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楚韻從辛灼他們離開之後就坐到了道觀門口等著, 路甘來坐在她的身邊,夫妻倆一起沉默著。

天是濃墨一樣的黑色,這裏沒有城市裏的燈火, 隻能看到樹木影影綽綽的輪廓,耳邊則是風聲和蟲鳴。

他們緊緊地交握著雙手,合攏的掌心裏是三塊小小的玉石, 雕琢成祥雲的樣子, 是他們很早之前求的, 前幾天才送來。

那時候辛漸冉已經不在這裏了。

他們能察覺得出來孩子們隱瞞的是可怖的真相,他們也完全沒有刨根問底的打算, 連擔憂恐懼都不敢顯露, 看著他們離開,他們則留下來開始滿懷忐忑的等待。

他們能做的也隻有等待。

他們目不轉睛地盯著門口,不知道過了多久才看到熟悉的人影朝他們走近, 路甘來握緊了辛楚韻的手, 聲音裏帶著如釋重負的哽咽,“回來了!”

辛楚韻連連點頭, 一時之間她都說不出什麽話來, 被路甘來攬著才能站起身, 辛灼和辛漸冉走到麵前的時候, 她才看到了孩子們身上的狼狽,她小心翼翼地握住辛漸冉傷痕累累的手,另一隻手整理著辛灼亂糟糟的領口,“事情……順利嗎?”

辛漸冉反握住她的手, 笑得沒有一絲陰霾,“所有的事情都解決好了, 我的劫難也過去了……媽媽?”

他的麵前, 媽媽笑著,卻落下淚來。

辛楚韻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她胡亂地擦著眼淚,深呼吸了一口氣,“我……我太高興了。”

辛灼抿了抿唇,說:“我們沒什麽事,都是小傷。”

辛楚韻連連點頭,眼淚一直止不住,“那就好。”

兄弟倆對視了一眼,一起看向爸爸,發現他已經把頭埋下去了,這樣也沒能藏住一顆顆往下掉的眼淚,辛漸冉心裏又酸又軟,他輕聲說:“我們都平安回來了,以後也不會出事的……等過段時間,我把所有的事情都講給你們聽好不好?”

辛楚韻拍拍他,“你不講也沒事,回來了就好,懷熹呢?”

施懷熹這才從辛灼的兜帽裏飄出來,“我在我在。”

辛楚韻摸了摸他的頭,“今晚也辛苦你了。”

“叔叔阿姨你們也是,一直在這裏等著吧,已經很晚了,我們送你們先回去休息吧。”

“好。”

送到門口的時候,路甘來叫住了他們,把一直握在手心裏的玉石遞了出去,“這個……給你們,也不知道有沒有用,收著吧。”

辛灼接過,他感受得到玉石上的力量,來自於親人的護持,“很有用。”

“那就好。”

路甘來和辛楚韻都鬆了一口氣,給他們三個分配了一下,才說:“你們處理好身上的傷,也早點休息。”

大門關上,時溪小紙片才從辛漸冉身上飄了出來,說:“等我變成人再去跟叔叔阿姨打招呼吧。”

辛漸冉戳了戳他,說:“好,他們一定會很喜歡你的。”

辛灼把抱著玉的小布偶放到肩上,對辛漸冉說:“你帶師父一起過去,我們晚點到。”

辛漸冉知道這是要去讓施懷熹變回人身,他點點頭看著他們離開,對時溪說:“走吧。”

小紙片人飄在他身邊,沉默了好一會兒還是忍不住說:“我好緊張。”

“沒事的,”辛漸冉說,他特意了解過這方麵的知識,“就跟睡了一覺醒過來一樣,不會痛也不會受傷。”

時溪想,辛漸冉說的一點沒錯,魂魄進入自己的身體的那一瞬間他就浸入了朦朧的困意裏,在念咒聲,銅鈴聲和木魚聲裏,他覺得自己好像變成了一團攤開的棉花,輕得飄了起來,漂浮在夢境裏。

而現在他就像是從一場相當沉的睡夢裏蘇醒過來,殘存的睡意拉扯著他,他費力地睜開了雙眼,對上了媽媽的視線。

她的眼淚幾乎是瞬間就湧動出來,直直地落下來,把他的心都砸開一個豁口。

他們等這一刻等了多久啊。

他從來沒有像這一刻這樣脆弱過,他發出連自己都覺得陌生的哽咽,從生痛的喉嚨裏費力地擠出字眼,他說:“媽媽……”

手被重重地握住,臉也被溫暖的掌心輕撫著,“媽媽在……媽媽在這裏……”

“爸爸也在,我們都在這裏……”

溫熱的水喂到嘴邊,時溪想抬手的時候才發覺自己現在身上好像綁了鉛球,重得可以,辛漸冉出現在他的視線裏,他拍了拍他的肩膀,“是不是覺得身上很重,這是正常的,過段時間就好了。”

時溪連忙點頭,忽然為自己臉上的眼淚赧然。

他現在看上去一定很狼狽。

然而巨大的欣喜很快就把這點小情緒掩埋了,他被爸爸扶著坐起身,他看著屋子裏的每一個人——正在喝酒的好酒子,手牽著手一起看著他的施懷熹和辛灼,站在他床邊的辛漸冉,還有一直待在他身邊陪著他的父母,他對他們說:“謝謝。”

沒有他們當中的任何一個人,都不會有他的今天。

他戛然而止的時光在這一刻終於重新流轉了起來。

他們陪著他,看著他喝完一小碗粥,在飛速來到的睡意裏重新睡下。

他覺得屋子裏的燈光好溫暖。

是睡著了也能感覺到的溫暖。

時溪睡下之後,施懷熹他們就陸陸續續離開了,好酒子帶著辛漸冉去處理身上的傷,辛灼則牽著施懷熹回去了,他沒受傷,隻是看著狼狽了一些而已。

回到了小木屋,他洗完澡出來之後,發現施懷熹坐在陽台的搖椅上。

他穿著辛媽媽做的睡衣,奶黃色的,領口繡著小布偶,懷裏也抱著同樣換了睡衣的小布偶,整個人都軟乎乎的。

辛灼拿起放溫了的牛奶走過去,“睡不著?”

施懷熹仰起頭接過牛奶,眼眸亮晶晶的,“嗯,想坐一會兒。”

辛灼揉了揉他的頭發,抬腳把矮凳勾過來坐到了他的身邊,施懷熹咕嘟嘟喝完了一半的牛奶,整個人都懶懶地陷在椅子裏,長長地歎出了一口氣,“一切總算都結束了。”

辛灼注視著他,問:“你之後有什麽打算?”

施懷熹撐著臉,把牛奶遞給他,“留半杯給你喝,之後啊……好好搞錢,身份證和戶籍都觀主都搞定了,我現在就想好好賺錢買個自己的房子……”他說著撓了撓辛灼的下巴,笑彎了眼睛,“還要跟我們灼灼,好好談戀愛。”

辛灼耳根一熱,他把喝完的空杯放好,握住了施懷熹的手,“你不會走嗎?”

施懷熹失笑,“我走什麽……”

對上辛灼的眼眸,他忽然沉默。

他知道辛灼大概把他的來曆猜得八九不離十了。

他們誰也沒有說話,好一會兒,施懷熹沉下身,抵住他的額頭,聲音輕而軟,“不走,我有感覺,我會一直留在這裏的,我戶口都在這兒呢。”

辛灼被他逗得唇角揚起,他攬住施懷熹的腰,把頭枕到了他的腿上。

像隻沒有安全感的、黏人的大貓咪。

施懷熹輕輕揉著他的腦袋,好一會兒都沒聽到他說話,有點擔心,“怎麽了?”

他一直都擔心辛灼知道他的來曆之後會被打擊到。

然後辛灼坐直,握住了他的手。

他低下頭,炙熱和柔軟一齊落在施懷熹的掌心,施懷熹整隻手都發麻,他不由自主地攥緊了手掌,像是攥住了這個親吻。

他聽著辛灼無比認真地對他說:“謝謝你來到這裏,來到我身邊。”

他很少會這樣**心緒,聽得施懷熹忍不住捂住飛速發紅的臉,暈乎乎地說:“我該回什麽……不客氣?”

辛灼笑出聲,他把他攬進懷裏,兩個人低低說了好一會兒話才恢複平靜,施懷熹有點困了,他的下巴抵著辛灼的肩膀,一片蟲鳴中,他突然好想吃冰淇淋。

夏天都要結束了,總該好好吃一次冰淇淋。

於是他說,“下山之後,我們去約會吧。”

“好,”辛漸冉把他穩穩地抱了起來,“不過現在你該睡覺了。”

燈一盞一盞地熄滅掉。

床頭櫃的燈熄滅掉之後,施懷熹抱著小布偶窩進辛灼懷裏,他打了一個哈欠,“晚安,辛灼。”

辛灼捏了捏他的後頸,“晚安。”

他們還有很多很多個晚安,和很長很長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