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憶做了自我介紹。

不用說來意。

駝背老漢石葫蘆趕緊把他請進屋:“哎呀,是王老師來了?上回你們王隊長過來做手章,我們還聊起過你哩。”

他對屋子裏喊:“水生,看看誰來了?天涯島的王老師來了!貴客上門了!”

有個大齡青年用手劃著地‘咕嚕咕嚕’的出來了。

他盤腿坐在一個自製的小板車上,木頭底座下麵是四個小木頭滾輪,他在小板車上靠雙手劃地提供動力,跑的還挺溜的。

確實是個心靈手巧的好漢子,他自己給自己做了個代步小工具。

王憶這邊也給帶了個代步工具。

跟送給盛大貴時候一樣的輪椅。

他拿到手章後就想著回送石德路一件禮物,得知他有小兒麻痹症後便想到了輪椅。

此時他手裏推著的便是輪椅,他把輪椅上的大塑料袋給摘下來,說道:“石德路同誌?我是王憶,哈哈,我聽我們隊長提起過你。”

“你還送我了一枚好手章,今天我上門來道一聲謝,也還你一件禮物。”

石德路笑道:“王老師您好呀,老話說聞名不如見麵,見麵更勝聞名,這話以前我不理解,現在看到王老師你,我是一下子明白了!”

“我早就聽咱公社的社員說起過你,都說你有本事有能力有良心,一個勁做好事,現在見麵了,你這人的氣度氣質可比他們傳的更好,真是一位內秀外慧的好男子!”

“不過我送你的是個小手章,你這是帶了?”

他看向這台矮小敦實、工藝精湛的輪椅,眼睛亮晶晶的。

這是所有腿腳不便者夢寐以求的禮物!

王憶拍拍輪椅推給他:“我在滬都城裏的朋友送來的家夥,是個二手貨,他以前腿腳受傷用過的,你要是不嫌棄,我就送給你了。”

石德路激動的說道:“不嫌棄、不是,我、我無功不受祿,怎麽能收你這麽好的禮物?”

他看著輪椅下意識的連吞了好幾口口水。

作為殘疾人,他早就知道輪椅這種工具了,他也在報紙上見到過圖片。

可是卻沒見過這麽精細的輪椅!

而且這輪椅說是二手貨,但隻是有點使用痕跡,所有配件都好好的呢,說是一件新品也不為過。

然而這已經是王憶讓邱大年給他在閑魚上買得‘有瑕疵’的二手車了……

22年的‘有瑕疵’跟82年真是完全不同的含義。

王憶跟石德路的關係與他跟盛大貴不一樣,他跟盛大貴是交易,所以可以送一台新車也必須得給人家新車。

石德路是送他一台小手章,價值不大,這樣他還人家的禮物如果太珍貴,人家是不會要的。

王向紅跟他介紹過石德路,說這人很要強很講究,不是個貪婪的人,不輕易接受別人的饋贈。

王憶不想跟石德路去客氣的太多,沒那個必要。

他直接把輪椅推給了石德路說:“這東西我沒有用,石同誌你別推辭,你推辭下去就顯得我這人是來熱臉貼冷屁股了。”

“你收下就行,要不然我得把你送我的手章還回來。”

石德路握著輪椅扶手,削瘦的手背上青筋鼓了起來:“這怎麽好意思?這怎麽能行?爹,你看這個王老師,王老師這怎麽能行呢?”

石葫蘆沒什麽話。

他是貧苦人家,隻知道自己姓石並沒有正式的姓名,叫石葫蘆是因為他從小性子沉悶不喜歡說話,被人叫做葫蘆,最終新中國建立統計人口和戶口,他就報了個石葫蘆的名字。

此時麵對兒子的求助,他也不知道說什麽,擠擠眼、張張嘴,最後說道:

“王老師你坐下,我給你倒一杯水喝,家裏沒有茶葉,你別嫌棄白開水。”

王憶笑道:“行,石大伯,那麻煩你了。”

石葫蘆嘀咕著說:“不麻煩不麻煩。”

趕緊去找杯子倒水。

石德路叮囑他說:“爹,把水杯刷洗一下再倒水。”

王憶將車子推到了一邊去。

石德路不好意思的說:“王老師,你能不能推回來?我、我想好好看看、摸摸,我都不知道現在還有這樣的好東西了。”

王憶又把車子推給他,笑道:“你這樣就對了,我是來送禮的,你越是喜歡我送的禮物,我就越高興。”

石德路說道:“喜歡、喜歡,太喜歡了,我是打心眼裏喜歡呀!”

“可是這輪椅太珍貴了,這是老幹部用的……”

“得了,你又開始了。”王憶搖搖頭,“就是個二手的舊東西,你喜歡就收下,我看你年紀不大,不到三十歲吧?”

“恰好二十九!”石德路笑道。

王憶說道:“行,咱們都是年輕人,年輕人打交道要爽快、要年輕氣盛,不氣盛能叫年輕人呀?”

石德路笑了起來,連聲說:“好,好。”

他研究起了輪椅,王憶看房子裏的布置。

不說是家徒四壁,但也差不多,房子裏除了修補的桌椅和一些工具、書本報紙,另外沒什麽東西了。

石德路父子兩人生活過的清苦,畢竟一個是上年紀的駝背老漢,一個是殘疾青年。

王向紅找石德路來雕刻手章主要就是想幫襯他一把,實際上縣裏會刻章的人有好幾個。

石葫蘆倒了一杯水畢恭畢敬的遞給他。

王憶接過水杯抿了一口,雙手握著水杯取暖順便問道:“石同誌,你現在生意怎麽樣?”

石德路推開輪椅用手撐地說道:“還行,鄉親們照顧我們爺倆,有我能幹的活先來找我。”

“所以我們爺倆日子不錯,從來餓不著肚子,偶爾還能喝一口小酒,很不錯。”

“就是差個媳婦。”石葫蘆悶聲悶氣的說。

石德路哈哈笑道:“爹啊,你快別說這有的沒的了,你一輩子沒有媳婦,不也把日子過下來了?還養大了我呢!”

王憶說道:“石同誌你的心態很好,陽光樂觀、積極向上,這點值得許多人學習。”

石德路擺擺手說:“王老師你可別誇我,我容易翹尾巴。”

“實際上我不是樂觀,我確實生活的很幸福,我的命好啊——你應該知道我的身世吧?”

王憶點點頭。

石德路說道:“你知道的話,那就應該能看出我命多大、運氣多好!”

“當年我聽人家說我在海上漂了得一天,結果我在個木盆子裏愣是沒翻掉,愣是靠岸了,還讓好些鄉親給撞見了!”

“然後又碰到了我爹這樣好心眼的人,要不是他撿我回家那我早沒了。”

“小時候我又碰上饑荒,以為我們這樣的家庭要餓死了,結果王隊長聯合公社領導去海裏撈海帶分給社員們填肚子,我家也分到了海帶,吃著海帶喝著湯,硬是捱過那三年!”

說著他大笑起來:“你說說、你說說,咱說句心裏話,我這是不是運氣好?我是不是命好?”

王憶跟著笑:“對,挺好,都挺好!”

石德路幽默的說道:“我的命運就跟咱們國家的發展形勢一樣好,不是小好,而是大好!”

“真的,你看我後來還碰到了名師,老師心好、善良,看我可憐就握著我的手教我用雕刀,教我刻字、雕刻。”

“我能走到今天,真是碰上好些好人——還有你王老師,你也是大好人,給我送來一台輪椅!”

“咱們公社腿腳殘疾的不少,可是有誰用上了輪椅?沒有!一個都沒有呀!”

“如今我用上了!你說我這不是運氣好是什麽?”

王憶笑道:“你運氣好,但自己操作的更好……”

兩人聊了一陣,石德路也沒什麽話題,便把自己做手章的材料都拿出來給王憶看,跟王憶圍繞著雕刻和印章話題聊了起來。

他有些遺憾的說:“我手頭上還有的這些手章材質多數是骨、石、塑料、有機玻璃、木頭,沒有什麽珍惜材料了。”

“要是我師傅送我的那一方和田玉還在就好了,我給你做個和田玉的手章。”

王憶擺擺手說道:“你已經給我做了一個好手章了,手章這東西不圖多,有一個結實耐用即可。”

他看向屋子裏的石碑,問道:“你現在主要是給石碑刻字了?”

石德路點頭:“對,給石碑刻字。”

王憶好奇問道:“怎麽收錢的?”

石德路笑道:“一個字一分錢。”

王憶一呆:“一個字一分錢,你這樣一天能刻多少個字?”

石德路笑道:“我刻的挺快,說句王婆賣瓜、自賣自誇的話,我的手藝真不錯,要是我一天從早刻到晚,我能刻出二三百個字來,一天能進賬二三塊錢呢。”

“不過沒有那麽多買賣——我主要是刻墓碑,買賣少點也挺好,說明咱周邊鄉親逝世的人少,這更好!”

石葫蘆嘀咕說:“買賣確實少,咱公社人也少,嗯,都是小活,要是有石雕圖或者整石雕的大活,那樣日子也就好過了。”

王憶問道:“這個石德路同誌還會雕圖畫?”

石德路說道:“能雕、能畫,不過也就能雕點簡單的花鳥魚蟲。”

他滑動小木輪車去拿出來一疊樣板紙。

雕刻就是這樣,先出樣板紙,然後順著留痕,最後再正經拓展字跡或者圖案。

樣板紙都是他自己先畫再剪的,另外上麵有油彩,他拿出幾個小石雕,上麵上了色彩。

王憶看著樣板紙上的圖案,上麵有迎客鬆有飄**的旗幟有首都大門等等圖案。

都並不簡單。

而且石德路雕刻字的速度竟然能做到日雕兩三百字,這簡直有點鬼斧神工的意思了。

要知道這年代是單純的用斧子鑿子來在石板上刻字,效率低下,畢竟刻字不是寫字。

工具越先進,這活效率越高,反之效率越低。

石德路肯定是沒有什麽好工具的。

王憶看向石碑。

上麵橫豎都有字。

橫著一行是:福澤萬代。

豎著一列是:先祖杜氏分支之墓。

字跡大小一致,真是龍飛鳳舞、蒼勁有力,雕刻在石碑上,說一句力透紙背不為過。

好功夫!

高手在民間!

王憶來了興趣,說道:“石同誌,你聽沒聽說過我們天涯島的社隊企業準備辦磚窯廠的消息?”

石德路說道:“肯定聽說了,早就滿城風雨了,我們這條街上好幾家等你們磚窯廠開業了,到時候就去買磚頭買瓦片準備著蓋新房子。”

他頓了頓,繼續說:“王老師,你要是覺得我手藝不錯,那等你們廠子開工的時候,我去給你們找大石頭雕刻個廠子名。”

“不收錢,就是你們覺得行的話,我去幫個小忙。”

王憶笑道:“行呀,這肯定行,另外我有別的事跟你商量。”

“現在挺流行字磚牆壁的,比如磚頭上帶著筆畫,建成牆壁或者門樓之後可以湊成‘泰山石敢當’或者‘幸福之家’之類的這種大字。”

“我尋思著你要是平日裏活少,不行你就去我們磚窯廠上班吧,每個月給你跟工人一樣的保底工資,然後根據你在磚坯上刻字刻圖的數量每月給獎金,怎麽樣?”

他一開始來找石德路就想要幫對方一把。

之前他聽說了石德路父子的情況後,便覺得自己有能力加上雙方有瓜葛,那能幫一把就幫一把。

王憶起初是想讓石德路去天涯島的山上搞石雕,刻字也刻圖,要是能根據一些石頭的造型進行雕刻成鳥獸自然更好。

他搞這個石雕是為二十一世紀做準備。

二十一世紀的海福縣和整個外島是旅遊業的天下,天涯島上能發展旅遊業的自然資源不多,這樣得弄點人造資源,比如石雕石刻。

他甚至計劃著整個類似摩崖石刻之類的東西。

有的地方刻佛經、有的地方刻劍招,以後隨著電視機的普及、武俠劇的熱播,天涯島可以聯係媒體整點幺蛾子吸引遊客。

可是看到石德路的刻字水準加上了解了他的工作效率,王憶覺得也可以通過磚窯廠幫他們父子一把。

石雕石刻這種事挺好,但危險,畢竟石德路不是完好無缺的健康人。

不出他的預料,石家父子一聽他的邀請紛紛挺起了胸膛,就連石葫蘆的背都不那麽駝了。

石德路下意識的舔了舔嘴唇問道:“王老師,你是可憐我,所以……”

“別說瞎話。”王憶笑著打斷他的話,“你這是說什麽呢?我確實有合適的活攤派給你,這是雙贏的活!”

石葫蘆趕緊給兒子使眼色:“王老師就是有意拉你一把,你還不趕緊抓住這機會!”

石德路顯然心動,他再次舔嘴唇說:“王老師,我感謝你,你真的像咱們社員說的那樣,人品好、心眼好,你跟王隊長一樣都是——都是天大的好人!”

“可、可是你看……”

他低頭看看自己收在圍裙裏的萎縮雙腿,後麵欲言又止。

王憶笑道:“哎呀,石同誌,我剛誇了你樂觀又積極,你怎麽又開始矯情起來了?”

“你不用管你的腿,後麵我給你在我們磚窯廠單獨開個工作間,你負責雕磚坯!”

石德路問道:“紅磚也有雕刻嗎?它不像瓷磚一樣美觀,雕刻以後可以上彩,可以很清晰、很明顯的看到圖紋。”

王憶說道:“紅磚當然可以有雕刻,主要是為了給咱們磚窯廠的產品增加一點競爭力。”

“現在這種競爭力還體現不出來,你等過幾年,市場經濟開始發力,就能看出不一樣了。”

“再就是我們承包下防空島以後,裏麵洞穴多,我們的技術總工說或許可以試試燒瓷磚。”

“到時候如果要燒瓷磚,那你描繪彩繪的本領就可以起到更大作用了。”

石德路笑道:“行,我學習能力不錯,到時候即使我的本領不夠用了,我也可以學!”

王憶說道:“那就先這麽說定了,你把手頭上的活忙一忙,忙完了咱們磚窯廠差不多開工了,到時候你過去上班。”

後麵他跟父子兩人隨意的聊了一陣,喝了三杯熱水去上了個廁所,他告辭離開。

父子兩人送他出門,看見偏三輪後也上去看了個新奇。

偏三輪這會看起來不太美觀了,上麵沾染了帶泥土的腳印、巴掌印之類的東西,一看就是孩子爬上爬下的結果。

他們出去的時候,還看見有小孩正擠在車上——

車鬥裏塞滿了孩子,摩托上前後排列著一群孩子。

王憶數了數,從車頭到車屁股足足坐上了十個孩子,他們後麵的摟著前麵的腰,就跟在開火車一樣……

這輛偏三輪承受了它這個年紀不該有的壓力!

王憶上次看到一輛摩托車上有這麽多人,還是在網上看到三哥家的人坐摩托的照片。

石葫蘆見此趕忙上去驅趕孩子們:“走走走!都走都走!你們幹什麽?找你們爸媽揍你們了!”

他揮舞著粗糙的大手要打人,孩子們一哄而散。

然後混亂的順口溜響了起來:

“一個跛子,牽著車子;一個駝子,背著孩子;一個瞎子,坐著驢子。跛子的車子,撞著瞎子的驢子;瞎子的驢子,碰倒駝子的孩子;駝子要打瞎子,瞎子要打跛子……”

小孩們拍著手、跳著腳亂唱順口溜,氣的石葫蘆撿起塊土坷垃作勢要砸他們。

見此小孩們嚷嚷著順口溜急忙跑遠了。

石葫蘆努力挺起腰背嚇唬他們:“你們跑了也沒用,看我晚上去找你們爹娘打你們!”

石德路笑著對王憶說:“這段順口溜都多少年了?我小時候被人編排的,哈哈,結果一下子傳了得二十多年。”

王憶說道:“這是他們編排你們的話?”

石德路說道:“裏麵的跛子說的就是我,駝子說的是我爹,瞎子是公社的老摸索。”

“我小時候有一次我爹背著我出去買東西,我拖著我的小車,然後撞到了老摸索養的驢,當時鬧了起來,讓人編了這樣的順口溜。”

王憶皺眉說道:“這就太沒有公德心了,怎麽能這樣編排人呢?”

但這種事在八十年代很常見,特別是農村,小孩經常互相傳唱編排人的歌謠。

家裏大人不太管,甚至連孩子打架他們都不管。

石德路也看得開,笑道:“沒事,窮開心、窮開心嘛,窮人也得找點開心的事來幹。”

“再說老摸索都去世好幾年了,這有人一直記著我們也挺好,我覺得比人沒了然後便沒人記得要好。”

當事人看的開,王憶便無需去畫蛇添足要給人家主持公道還是什麽。

他跟父子兩人握手,騎上摩托車‘轟轟轟’的離開了。

別的不說,這玩意兒的動靜是真大,跟排氣管上安了個喇叭一樣!

車子直奔大眾餐廳而去。

餐廳上下都在忙活,偏三輪開到門口,有隊裏安排的民兵好奇的看過了。

兩個民兵擔任保安,民兵隊輪崗,半個月輪一次,這次來當保安的是王來福和王祥麥兩人。

他們被偏三輪的聲音吸引,好奇的看過來,看到車上的王憶後頓時指著他大笑起來:

“王老師啊?王老師你這是騎了誰的摩托車?”

“長江侉子,真好,看著就威風。”

王憶踩刹車下來,說道:“這是咱們隊裏的車子。”

王來福迅速理解了他的意思,驚喜的問道:“從哪裏買到的車子?這車不好買,我看著縣裏隻有治安局、郵電局的幾個好單位才有!”

他們兩人得知車子是生產隊所屬,紛紛上來摸車把、摸車座。

盡管隻是一台二手的偏三輪,可還是讓兩人歡呼雀躍。

說實話,從小到大他們還沒有坐過機動車呢!

門口出來倒汙水的服務員看到王憶,就去把王東美叫了出來。

王東美得知這台長江侉子是給餐廳準備的,更是感到欣喜:“王老師,你還給咱們餐廳準備了一台車?”

王憶說道:“對,餐廳沒有車不像話,你們有時候去買菜買東西的,還得走著去、推著小車去,又慢又不體麵。”

“這輛車就是你們的買菜車了,以後開著車去市場,買了菜肉往車鬥裏一放,多好!”

“是好、是好。”王祥麥挎上車子去試了試。

昂首挺胸,努力讓自己看起來更威風。

王東美樂得合不攏嘴,說:“咱縣城巴掌大小,市場隔著不遠,用不著開車去。”

“這車子我看著可以用來送人,經常有人在飯店喝的迷迷糊糊,天冷了,沒法讓他們在飯店裏睡覺,還得用小車把人推回去。”

“這用小推車推著人才不體麵,就跟咱是人販子一樣!”

有跟著出來看熱鬧的服務員笑道:“對呀,前兩天屠宰站的吳站長喝醉了,咱們好心推他回家,結果他還回來批評咱們,說讓人看他笑話了。”

王憶說道:“這種人不慣他臭毛病,扔街道上就行了,不用管。”

王東美笑道:“吳站長說的也有道理,他們單位推死豬就是用小車這麽推,咱們用小車推著喝醉的人就跟推了一條條死豬一樣,真不好看。”

“吳站長人是好人,他批評咱們用小車推人不好看,還給咱們聯係了一輛大永久,說是新華書店的一名同誌急用錢,想將自己的大永久賣掉。”

他拍拍車鬥說:“不過有了這台車,咱們就沒必要買大永久了,以後事情可好辦多了,就用這車來送人,又快又體麵!”

王憶說道:“那行,以後還可以用這台車送餐呢。”

“餐廳有電話,等我給你們印製點名片給各單位送過去,到時候咱們提供叫餐服務。”

“這樣冬天天冷有些單位、有些人家不願意出來到飯店吃飯,那咱們送餐上門,讓他們在家裏吃!”

王東美說道:“行、行,這樣咱們生意可以更紅火——可惜咱們店裏最有名的是火鍋,這東西沒法往他們家裏送!”

王憶簡單的笑了笑說道:“沒事,現在的生意已經做的夠紅火了。”

“對了,你說有人要賣大永久自行車?什麽時候能買?咱們也可以買一輛自行車。”

王東美說道:“有了摩托車還要買自行車嗎?”

他琢磨了一下又自己回答說:“買了也行,自行車買菜也挺方便,總不能碰上點事就要開這個大摩托車,那多浪費汽油?”

王憶說道:“摩托車買了就是為了用的,別心疼汽油,該用就用。”

“不過自行車有自行車的作用,逢年過節咱們社員要走親訪友,有一輛自行車方便。”

“到時候讓他們坐船到碼頭,把咱們自行車存放在碼頭上,誰要用了騎上自行車去親戚家,又快又省事。”

王東美笑道:“這用不著吧?咱們隊裏誰會騎自行車?我看著……”

“我會!”王祥麥急忙說道。

王來福也舉起手說:“我也會,王老師我也會!我們民兵隊集訓的時候是學習過騎自行車的,咱縣裏民兵都會騎自行車!”

王憶說道:“你看,這不有的是會騎自行車的嗎?而且有了自行車,還怕社員們學不會?幾個鍾頭就學會了!”

王東美說道:“那我去打個電話問問,吳站長是前天說的這個事,餐廳挺忙的,我也做不了主,所以一直沒跟那位圖書管理員同誌溝通。”

他進屋翻開電話本找到電話,拿起話筒很正式的撥了個電話。

要賣自行車的圖書管理員叫顧明明,在新華書店工作。

書店知道他要賣自行車的事,便在電話裏跟他們說顧明明在班上,可以過去直接找他商量買車的事宜。

王東美問王憶怎麽安排,王憶攤開手:“怎麽安排?擇日不如撞日吧,咱們過去看看。”

海福縣隻有一家新華書店,是在1972年開設,今年是十周年。

它是一座老建築,門口上頭有三麵旗幟造型的石壁,上麵寫著‘新華書店’,中間有個大紅五角星。

如今石壁下麵掛了一條橫幅,寫著‘熱烈慶祝本書店為人民服務十周年’,兩邊還有木板對聯:

鼓足幹勁建設社會主義;趕上形勢加強自我修養。

門口兩邊有兩個木板做成的小遮雨棚,一邊是黑板報一邊是報紙窗。

報紙窗前正有幾位老先生背著手在看今天的報紙,而黑板報前則是有兩個姑娘在更新板報內容。

現在各機關單位講政治、有信念、注重品德教育,很重視社會輿論的推廣工作。

像新華書店和學校這種地方必須有板報,並且最長一星期就要升級一次。

王憶看了一眼,板報上的具體內容是跟書店裏更新的書籍清單有關,其中頭條是:

本縣著名教員作家王憶的代表作《龍傲天環球大冒險》將於1983年1月1日隆重發售。

著名教員作家……

代表作……

隆重發售……

王憶看的一愣一愣。

看新華書店的意思,他的書是重量級作品,但怎麽沒有人跟自己約個發售會呢?

王東美看見這頭條新聞後一愣,又頓時激動,趕緊抓住王憶手臂要嚷嚷。

王憶摁住他的手對他鄭重的點點頭:“基操勿六,這不是什麽事,別發聲,咱們今天就是來買自行車的。”

王東美激動的點點頭。

王憶低調的走進書店,這書店挺大的,有古籍書架、科技書架、外文書架、兒童書架、教育書架等等,裏麵人很多,不是禮拜天依然摩肩擦踵的。

現在改革開放已經有幾年了,人們特別是青年們對於未來充滿熱情,覺得人生充滿希望,很多人都在如饑似渴的學習,而且這些人的學習是卓有成效的。

他們將成為中華民族在新時代騰飛時候的羽毛,成為了各行業的骨幹和領導。

書架中是以前發售的出版物,新書被存放在兩條長長的玻璃櫃中,玻璃櫃就在門口正對的位置,方便讀者選購,但又不允許讀者們直接上手。

玻璃櫃上放了一份《社科新書目》報紙,旁邊放了一摞訂書卡。

這樣讀者可以通過《社科新書目》來了解全國新版和再版圖書的信息,然後買張訂書卡,填上所訂的圖書和回郵住址,讓書店留書。

新書一到,書店便將訂書卡寄到顧客的手上,讓他們憑卡可以優先購書。

王東美二話不說,上去花五分錢買了一張訂書卡,大筆一揮寫下《龍傲天環球大冒險》的字樣。

玻璃櫃後有售貨員在填寫訂書卡往外郵寄,看見他寫下的字後搖頭說:“同誌,換本書吧,這本書是咱們縣裏作家創作的,聽說書裏有咱們福海的故事呢。”

“它已經被各機關單位給訂上了,估計到時候書到我們書店就會立馬被各單位的圖書館接走。”

王東美聽到這話後不氣餒,更激動、更自豪、更開心。

王憶怕他張揚,趕緊拉著他去問顧明明。

一名工作人員忙中指著後院隨口說:“小明在後麵擦洗自行車,你們找他過去喊一聲就行。”

後院是工作人員停放自行車的地方,他們過去後看到有一排的自行車。

一個青年正蹲在車子前仔細的擦洗。

他在地上鋪著一塊毛巾,把車子倒置了過來,車座倒放在毛巾上。

然後端著一盆水先把擋泥板上殘留的泥漬擦掉,又一手用抹布壓住車輪鋼圈,一手搖動腳踏板。

這樣車輪一圈圈轉動中,鋼圈漸漸被毛巾擦得鋥亮——能看出車子被保養的很好,顧明明保養車子的動作很嫻熟。

王憶看著顧明明的背影有點眼熟,卻一時之間沒想起哪裏見過這人。

王東美招呼了一聲:“顧明明同誌?”

地上擦車的青年急忙站起來笑道:“你們就是剛才打電話要來買——咦?這位同誌,前幾天咱們在黃土鄉供銷社見過呀!”

王憶認出來了。

這不是之前他在黃土鄉供銷社吃飯所遇到的那個購買毛毯的青年嗎?

很巧。

兩人竟然在這裏遇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