地方是哪裏?這點就連三歲小孩都知道,無疑就是江南的那些大海商了。

大明開國皇帝朱元璋無疑是個雄才大略的人,他在位的時候雖然定下了一些在後世看來很是保守落後的政策,但那也是受到了時代的局限性而已。

在現代,就連高中生都知道,任憑再好的政策也不能永遠不變,要隨著時代的變化而改變。

就拿海禁來說,老朱同誌當初定下這個政策是因為開國之初國力貧瘠,大明要集中精力對付北邊的蒙古餘孽,所以在對待南邊的問題上自然要采取保守穩妥的策略,海禁隻是當時一個不得已而為之的辦法。

到了他的兒子朱棣上位後這個政策就發生了變化,朱棣開始組建了當時世界上最龐大的艦隊,鄭和七下西洋就是最好的證明。

後人有人抨擊鄭和下西洋是空耗民力財力,與國無益,所以朱棣死後這個政策就被叫停了。

事實上,當年鄭和下西洋不但沒有賠錢,反而是賺得盆滿缽滿。畢竟朱棣也不是傻子,如果下西洋賺不到錢的話,他為什麽還會一而再再而三的派鄭和出海,這不是傻子嗎?

隻是當時鄭和賺的銀子都流入了皇宮,也就是朱棣的手裏,下麵的官員沒撈著好處,自然是怨氣衝天。

隻是不滿歸不滿,麵對永樂大帝這位殺星他們連屁都不敢放,要知道這位可是從小就跟著朱元璋在戰火中長大的,殺起人來可絲毫不會手軟,誅十族這個詞就是他發明的。

不過等到朱棣死後他那些從小長在深宮裏的子孫就不行了。

從孩童時代就被那些讀書人洗腦,長大後自然就會被忽悠瘸了。

於是乎朱元璋的禁海令又被那些讀書人從垃圾堆裏翻了出來,堂而皇之的重新開始執行。

海運的龐大利益就這麽被江南士紳集團和文官集團給瓜分了。

由此可見什麽祖訓、祖宗成法都是虛的,重要的是有沒有利益,否則老朱同誌定下來的貪墨五十兩銀子就要剝皮充草的祖宗成法怎麽不見那些讀書人翻出來執行?

如今,隨著福建水師的規模不斷擴大,加之自從解除了禁海之後,短短兩年時間福建的海關就為朝廷提供了一千多萬兩的賦稅。

這個結果嚇壞了無數人,誰都知道,隻要福建海關一日不關閉。它就會象鞭子一樣每天都鞭撻著那些整日裏鼓吹禁海的官員。

可海禁既然已經開始解除,想要重新關上這座大門就不是那麽容易的事情。

尤其是所有人都明白,隻要楊峰還在一天,想要重新禁海無疑就是癡人說夢。

既然如此,那就隻有把楊峰從肉體上消滅了。

“我明白了。”

楊峰長籲了口氣,看向崔呈秀的目光也帶上了一絲善意,“老崔,多謝你能跑來告訴我這個消息,這個人情我領了。”

崔呈秀哈哈一笑,“國公爺切勿如此,魏公公說了。這兩年咱們借著國公爺的旗號可是賺了不少銀子,就連京城那些勳貴也沾了不少光,昨夜聽到國公爺遇刺,魏公公也是大發雷霆,在得知了結果後又讓下官趕來告知國公爺,所以您要謝還是謝魏公公吧!”

“喲嗬……”

楊峰有些意外的看了看崔呈秀,後世的人都說崔呈秀陰險毒辣又貪財,甘為魏忠賢的走狗殘害忠良,沒想到這家夥對魏忠賢還挺忠心的。

《明史》記載其臨死時的狀況:“時忠賢已死,呈秀知不免,列姬妾,羅諸奇異珍寶,呼酒痛飲,盡一卮即擲壞之,飲已自縊。”

換句話說,這家夥在得知了魏忠賢的死訊後,二話不說一杯酒下肚,上吊自盡。

從這點上來看,崔呈秀不但對魏忠賢忠心,同時也是個狠人,對別人狠的同時對自己也狠。

說起來也很有意思,後世的人提起崔呈秀大都會露出鄙夷的神情,畢竟這家夥的名聲實在是太差了。

可來到這個時空後楊峰才明白一個道理,讀書不能讀死書,要學會分辨寫這本書的人,以及他們的動機,並結合當時的曆史情況進行具體分析。

就象崔呈秀這樣的,雖然他很愛財,在打擊政敵的時候也從不手軟,從這點上他堪稱酷吏。

但有一點,那就是他是一個有能力的人,而且他處理國事的時候是用心的。

別的不說,在他擔任兵部尚書期間,在對待遼東、福建戰局以及盧象升剿滅流寇的問題上,兵部從來沒有拖過後腿,無論是物資補給和兵員方麵都能及時補充,僅憑這點崔呈秀就比那些平日裏口號喊得震天響,一旦做起正事來卻一塌糊塗的東林黨的那些正人君子們強百倍。

“老崔啊,你很不錯。”

兩杯酒下肚後,楊峰把崔呈秀的肩膀拍得砰砰響。

“老魏和你算是有心了,本公也不能白領這份人情。

你也知道,前些日子本公剛占領了呂宋的宿霧島,抓到了一批紅毛鬼子,其中有幾個娘們還不錯,我知道老崔你喜歡這口,待會你回去的時候順便帶走兩個,算是我的回禮了。至於魏公公嘛……估計他是用不著了,這樣吧,待會我挑幾樣東西,你幫帶回去給老魏。”

崔呈秀臉上露出了也不知道是苦還是笑的神情,偏偏還不能拒絕,隻能拱起了手:“那下官就謝過國公爺的厚賜了。”

“甭客氣,咱倆誰跟誰啊。”楊峰摟著他的肩膀一副不見外的模樣。

看到楊峰東拉西扯的總是把話題轉移,崔呈秀又問道:“國公爺,不知您打算如何回敬那些人呢?”

楊峰反問道:“那依崔大人之見呢?”

崔呈秀試探地問道:“國公爺,既然那些人這麽害怕朝廷解除海禁,那下一步咱們是不是奏請皇上,讓江南也開始解除海禁呢?”

楊峰似笑非笑的看著他:“哦……這是你的意思還是魏老焉的意思?”

崔呈秀有些不自然的移開了目光:“這……自然是下官的意思。”

“放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