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峰找到夏大言的時候,他正在自己的後堂裏吃飯,當侍女告知他楊峰已經來到外堂時,他趕緊放下碗筷,抓過侍女遞過來的絲巾胡亂擦了一下嘴巴便快步迎了出去。

很快,門外便傳來了夏大言的聲音:“哈哈哈……下官怎麽覺得今兒個起來院外的喜鵲一個勁的叫個不停,感情是侯爺要到了。”

和夏大言並肩走來的楊峰笑了笑:“夏大人過獎了,倒是本候來得突兀,還望夏大人不要見怪才是。”

說話間,倆人走到了後院的偏聽,看到桌上還沒吃完的三菜一湯,楊峰微微一愣,隨即點頭道:“沒想到夏大人身為一省巡撫,過得卻如此節儉,堪稱是節儉啊。”

夏大言擺了擺手,“侯爺過譽了,人生在世草木一秋,吃喝隻是小事,能填飽肚子即可,對於口腹之欲下官是不怎麽在乎的……侯爺請坐!”

“請!”

倆人坐了下來後,一名體態婀娜的侍女趕緊奉上了香茗,隨後便站到了夏大言身後站好,看得出來這是夏大言的貼身侍女。

楊峰接過香茗的時候多看了侍女兩眼,憑借著楊峰這些年在花叢中曆練出來的眼光,一眼就看了出來這個不過十五六歲的侍女已非完璧之身。

楊峰似笑非笑的將目光掃了眼夏大言,沒想到夏大言已經五六十歲了,倒是人老心不老,而且還能付諸行動,倒是讓人刮目相看啊。

幾乎是人老成精的夏大言自然明白楊峰目光的含義,有些尷尬的輕咳了兩聲:“侯爺,不知道你今日前來所為何事?”

“確實有點事想要與夏大人商議一二。”

楊峰收回了目光,神情變得正經起來:“夏大人,想必你也知道本候就要準備率領福建水師遠征南洋,本候擔心的是,本候走後福建會有變故,而屆時本候又遠在南洋鞭長莫及,以至於發生一些不可預測的後果。”

夏大言一聽就明白了,他立刻道:“侯爺,別的地方下官不知道,但對於福建地方官府下官自信還是有幾分約束力的,而丁大人、塗大人也是明事理的人,這些年咱們合作得也頗為愉快,所以下官認為是不會出什麽亂子的。”

楊峰搖了搖頭:“本候自然是信得過幾位大人的,但事無絕對,本候擔心的是本候走後,朝廷方麵會有變故啊,要知道再過幾個月,京察可就要開始了。”

“嘶……”

夏大言一聽,神情就是一凝,隨後一拍大腿,“下官怎麽就忘了這茬啊。”

這裏說的京察就是明朝官員的一種考核製度。

就像現代的公務員要經常寫工作報告和年終總結一樣,明朝的官員們也麵臨著KPI考核的壓力。為了加強對官員的管理,明朝規定每六年要對南北兩京以及各地的官員進行考察,謂之“京察”。京察時,四品以上的官員由皇帝親自考察,四品以下的官員由吏部、都察院會同考察,如果考核不合格的官員,則會被直接罷黜,削職為民。

製度的設想是美好的,但是實施起來卻很骨感,特別是對四品以上官員的考察完全淪為了一種形式,因為京察的方式很有問題。京察主要就通過臣子寫“自陳疏”的形式,由臣子自己向皇帝報告過去六年工作中的種種不足,希望皇帝能夠罷黔罷黜自己。皇帝在看完自陳疏後,通常對臣子多加鼓勵,然後將其留任。

最後京察製度就演變成了每六年都要上演一出的鬧劇,大臣拚命辭職,而皇帝則是死活不讓。所在一般情況下,京察就是一個笑話而已。

但事無絕對,任何事物都有兩麵性,當上麵有意要動你的時候,京察就成了一把鋒利的利刃,是會要命的。

以前的福建雖然靠海,但丘陵多山,地貧人稀,經濟很不發達,所以朝廷的大佬們都看不上它。可如今的福建卻不一樣,經過楊峰這兩年的建設以及海關的成立,如今的福建沿海諸如福州、泉州、廈門等幾個沿海城市已經成為大明和南洋、扶桑以及歐巴羅等商人通商的重要港口,每年光是海關的賦稅就讓各地的官府收得手軟。

據統計,去年福建海關收到的商稅就有一千二百多萬兩,除了上交給朝廷的七成,楊峰所屬的江寧軍和福建水師截留兩成之外,剩下的一成是返還給福建各地官府的福利。

可別小看了這一成,即便是一成那也是一百二十萬兩銀子。要知道在楊峰剛來到這個時空的時候,大明全年的賦稅也就五百多萬兩銀子。

現在一百二十萬兩銀子分攤到各地的官府裏,足以讓各地官府的官吏吃得滿嘴流油。更重要的是,這可是官府的合法收入,可以光明正大拿出來花的,所以如今福建的官位那可是許多人都向往的肥差。

可自古以來官位那都是一個蘿卜一個坑,你占了一個位子,別人就少了一個位子。以往有楊峰在的時候還可以憑借他的“凶名”壓下那些貪婪的人,但楊峰要是不在的話,那可就不一定了。

夏大言尋思了一下,搞不好自己這個巡撫搞不好都得被人擼下來,畢竟老話說得好,“好酒紅人臉,財帛動人心”。每年數百萬兩銀子的收入,足以讓無數人變得瘋狂,換成自己也會眼紅。

一想到這裏,夏大言就是一驚,現在的問題已經不僅是有人把手伸到江寧軍和福建水師的問題了,一個不好,恐怕連自己這個巡撫的位子也將不保。

他趕緊到:“侯爺,此事事關重大,咱們得請丁大人、塗大人過來一起商議才行。”

“正當如此!”

半個時辰後,福建布政使丁友文、按察使塗洪亮也趕到了這裏。這兩位同樣在官場上打拚了半輩子的老油條何等精明,一聽到夏大言說到幾個月後京察就要開始的事情他們立刻就明白了。

夏大言手捋胡須緩緩道:“老夫今年剛好六十,再過五年便要告老還鄉了。這些年來老夫在福建算是呆慣了,也不想再挪窩,不知兩位大人又是何等看法呢?”

丁友文也點點頭:“本官離告老還鄉倒是還有十多年,但如今福建能有這般局麵也是本官和諸位同僚共同努力的結果,若是有人想來摘桃子,老夫卻是不能答應。”

塗洪亮緊跟著也說了一句:“兩位大人所講的正是本官所想的,反正下官哪也不去,就留在福建了。”

楊峰瞥了他一眼:“隻怕到時候由不得你,朝廷一紙調令下來,難不成塗大人還想抗旨不成?”

“我……”

塗洪亮一時有些語塞,以前之所以沒人跟他們搶這個位子那是因為福建是個窮旮旯,沒人看得上這裏,可現在不同了,福建成了一個會下金蛋的母雞,不知有多少雙貪婪的目光盯上了這理,他們真能留在這裏嗎?

不過到底是老油條了,當看到坐在一旁悠然自得的楊峰時塗洪亮的眼睛就是一亮。他們扛不住來自朝廷的壓力,但是眼前這位能啊,憑借著他跟皇帝的私交,若是肯替他們說話,想必他們的位子就沒有人能動搖。

塗洪亮能想到的,丁友文和夏大言自然也能想到,很快三人對視了一眼,夏大言輕咳了一聲對楊峰道。

“侯爺,想必您今日過來不是特地來消遣下官三人的吧,有什麽吩咐您盡管吩咐好了。”

楊峰微微一笑,看來老夏是個明白人啊,他正色道:“既然夏大人把話說開了,那本候就說兩句把。如今福建的形式大夥也知道了,每年海關的稅收可不是一個小數目,眼紅的人可不少。

本候可是聽說了,前些日子朝廷有人上折子說三位大人來在福建的時間已經不短了,是不是將三位大人調到別的地方任職,陛下曾經就此事詢問過本候,本候說三位大人在福建日久,對福建的情況很了解,對本候的事情也很支持,所以陛下暫時將折子留中不發。

這樣吧,本候明日再給陛下送呈一道折子,替三位大人說說情,不過成與不成的就不敢保證了。”

聽到這裏,三人的心裏送了口氣,隻要楊峰肯替他們求情,那就沒什麽問題了。

“不過嘛!”

緊接著楊峰又說了句:“本候也有點事情想請幾位大人幫忙。”

“侯爺請講!”

夏大言也正色道。

本候再過些日子便將遠征南洋,屆時本候不在,而許多江寧軍和福建水師將士的家眷都在福建,還望三位大人能幫著多多照料,不知可否。

原來是這事啊,三人齊齊鬆了口氣,塗洪亮拍著胸脯道:“侯爺盡管放心,他們都是大明將士的家眷,地方官府有責任保護他們的安全,隻要下官還在福建任職一天便包他們一天的安全。”

“還有一事。”楊峰又肅然道:“是關於海關的,海關事關大明國庫是否充盈,不知多少雙眼睛在盯著它,若是有人敢打它的主意,幾位大人知道該怎麽做了嗎?”

“下官明白!”塗洪亮的眼中露出一股殺氣,事關自己的錢袋子,他自然不回退縮:“有誰膽敢窺探海關,福建各地官府絕不會與他善罷甘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