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門的時候,家裏很暗。

燈沒有打開,窗簾也被拉上了,辛漸冉摸索著牆上的開關,廚房那邊卻傳來聲音——

燭光和聲音一切蔓延過來,辛家父母一起端著一個蛋糕走了出來,辛媽媽笑著說:“在群裏收到了你們的消息,我和你爸爸就一起做了一個蛋糕慶祝一下,恭喜我們冉冉圓滿出任務成功,也表揚阿灼第一次當老師就當得這麽好。”

辛灼不自在地輕嗤一聲,辛漸冉注視著蛋糕,輕聲說:“謝謝爸爸媽媽。”

施懷熹飄到蛋糕前看了看,做得是水果蛋糕,兩層小蛋糕,又好看又有食欲,“要吹蠟燭嗎?”

“不用不用,”路爸爸擺擺手,“能一起合張照嗎?”

“那當然可以。”

施懷熹朝他們揮手,“快來快來。”

兩兄弟都走了過來。

辛媽媽特意給手機裝上了自拍杆,調整好光線和角度,拍了他們一家人,一生中第一張合照。

暖黃的燭光中,辛楚韻笑著,眼含淚光,路甘來笑著,但能看出來緊張局促,辛漸冉有些僵硬地看著鏡頭,辛灼則麵無表情。

他們的肩膀挨著,小布偶穿著小襯衫和背帶短褲,站在辛漸冉肩膀上,挨著辛灼的手臂。

是一張,很溫暖的照片。

吃完蛋糕之後對吃晚飯就沒有太大的胃口了,路爸爸做了些小吃,一家人在樓下看著電視聊天,到九點才各自上樓洗漱。

走到樓梯口的時候,辛漸冉問辛灼,“還有酒嗎?”

晚風習習,露台已經大變樣了,廊下擺著桌椅,角落放著蒲團和香爐,再往外是兩架秋千,一架是一體的,可以躺著睡覺,另外一架獨立出了三個小秋千,上麵撐著黃色的遮陽頂,秋千前麵還擺著一張小桌子用來放東西。

天文望遠鏡還擺在角落裏,沒有動過。

辛灼拿了一聽冰鎮的啤酒擺到了小桌子上,率先坐到了小秋千上,他開了一罐,在旁邊點了一柱香,辛漸冉開了一罐坐到了右側的秋千上,仰頭就喝了一大口。

施懷熹則坐在中間,慢悠悠地**著秋千。

“辛灼,”是辛漸冉先開的口,“我不在的時間,他……爸媽都是怎麽過的?”

“我怎麽知道?”辛灼喝了一口酒,“想知道就去問他們,我從小跟著爺爺長大,有時候一年都跟他們見不到一麵。”

“對不起。”

“你跟我道什麽歉。”

“你很討厭我吧?我知道的。”

“我討厭你不是因為他們顧著找你顧不上我,是你被找回來之後對他們……嘖。”

“我知道,我太懦弱了,要是……”辛漸冉看向施懷熹,“要是我像你一樣該多好,那我們一家肯定不會是今天是這個樣子,明明是一樣的經曆,我卻這麽沒出息,隻會讓人擔心……”

“我要生氣了。”施懷熹打斷他。

辛漸冉無措,“對不起……我……我不該拿我們比較……”

“你是不該這麽否定自己。”

“呃……”他眼前,小小的布偶看向他,“你不是沒有試著去麵對過,哪怕經曆著這些可怕的事情,你也沒有放棄過學業,能好好地養活自己,現在也在學習保護自己的能力。

辛漸冉囁喏著說不出話,施懷熹繼續說,“我們的經曆當然不一樣,非要說的話,那隻能說我比你幸運。別輕易否定自己,換作我是你,我也不一定會做得比你好,你已經在前進了,不用去想之前的事情,非要怪的話,那肯定要怪把你偷走的那個人,他才是這一切的罪魁禍首,怎麽都怪不到你自己身上,知道了嗎?”

“呃……”辛漸冉長處一口氣,臉上浮現出一個清晰的笑意,“知道啦,謝謝你跟我說這些。”

謝謝你救了我,謝謝你把我從暗淡的生活裏拉了出來,謝謝你把我引向回家的路,謝謝你救了今天那個孩子。

像又救了我一次。

施懷熹拍了拍他,抱起啤酒罐,往前一舉,“一切都會越來越好,敬明天!”

辛漸冉把自己的啤酒罐放過去,施懷熹看向辛灼,“快來。”

辛灼一手勾著秋千,一手懶洋洋地遞過來,他看向辛漸冉,“我現在不太討厭你了。”

辛漸冉回他,“我再接再厲。”

把這個「太」字努力掉。

三個啤酒罐碰在一起。

比晚風還沁涼。

各自回房的時候,施懷熹拍了拍辛漸冉,“今晚要我去你那兒睡嗎?”

辛漸冉握住他的手,“不用了,晚安。”

“晚安。”

辛漸冉關上門,聽著喜歡的音樂泡了個很舒服的澡,沐浴露也是媽媽買的,是很清新的檸檬味,洗發水卻是桃子味的,有點甜,但是不討厭,辛漸冉吹幹頭發,窩進被子裏,空調小小聲地運行著,他看了會兒書,困意漸漸上來,於是就熄了台燈,規規矩矩地平躺著睡著了。

他睡得很熟。

另一個臥室裏,辛灼剛剛洗完澡,就看見施懷熹正坐在他自己的小沙發上玩遊戲,見他出來了,布偶的手揮了揮,“辛灼,我剛剛被啤酒打濕了,你把我洗一洗吧。”

辛灼走過去拎起他,聞到了一股啤酒的味道,施懷熹指了指自己的肚子,“這塊兒濕了,你再幫我移一下魂……等等,你撕個小紙人出來,我自己試一試。”

辛灼便默默給他撕了起來,施懷熹有些奇怪,“你今天怎麽不說報酬了?”

“很想欠我?那報……”

“別,”施懷熹靠著他的手,“當我什麽都沒問。”

辛灼哼笑一聲,把撕好的小紙人放過去,“喏。”

施懷熹舉手「掐」訣,當然圓手是掐不出什麽訣的,辛灼隻看著他的手扭來扭去,步伐倒是很認真在走,兩隻腳很努力地踩著,吧唧一聲,小布偶往後倒下,小紙人則精神地站起來,“看,我做到了。”

辛灼很捧場地鼓了鼓掌,又聽著他說,“我之後就學一學怎麽撕紙人,就不用老是麻煩你了。”

辛灼先是下意識想了一下他撕紙人的場景,轉而又想到,他會撕紙人了,之後是不是還要自己去洗自己,自己曬自己?

那他要幹什麽?

這個奇怪又突兀的想法油然而生,辛灼還沒有細究就順著想法回答,“這個等你能離魂之後再說吧,用這個身體撕太困難。”

施懷熹唔了一聲,“也有道理。”

辛灼把小布偶拿起來,他看著試圖玩手機的小紙人,問:“你是老師還是心理醫生?”

“什麽,都不是,怎麽突然問這個?”

“你很會安慰人。”

施懷熹把自己攤平在沙發上,摸了摸自己的下巴,“隻是有感而發,而且我跟辛漸冉的經曆相似,他心裏想什麽我大概知道。”

“那我呢,我心裏想什麽你知道嗎?”

施懷熹看向他,很輕地回答他,“我大概也知道。”

辛灼脫口而出,“那你怎麽不安慰我?”

他說完就有後悔了,手拉著窗簾想關上,卻聽到一聲笑。

很輕,很溫柔的笑,說出來的話也像是柔軟的水波,“我在等你需要我安慰的時候啊。”

辛灼唰一下拉上窗簾。

之後怎麽睡著的他已經想不起來了,腦子裏思迅紛亂。

施懷熹到底是什麽樣的人?

他的過去是什麽樣的?他有朋友嗎?生活得開心嗎?是什麽樣子?

又是……因為什麽死去的?

大概是日有所思夜遊所夢,他做了一個夢。

夢到了一個青年,隔著一層紗,影影綽綽,看不清楚長什麽樣子。

他懶懶地靠在飄窗上,一身朦朧,笑聲也朦朧,一隻骨節分明的冷色的手伸了出來,也是懶懶的,像是等著人來牽,他帶著笑意問,“要不要我安慰你呀?”

辛灼回答不出來,他隻是伸出手,想要握住那隻手。

像是握住了一團雲霧。

又空又涼。

辛灼睜開眼,他的手對著空調的出風口,掌心都發著涼,難怪……

他想了一會兒忽然覺得赧然,不自在極了,明明也不是什麽奇怪的夢,但就是不好意思想下去,又有點煩,他下意識看向飄窗,窗簾上映出小布偶認真修煉的影子。

辛灼覺得更煩了,還莫名地不敢跟施懷熹說話。

他一聲不吭地去洗漱,冰涼的水撲到臉上,壓住了一些莫名的躁意,要出門的時候頓了頓,還是說了一句,“我走了。”

窗簾後穿來聲音。

“好哦。”他回他。

早上痛痛快快晨跑之後,那種莫名的煩悶消失了,辛灼鬆了口氣,果然沒有什麽是運動解決不了的。

他洗好澡換好衣服,跟往常一樣從飄窗上拎起小布偶放到肩上一起下去了。

今天是休息日,早飯的時候,辛楚韻問,“要是大家都沒有安排的話,今天去爬山怎麽樣?在山上住一晚看完日出再回來。”

她說完,一桌子人的目光都看向了辛灼,後者麵無表情地吃完一個小籠包,“行。”

辛媽媽笑得很開心,“那我們睡完午覺出發,你們想住野營嗎?”

辛灼和辛漸冉皆搖頭。

“那我去預約一下房間,老路你準備一下吃的東西,你們就收拾收拾自己的衣服。”

出去玩施懷熹還是很開心的,尤其是看日出,他很久都沒有看日出了,而且這一次還是這麽多人一起看日出,更加有了全家出遊的溫馨感。

他的雀躍是顯而易見的,辛灼拎著曬開的小布偶放到他麵前,“這麽開心?”

“出去玩當然開心。”

“以後多帶你出去玩。進來。”

施懷熹起了玩心,他拉上窗簾,過了一會兒又打開,辛灼就看到小布偶和小紙人都躺著,“辛灼辛灼,你猜猜我在哪裏?”

辛灼都沒多看一眼,果斷把小布偶抓在掌心。

施懷熹坐到他的掌心好奇,“你怎麽這麽快就看出來了,這麽厲害?”

辛灼心想這跟厲不厲害沒關係。

“我就是知道。”他這樣回答他。

作者有話說:

坐手手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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