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漸冉注視著她, 回答,“我沒有辦法評價。”
趙夏愣了愣,“為什麽?”
辛漸冉把文件夾合上,“你這副畫沒有用心畫。”
那一瞬間,辛漸冉幾乎覺得自己是看到了一座蠟像,女孩的臉透著無法言喻的僵硬, 但很快她笑了笑, 笑也是僵硬的, 她輕聲說:“這樣啊。”
辛灼那邊也已經布置好了陣法,他遞給趙夏一張符,“拿好這個, 有鬼出現我們就會過來。”
趙夏接住,施懷熹見狀對辛漸冉說:“你跟她說我們現在就走了,看她有什麽反應。”
辛漸冉照做, 趙夏聞言恍惚地點了點頭,“好的,麻煩你們了, 還有……還有可以給我一個聯係你們的方式嗎?萬一這個,”她指了指辛灼畫好的符陣,“沒用怎麽辦?”
辛灼聞言又疊了一張符給她,“燒了我就會趕過來,”他看著趙夏的神情,又說:“真要見到鬼了,你的手機不會聯係到任何人。”
他說話的語氣硬而冷, 聽得趙夏忍不住往後退了退, 她沉默地接過符, 把他們送出門外。
而後她站在門口, 麵色一點一點灰敗下去。
她伸出手,反鎖上了門。
一道又一道。
辛灼在附近找到了一個旅館,開了兩個單人間之後,三隻聚集在一起,小布偶從艙艙裏出來坐到辛灼肩上伸了個懶腰,“現在我們都已經確定了她有問題,”他問辛漸冉,“你從來沒有見過她嗎?”
辛漸冉從來不喜歡跟陌生人接觸,早些年被迫外出的時候確實見過很多人,但他對絕大多數人都沒有留下印象,“在我的印象裏,我確實不認識她。”
小布偶努力做出撐下巴狀,“那她的動機到底是什麽呢?我們沒有太多時間可以去試探她……要是我們可以知道她在做什麽就好了……”
他說著說著,視線跟辛漸冉一起看向辛灼,後者點了點頭,“等晚上。”
小布偶從辛灼的手臂上滑滑梯滑到他掌心,“那我們現在抓緊時間休息一下,晚上感覺有的忙。”
等到晚上十點,辛灼拿出香,剛點燃就平地陰風起,兩個相熟的陰差出現。
施懷熹跟他們打招呼,“你們這次來得好快。”
話多的陰差一如既往地熱情,“巧了麽這不是,我們正在這一帶巡邏呢,找我們有什麽事情嗎?”
施懷熹把這件事情跟他們說了一下,“你們在這一帶巡邏,沒有察覺到待在她家裏那隻鬼嗎?”
“誒誒誒我們是專業巡邏的,鼻子比狗都靈,除非這鬼是什麽鬼王級別的大厲鬼,不然不可能躲過我們。”
施懷熹聽到這句話心裏一沉,如果真的是程聽作亂,這鬼會是在原書劇情裏殺死好酒子的那個嗎?
他想了想,問,“如果真的發現是厲鬼,你們這附近有沒有能叫來幫忙的?”
陰差的表情也凝了凝,他思考了好一陣,才從口袋裏拿出來一個帶著按鈕的圓形東西,“喏,這個給你,要是真的是厲鬼,按這個按鈕,離這裏最近的一支負責打架的小隊會過來。”
這東西一看就很重要,“這個你們還是……”
話少的陰差指了指自己,“我也有。”
施懷熹這才接過,“你們一人一個啊?”
“不是,”話多的陰差驕傲地挺了挺胸,“我們偷偷拿的!”
怎麽說呢?還挺惜命的。
施懷熹抱著這個類似於警報器的東西,感慨了一聲,“你們這個做得還挺先進。”
“新興部門研發的嘛,說是什麽配合時代發展,武器也要升級一波。”
“這還挺好的,對了,我們想要一隻女鬼幫我們進去探探情況,你們能幫忙找一找嗎?”
“這個好辦,我剛好有個認識的,等等啊。”
他說著把拿出鬼界專用手機,打了個電話出去,“喂,蓉蓉姐,嗯嗯,吃過飯了,我這有件事情想讓綿綿來幫個忙,她有空嗎?誒,好嘞,”他把手機放到地上,提醒了一句,“可以了!”
接著施懷熹他們就看到了從手機的通話孔裏鑽出了一隻鬼。
一隻穿著酷酷的小女鬼,她飄出來就掃視一周,然後視線定在了施懷熹身上,施懷熹揚了揚手,“綿綿你好。”
綿綿「哇」了一聲,“你是妖怪嗎?”
施懷熹從小布偶的身體裏飄出去,蹲下身對她說:“不是哦,我跟你是一樣的,”他把要做的事情跟綿綿說了一下,“可以請你幫我這個忙嗎?”
不管是胖乎乎的小布偶,還是現在這個很好看的哥哥,綿綿都很有好感,於是很爽快地點了點頭,“當然可以,等我的好消息吧!”
陰差牽住綿綿,說:“那我們送她過去,你們在這裏等消息吧。”
施懷熹聞言跟其他兩個人對視一眼,“不用,我們跟著一起去吧,我們在門外麵等著。”
這樣萬一出了什麽事情,他們也會及時察覺到。
出發之前,辛灼還畫了一張符籙給綿綿帶著防身,才跟辛漸冉一起魂魄離體,五隻一起飄到了趙夏家門口。
施懷熹叮囑綿綿,“你記住,要是有任何不對勁,你就立馬喊我們。”
綿綿重重點頭,“我知道啦!”
她說著飄進了門裏,屋子裏一片黑暗,連外麵的光線也沒有窗簾嚴嚴實實地擋住了,整個屋子有種難以言喻的壓抑感。
綿綿飄得小心翼翼,她看到了臥室門縫透出的淺淡的光,握著符很小心地穿門而入。
臥室裏隻有書桌上點著一盞台燈。
燈的光是慘白色的。
綿綿看到有個瘦瘦的姐姐直挺挺地站在書桌前,一動不動像僵屍一樣。
她看著看著,看到這個姐姐抬起手,麵無表情地開始打自己的臉。
趙夏連著打了自己好幾個巴掌之後,心頭積攢的鬱氣才消散了很多,不知道從什麽時候,她壓力過大的時候會采用這種辦法解壓。
可能她真的是受虐狂吧,好不容易不用被打了,自己卻開始打自己。
她深深地呼吸了幾口氣,喝下了半杯酒,胃裏像是進了一團火,她就著這樣被燒灼的感覺,靜默地啟動電腦和數位板。
在要和平常一樣要拿出築清的作品集的時候,她頓了頓,她回想著他的評價。
沒有用心畫嗎?
她花了一個月的時間,不斷去修改,畫到快要吐了才畫出來的這麽一副畫,她最滿意的一幅畫,是沒有用心的嗎?
或者說是,稍微用點心的人都畫不出來這樣的一副爛畫吧。
她又扇了自己一巴掌。
尖銳的齒尖磕到了唇肉,鏽腥味在唇齒間蔓延開來。
她長舒了一口氣。
酒精和疼痛讓她覺得鬆弛。
她決定這次不用築清的畫冊模仿參考了。
她要自己畫。
然而提筆,腦袋空空。
她不知道自己想畫什麽了,緊緊地咬著指關節想了幾分鍾才勉強想出了一個輪廓。
她開始畫畫,畫出的每一筆都充滿著滯澀和猶疑。
鉛筆的筆尖鈍了又尖。
手腕和手指傳來不堪重負的疼痛。
她皺著眉,把下唇咬出了一條血線,手下動作不停。
時間都屏住呼吸流逝。
最後的最後,她注視著成品,她看著僵硬的死板的線條;她看著沒有一點情緒的黑窟窿一樣的眼睛;她看著她想象出來的怪物,是那樣的醜陋,讓人惡心。
“廢物……”她終於開口說話,重重地扇著自己的巴掌,一聲一聲地說,“廢物……廢物廢物廢物!”
臉上傳來腫脹的熱意,她重重地喘了幾口粗氣,打開了築清的畫冊。
她看著他的每一副畫,每一副都極盡詭豔。
哪怕畫上全部都是猙獰的扭曲的怪物,但是當所有人看到這些畫的時候,第一個感覺一定是「美」。
猙獰的美麗,詭異的美麗,連醜陋都是美麗。
她本來以為築清也隻是精於這一種畫風而已,然而他最新出的畫冊卻粉碎了她這個自我安慰的想法。
這本畫冊裏,他的畫從陰鬱壓抑的詭豔自然而然地過渡到了人間煙火。
怪物們的人間煙火。
他在怪物們的身上畫上好看的圖騰,給它們星星做成的小燈,在某座山的峰頂上,為它們建造一個家。
他給予每個怪物獨一無二的故事感。
她看完這個畫冊之後失眠了一整晚。
這樣的天賦,這樣讓人難以望其項背的天賦,讓她自慚形穢也讓她前所未有地不甘心。
為什麽這麽不公平?
為什麽世界上,要有天賦這種東西?
如果他失去了這種天賦,他們就能站在同一個起跑線上了吧?
到了現在她依然這麽想。
她合上畫冊,揚手把剩下的半杯酒灌進了胃裏,然後調低台燈的光躺倒了**。
那光依舊是慘白的。
慘白而昏暗。
綿綿安靜地等著,等聽到這個姐姐終於睡著之後,才小心翼翼地在屋子裏找起來。
被紅布抱著的大大的畫冊……在哪兒呢……
她仔細地找著,在衣櫃放被子的那一格找到了東西,然後貼上符籙,帶著它靜悄悄地出去了。
施懷熹他們在看到綿綿出來後,問了一下沒發現有其他鬼後,接過綿綿找到的東西,第一時間離開了。
他們回到了旅館,聽著綿綿仔細認真地描述了剛剛在屋子裏看到的事情,聽完都沉默地皺起眉頭。
施懷熹最先回過神,他蹲下身,把托辛灼去買的一罐糖果遞給綿綿,“謝謝綿綿幫了我們這麽大的忙,今晚辛苦了。”
綿綿喜笑顏開地接過糖,“不客氣,下次有這樣的事情還可以找我!”
“那我們現在就帶綿綿回去了。”陰差說。
施懷熹寒暄了幾句送走了他們。
他看向這個被緊緊包裹起來的畫冊,“還真的有這個東西……”
他剛走近一點就被辛灼拉住,語氣凝重,“別靠近。”
施懷熹聞言退到他身邊,“真的是厲鬼?”
他並沒有察覺到任何陰氣,然而辛灼卻很肯定,“是,這個東西相當一個中轉。能把人傳到那隻鬼麵前。”
“那我們最好還要知道這個厲鬼是什麽來頭。”
辛灼冷冷地注視著那團紅布,“我知道他是什麽來頭,但我現在更關心他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而不是酆都。”
辛漸冉想著綿綿說的話,輕聲說:“不出意外,趙夏明天會找我們,我們到時候問問她。”
第二天中午,辛灼身上的一枚符籙開始發燙——是趙夏聯係了他們。
他們這次來到趙夏家裏的時候,她的臉色比昨天慌張得多,“畫冊……畫冊還是找不到……”
辛漸冉平靜地拿出畫冊,“沒事,我們已經找到了。”
那一瞬間,趙夏麵無人色,耳邊的轟鳴聲比她的心跳聲還要大,她的心髒像是溺水了,掙紮著越墜越深。
她終於等到了這樣的機會,本該感覺到欣喜,然而當她看到辛漸冉的手放到了那塊紅布上要掀開的時候,她卻好像什麽東西重重錘了一下,幾乎是撲過去按住了他,聲音驚顫,“別打開!裏麵有鬼……”
半晌後,趙夏緩和了情緒,她坐在沙發上,接過辛漸冉遞過來的溫水,垂著頭,一言不發。
辛漸冉問,“你為什麽要這麽做?”
好一會兒,他才看到她抬起頭,那張臉上不知何時浸滿了眼淚,那雙原本空洞洞的眼眸現在溢滿了濃重的自嘲和難過。
她用終於解脫了一樣的語氣說:“因為……我嫉妒你。”
作者有話說:
比較肥的一章!
我現在去吃飯睡個午覺,然後開始寫二更。
大家午安,閱讀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