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慢慢的流逝。

午後的太陽更加炙熱,陽光像一把把利劍劈下來。

時光漸晚,溫度緩緩的降,海上浪花變得輕盈而溫柔。

最終豔陽成夕陽,暮晚的霞光遍灑在大海上、島嶼上、船上、人身上,然後下工的廣播響了起來:

“為鼓勵廣大電影工作者用共產主義思想指導創作,《大眾電影》舉辦的第五屆電影百花獎與中國電影家協會舉辦的第二屆金雞獎授獎大會在長安舉行。”

“百花獎的評選結果是,最佳故事片為《喜盈門》、《鄉情》、《白蛇傳》,最佳男演員是王新剛,最佳女演員是李秀明……”

“今年的電影金雞獎和百花獎授獎大會正好在主席同誌的《在延州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發表四十周年之際,是一個雙喜臨門的日子,去年我國的電影工作者們一年完成了故事片105部,是新中國建立以來攝製故事片最多的一年……”

伴隨著廣播聲,學生們嘩啦啦的開始收拾桌椅和課本。

放學了。

值日生們在喊:“大家把椅子帶回家啊,要不然就翻到桌子上,別跟上一次那樣都扔在下麵,弄的我們掃地不好掃!”

學生們湊在一起商量:

“走,鬥陀螺去?”

“招弟你今天要不要來跳房子?還要去給大隊打豬草賺工分嗎?”

“誰去我家寫作業?我爹娘領著我妹妹去去看姥娘了,我家今晚寬敞安靜,能好好學習。”

“走,寫作業去。”

王憶收拾了教案和課本夾著出門,他踏著夕陽餘暉回到聽濤居,看見小老鷹正在撲棱翅膀飛上飛下。

時而從地上飛到灶台上,時而從灶台飛到樹梢上,時而扭曲著飛出個S型,時而回旋飛出個B型……

聽見王憶的腳步聲,它立馬從樹梢上落下來鑽進了鐵鍋裏,等看到是王憶,它又拍打翅膀跳出來繼續飛上飛下。

樂此不疲。

王憶見此很無語。

這到底是個什麽老鷹?怎麽這麽慫?是之前被人給打怕了?

而且他怎麽感覺這小老弟腦袋瓜子不大機靈?難道上次不光是翅膀被打骨折了還被人把腦袋瓜子打迷糊了?

小老鷹的翅根已經長好了,王憶也給它鬆綁了,本來以為它會直接飛走,結果並沒有,它在聽濤居這裏定居了,每天就等著王憶來投食,不給投食就上桌子去搶吃的。

這讓王憶一度非常懷疑它的血統。

人都說老鷹野性難馴,要養鷹得先熬鷹,而熬鷹這活特別艱辛,以前封建王朝時代都是皇家和權貴們玩的東西。

可是這小老鷹完全沒給他這樣的感覺。

當然它並沒有被王憶馴服,它隻是賴在了聽濤居,實際上它現在並不讓王憶接觸——投喂的時候可以給摸摸頭、捋捋毛,其他時候那絕對不行。

王憶看到它已經恢複健康,決定把它從小鍋趕走。

這個小灶是有用的,王憶都好久沒開小灶了。

他揮揮手把小老鷹趕開,準備讓大迷糊收拾一下小鐵鍋。

等他走近了湊上去一看!

鍋子裏好些樹枝樹葉!

小老鷹根本不是在瞎飛亂跳,它在找樹枝做鷹巢,而且看這個樣子就是要做在小灶裏!

王憶真的無奈了。

怎麽整?

不好整!

不過提起開小灶,他想到了之前給孫征南和徐橫的承諾,要做大肉龍吃!

於是他從屋後拎下一塊風幹肉給大迷糊,說:“把肉剁成餡兒,活點麵,咱們今晚做大肉龍。”

大迷糊迷迷糊糊的問:“王老師,什麽是大肉龍?我不會做。”

王憶說道:“我會,你和麵擀大餅就行了。”

正在大灶裏收拾野菜的漏勺探頭出來說道:“校長,我也會做大肉龍,不用你動手,你忙你的正事,飯桌的事我給你負責。”

王憶點點頭。

不過大肉龍的肉餡他還是要自己調。

實際上用不著調,他有各種餃子料、包子料、餡餅調料等,直接用現成調料攪和上花生油和蔥末即可。

大肉龍不能少了油水。

大迷糊和麵擀大餅,漏勺剁肉餡,王憶最後加入調料交給兩人,這樣他坐享其成即可。

天色還很亮。

王憶在門口溜達了起來。

有人招呼他。

王憶扭頭一看,是供銷公司的審計員宋金燕來了。

她帶來了兩套年用票證和一些零散的票證,什麽布票、糧票、郵票、酒票、煙票等等齊全。

“都是我攢下的。”她笑著解釋道。

王憶說道:“用不了這麽多呀……”

“在我手裏也沒用,你們島上發展需要這些東西,那就送給你吧,當做我支援咱們外島建設工作了。”她灑脫的說道。

王憶已經準備好了賬本和錢數,宋金燕一一仔細的進行核對,然後王向紅也過來了。

他一手扛著一條長而厚實的布卷、一手拎著一卷電線,送過來說道:“王老師、王老師,咱生產隊委托供銷公司買的東西送到了,你看看這對不對?”

王憶打開電線看了看,說道:“對,沒問題。”

有些緊張的王向紅頓時露出笑容:“那機器你能修的好?”

王憶說道:“能,沒問題的。”

他又把幕布打開,這條幕布是灰黃色的,上麵有多處修補痕跡,不過痕跡比較小,隻是稍微能影響觀影體驗。

王向紅有些心疼說道:“這塊幕布花了二十元,是老徐去市裏一家電影院買來的,人家正要換新幕布,就把這個便宜賣給咱了。”

說著他又樂嗬起來:“連電線一共二十八元,如果這就能給咱島上建立起電影放映隊,那咱真是值了!”

王憶卷起幕布說道:“肯定值了,咱隻要可以放映電影了,到時候就對外開放觀影,收門票,一個人好歹收個一分錢兩分錢。”

“這價錢便宜,肯定是有的是人來看,到時候咱們光收電影票就可以很快的把這投資給收回來。”

王向紅猶豫了一下,說道:“王老師,這怕是不行,國家不允許私人放映電影來收費,縣電影站肯定會來查你的。”

王憶說道:“咱沒有私人放映,咱們是社隊企業集體所有嘛。”

王向紅說道:“王老師,這電影隊可不能再屬於咱集體了,機器是你用照相機紀念品換的、是你修好的,發電機是你找同學支援來的,這樣電影隊怎麽能屬於咱集體?”

他搖搖頭:“作為你的長輩我不同意你的決定,作為支書,我也不能讓你這樣給集體做貢獻。”

王憶無奈的說道:“問題是電影隊如果屬於我個人所有,那我就沒法收外隊人的錢當電影票。”

“這樣咱也不能拒絕外隊人來看電影吧?到時候咱用柴油發電,讓他們白白的看嗎?當然偶爾白看一次也可以,畢竟其他生產隊花錢請電影站的電影放映隊去放電影的時候也允許咱去看。”

“可咱自己有了電影放映機可以天天放,到時候總不好讓人家天天來看吧?”

“所以要收電影票!”

王向紅遲疑了起來。

王憶說道:“所以這事我考慮過了,還是得把電影隊編入咱們社隊企業,我是這麽考慮的,支書你聽我說說。”

“第一,我是王家的子孫、是生產隊的社員、是集體的一分子,給集體做貢獻是應該的。”

“第二,支書,您以後退了,咱這生產隊是不是得交到我手裏?所以我現在給生產隊多多的做貢獻,社員們是不是以後會更信服我?”

“現在社員們為什麽信服你?不正是因為你從部隊複員回來後就給咱生產隊做貢獻嗎?”

王向紅笑了起來:“你看的挺長遠,誌向也挺大,才回來咱生產隊三個月就準備接我的位子了?”

王憶說道:“這不說以後嘛,當然以後的事誰說得準?我現在先努力吧,努力給咱生產隊做貢獻,爭取得到咱生產隊所有社員的認可,爭取以後能成為咱這艘集體大船的掌舵員。”

王向紅說道:“其實你把學校辦起來了,你就是以後的掌舵員了,等學生娃們長大了,他們誰會不聽你的話?”

王憶說道:“你說起學校正好我要說第三點,支書,我做出這決定的第三點原因是我想把電影放映隊的收益進行單獨規劃。”

“收入全員歸隊集體,但我要申請一半收入來支援學校建設,學校以後開支不小的。”

王向紅說道:“那我全力支持你!你這麽說的話,我認為你的考慮還是相當全麵的!”

王憶問道:“可我也有跟你一樣的擔憂,個人不準放映電影給社員們看更不準收錢,社隊企業的話就可以嗎?”

王向紅笑道:“換成集體產業的話我倒是清楚規定——也不行,不過民不舉官不究,咱又不放映反動的東西,以後上級來檢查你看我去應付他們。”

“另外給電影票定價的話,咱要學城裏那樣定價,不要直接要死一分或者兩分,城裏電影收票都是看碟下菜,好電影要三毛五毛、不好的電影才要一毛!”

王憶說道:“好,那就學城裏去定價,票價收歸集體然後將一半調撥給學校的財務。”

聽到財務兩個字,正在審核賬本的宋金燕抬起頭來。

她這時候把賬對完了,便問道:“王支書,你們生產隊要成立電影放映隊?這是怎麽回事?”

剛才她一直在聽兩人說話,但財會審計工作需要仔細認真、全神貫注,不能三心二意,所以她一直忍著好奇心。

放映電影的事隱瞞不了。

王向紅便驕傲的指著王憶說道:“縣裏電影站支援我們一台電路進水壞掉的電影放映機,我們王老師能修好。而我們生產隊也有發電機,這樣就能放映電影了!”

宋金燕羨慕的說道:“哎呀,那可真好了,以後有機會我也要來你們這裏看電影。”

“一人一分兩分錢真便宜,縣裏最少一毛錢,上個月開始熱映《少林寺》,票價還漲成五毛錢呢,就這樣都是一票難求。”

王向紅問道:“這麽誇張?一張電影票五毛錢?三斤細糧呀!”

宋金燕點頭說:“是真的,因為《少林寺》是武打的,聽他們說可好看了,以前從來沒看過。”

王向紅想到了王憶帶回來的《少林寺》錄像帶,一顆老心頓時**起來。

這電影不打反動派也不打小鬼子,看著也沒有名角,還能這麽好看?

宋金燕審核完了賬單,然後開始進行新一期的賬單登記,王憶讓孫征南和徐橫下去搬貨。

至於他自己?

他自己要去看小奶狗們什麽情況。

一個多周了,快要睜開眼睛了。

不過現在還沒有睜開,四個閉著眼睛在草窩裏打滾,它們也不想打滾,想要用小短腿撐著身體走路,可草窩鬆軟而且不平坦,站起來就打滾。

好不容易自己站穩了,旁邊的兄弟姐妹又打滾把它給撞倒!

就這樣,它們努力了一番努力了個寂寞,一個站起來的也沒有,全在草窩裏打滾。

老黃不知道去哪裏溜達了,可憐的野鴨子成了奶媽,它晚出早歸去草草填飽個肚子就得回來在窩裏罩著小奶狗。

王憶剛才一過來就是看見它在單腿站立,整的王憶還以為它是在教小奶狗們學走路。

天色漸晚,炊煙四起。

夕陽西降,灑下溫暖而橙紅的光芒依稀的照亮著天地之間。

不少母親和奶奶的吆喝聲在嫋嫋炊煙中響了起來:

“王狀元你死哪裏了?少玩陀螺,你那陀螺鋼珠子都磨平了!”

“大釗回來吃飯吧,吃完飯再溫書。”

這兩句話先後響起,王憶聽的哈哈大笑。

笑著笑著又不笑了。

不對,王狀元這小子得好好教育,他以後可是跟人起衝突把人給槍殺了的,得好好磨他的脾氣!

大灶的煙囪也在冒炊煙,糧油那股獨特的香味順著鍋蓋下冒出來的熱氣往外竄。

王憶溜達著去看了看自己所屬的小菜園,已經長出來不少菜苗。

這都是他施肥有功。

島上土地不是真土地,天涯島就是一座海底山,整體是石頭,不過幾萬年時間裏風吹來灰塵、落葉腐爛化作腐殖質,然後時間長了日積月累,慢慢形成了一些小塊的土地。

這種土地都是在石頭凹處,就像石坳台的大石坑,那裏麵如果填滿泥土就會成為島上一小塊農田。

本來因為有豐富的腐殖質,這些土地土層淺但是很肥沃,可是島上住人的曆史太久了,每年都有人種田,以至於土地肥力流逝變得貧瘠了,很缺乏氮鉀磷元素。

王憶蹲在學校的菜園前琢磨。

要發展天涯島不光要發展社隊企業,當然社隊企業這條路必須走,還要走的踏實、走的長遠。

另外也要發展農業。

島上缺少農田不錯,但不缺少山坳,可以從內陸運送土壤進行人工造田。

現在改革開放了國家工業也要踩著油門往前突飛猛進了,化肥尿素之類的生產廠家會迅速擴大規模,隻要有了肥料那土地貧瘠問題就能解決,到時候島上也就有了農業。

王憶想著點點頭。

嗯,雖然這隻是趙括紙上談兵,可他覺得自己談的挺不錯,這構想可以發展著試試的。

他正在沉思,漏勺出來殷勤的衝他喊:“王老師、王老師,吃飯了!”

王憶拍拍手回去。

鍋蓋大開,大灶裏滿是水霧,一進去煙霧縈繞的。

香味很足。

鍋裏盤著一圈圈的大肉龍,等到海風吹走了水汽、降低了溫度,漏勺拿出一條來切開:

麵層蓬鬆,肉餡清晰可見,就像是卷起來的果醬麵包。

一人一大塊拿在手裏,裏麵肉餡沒少用醬油,所以不用吃菜了,直接吃這大肉龍就很好吃。

徐橫和孫征南去找大蒜,他們做了蒜泥,用了味精和老抽來調味,把大肉龍蘸蒜泥。

王憶佩服,孫征南不愧是魯省人,對大蒜那是真的熱愛。

而徐橫那邊還在說:“吃肉不吃蒜……”

“等於沒吃蒜。”王憶淡定的接上他這句話。

徐橫一愣,說道:“不是,王老師你這不是廢話嗎?吃肉不吃蒜當然等於沒吃蒜,這話應該說吃肉不吃蒜……”

“滋味少一半。”王憶又接了他的話。

徐橫沒話可說:“吃飯吃飯——嗯,真香。”

王憶也看他和孫征南用大肉龍蘸蒜泥吃的眉開眼笑,便也跟著去蘸著試了試。

嗯,好吃。

本來大肉龍隻是香和鹹,蘸上蒜泥後味道變得有一些刺激性了,確實風味更佳。

要吃晚飯了,來買東西的人挺多。

王憶便在門市部裏一邊吃飯一邊賣東西。

他又擺出了辣片和辣條,過來買東西的大人紛紛買幾張帶回去給家裏孩子解饞。

一分錢一張,實在是挺便宜,有錢沒錢都能吃的起。

一頓忙活進入吃飯時間,這樣人就少了。

王憶拿起大肉龍,有人進來笑:“王老師,吃著呢?”

是昨天早上在梅花灘上見過的盧根生,王憶和秋渭水吃過人家的現煮海鮮。

王憶答應過送他一壺酒,盧根生今晚來燈下聊,特意帶著酒葫蘆過來找他。

看看天色,現在島上多數人家剛吃飯。

而盧根生是從外島搖櫓過來的,這意味著他很可能沒吃晚飯——酒癮就這麽厲害,他絕對是讓王憶答應的一壺酒給饞的,所以才這麽早過來。

其實昨晚上他就來過,但王憶當時不在島上,於是今天他又來了。

王憶言而有信,接過他酒葫蘆打開一個新酒桶,裏麵是他在市場買的小牌濃香白酒。

這種酒便宜,一斤是十幾塊,一桶5L裝的用不了一百塊,可是它們味道也不錯。

他買的是口碑比較好的一款酒,叫老窖佳釀白酒,洋河鎮的酒廠釀造,說是高粱純糧酒。

這酒在22年可能隻是不錯,但在82年相比一毛燒、九零大曲這種酒那就屬於好酒了。

盧根生拿到酒壺聞了聞便露出欣喜的表情:“嗯嗯,這酒的味道真好呀,好酒,這是好酒。”

王憶問道:“你沒吃飯吧?”

盧根生訕笑道:“在船上啃了個高粱餅子,也還行。”

王憶去給他拿了塊大肉龍。

盧根生不好意思的接過去、不好意思的笑了起來:“謝謝王老師,人家都說你大方,真是百聞不如一見,確實大方,我沾你光了。”

王憶說道:“沒事,以後趕海再去找你吃煮海鮮。”

“那你來,”盧根生立馬答應下來,“我絕對把最好的給你留著。”

他看見門市部有凳子,便坐下吃著大肉龍喝了幾口酒,一邊吃喝一邊讚歎:“這麵卷子可真香,裏麵用了肉和大蔥啊?難怪。嗯,酒也香,你這酒是高粱酒,回甘!”

王憶覺得喝酒回甘是扯犢子的話。

酒又沒有糖沒有澱粉,這怎麽回甘?

盧根生連吃帶喝美滋滋,然後他順便看了看門市部,對裏麵東西大感新奇,看見櫃台上的辣條辣片後問道:“王老師這怎麽賣的?”

王憶說道:“兩分錢一張或者一根。”

盧根生看看手上的大肉龍,已經有這樣下酒的佳肴了,不必再浪費錢買下酒菜。

於是他搖搖頭沒掏錢。

吃過晚飯社員們拎著馬紮板凳出來乘涼閑聊了。

五月下旬的晚上其實還挺清爽的,並不算熱,不過已經涼氣散盡,披一件衣裳出來聊聊天很舒服,所以現在燈下聊天的人多了起來。

第二天是禮拜二了,早上王憶正在指揮著漏勺煮秋渭水帶來的炒麵,結果王狀元急匆匆跑進來喊:“王老師、王老師,你快去臭油鍋那裏看看,不大對勁。”

王憶趕緊拔腿跑,路上他問道:“怎麽回事?”

王狀元說:“就是剛才我跟我爹去看臭油坑,那裏麵掉進老鼠和鳥了,我沒去看看能不能弄上來,然後看見臭油鍋裏的臭油一個勁的往上冒。”

他們迅速趕過去,這時候大膽也來了,正拎著一桶水急匆匆的要撲滅鐵匣子下麵的篝火。

王憶問道:“怎麽個情況?”

說話之間他定睛看向鐵匣子,鐵匣子上麵的瀝青正在膨脹,眼看已經與鐵匣子持平了,下一步就要冒出來。

大膽問道:“王老師,是不是得趕緊撲滅火?”

王憶說道:“撲滅火!”

油麵還在繼續上漲,一旦從鐵匣子流出來落入篝火中那後果不堪設想!

他不知道瀝青的成分但知道這是提煉石油或者幹餾煤炭得到的化工產物,它們是可以燃燒的,而且昨天那個笤帚頭燃燒後的結果已經給他們以教訓了,這玩意兒燃燒起來很猛、煙霧很大!

一桶水撒上篝火,熊熊燃燒的火焰頓時熄滅了。

可是煮沸的瀝青泡沫開始往外冒了。

大膽緊張的問:“怎麽回事?怎麽還在往外冒呢?”

王憶解釋道:“火焰雖然熄滅了,可是這鐵匣子底下溫度還很高。”

“那要不要打桶水倒裏麵去給它降降溫?”大膽問道。

“可別,讓它自己冒吧,”王憶安慰他說道,“已經沒什麽事了,別擔心,下麵沒有火焰了,它冒出來也不要緊。”

這時候王東義和技術員林關懷過來了,問道:“怎麽了?”

王憶把剛才的情況說了說。

林關懷大驚:“肯定是有人私自過來點火了,我不是說這篝火起初讓我來負責嗎?”

他解釋道:“這方形鍋因為構造和材質問題容易出現受熱不均勻問題,倒進去瀝青後一旦火力過於旺盛那就會導致瀝青溶解膨脹,你們看見瀝青膨脹成泡沫冒出來就是這個原因。”

“幸虧你們把火給滅了,以能夠導致瀝青膨脹的火勢來說,一旦瀝青沫子冒出來那肯定會引發一場大火!”

王東義驚怒:“是誰點的火?是不是有人搞破壞?”

王憶說道:“搞什麽破壞?都什麽年頭了還有人來咱這島上搞破壞?肯定是有人幫了倒忙,想幫你們早早的把火給燒起來,讓你們上工以後就能直接去幹活,這是好心辦壞事了。”

林關懷說道:“那你們得跟社員們說說,以後別亂碰這東西,很危險的,今天全靠你倆及時發現危機,要不然我這次的工作要出現很大失誤,單位肯定要內部通報批評我。”

說著他有些後怕,特意跟王憶和大膽握了握手。

王憶指向王狀元說道:“這學生也起了作用,他去叫的我,他今天立功了。”

林關懷跟他握手,把王狀元臊了大紅臉,低著頭腳底生風跑路。

大膽說道:“就該謝王老師,本來我也沒想著這麽早過來看看它的情況,不過昨天王老師叮囑我這件事必須要小心,說‘疏忽一時、痛苦一世’,真的是這樣。”

林關懷再次向王憶道謝,又讚歎道:“疏忽一時,痛苦一世,這句話說的真好,我要記下這個口號反映給我們單位。”

“還有寧可千日不鬆無事、不可一日不防釀禍。”大膽聽他需要口號便再次倆了一句,“也是王老師教我的。”

王憶吃驚的看向他:“你記憶力還挺好。”

大膽說道:“我們家裏人記性都好,而且你的話我是記心裏頭的,肯定記得住。”

王憶琢磨道:“你家裏人記性都好?行,那我得個王狀元上上強度了,這小子不是學不會,是他不學習啊!”

危機解除,他們要離開。

大膽、林關懷跟他一起上山,去大隊委找王向紅:“王支書,我得給您反應個事,今天不知道是誰去點燃了瀝青池的篝火……”

“是我,這事不用表揚了,我應該做的,這樣給你們工作節省點時間,上工就能直接幹活,我看前兩天早上你生火花了半個多小時呢,太浪費時間了。”王向紅痛快的說道。

王憶當場就樂了。

大膽和王東義果斷轉身走人。

林關懷愣愣的看著王向紅,一時之間不知道說啥好。

王憶幫他說道:“支書,你那麽點火不行,具體原因讓林技術員給你說說吧。”

林關懷苦笑著把前因後果解釋出來。

王向紅也尷尬了。

王憶說吃飯了然後就跑路了,留下倆人在大隊委裏尷尬。

連同周末兩天一連花費了五天時間,天涯島上多豎起了四十條的新電線杆,遍及四個組和碼頭等地方。

電力局帶來了足夠的電線,將全島重要區域進行了電力覆蓋。

因為天涯島是外島第一個完成通電工作的生產隊,電力局進行了支援,負責了電線和電閘的費用——當然,生產隊內的電線是他們單位理所應當的,可是家家戶戶用的電線以及電閘都是要老百姓自己買的。

電力局給家家戶戶拉上了電線,電線都是從電閘裏走出來的,這樣三個組發電機處有一個總閘,另外便是家家戶戶自己有了分電閘,大隊委則一家發了一個電燈泡。

星期三下午學生不上勞動課了,婦女和老人也不上工了,各自待在家裏頭。

全島家家戶戶用上電燈。

王向紅覺得這是一件值得慶賀的大事件,又從庫裏支出一盤鞭炮。

公社和縣裏也很重視這件事,公社的電力所來了人、縣裏的電力局也來了領導。

隨著三個組裏的發電機電池儲滿電,各家各戶都有人拉了燈繩,‘哢噠’聲音中,全島四個組都響起歡呼的聲音。

王向紅陪同公社和縣裏的領導站在山頂路口上,他給領導們分煙,分的是王憶之前給的紅塔山。

領導們打趣他這個老革命現在還與時俱進了,竟然抽上名牌的帶過濾嘴香煙。

王向紅沒去多解釋,抽名牌香煙怎麽了?我們島上可是今天徹底通電了,所有社員家裏都通電了。

人逢喜事精神爽,這會他臉上的褶皺全笑開了,整個人比以往要年輕好幾歲。

王狀元興致衝衝的問:“支書伯,點鞭嗎?”

王憶拍拍他肩膀:“沉著點,要點鞭炮的話,支書和領導們一定會給你下命令,你安心等他命令就行。”

王向紅點點頭。

現在不急著點鞭炮,林關懷說島上第一次通電,難免有人家電線接口有紕漏,他還得查漏補缺。

果然很快有婦女急匆匆趕來:“林技術員,我家電燈不亮!”

今天過來的不止一個技術員,於是林關懷帶頭,他們帶上帶上工具箱跟著婦女離開。

王憶挺喜歡林關懷這小夥子的。

幾天接觸下來他發現小夥靦腆謙虛又上進,他不光進行技術支援,還親自幫忙去挖坑,幹活、工作都做的很認真,在島上名聲很好。

就拿工作來說,天涯島上近一百五十戶人家,最終隻有四五戶人家的電線有問題。

所有的調試結束,王東峰在喇叭裏喊‘開燈’,這次再沒有人來找技術員。

蹲在地上抽煙的王向紅站起來,他看向電力局的局長,局長笑道:“王支書,我們就是來跟你們一起熱鬧熱鬧的,事情該怎麽辦你安排,我們不插手。”

“就是,幹工作不能外行指導內行,涉及到電力問題你們不能幹涉我們工作,涉及到你們島上的生活那就是我們不能幹涉你們的安排。”公社電力所的所長配合著說道。

聽到這話王向紅便一揮手,說道:“好,那領導們幹脆利索,我也不長篇大論了,王老師,你是咱全隊家家戶戶通電的功臣、還會寫詩,那你說兩句,來兩句有文化的!”

王憶頓時尷尬了,他趕緊推辭,可王向紅想讓他在領導麵前露露臉,一心催促他來兩句。

幾位電力上的幹部也好奇了,這年頭詩人可是很有地位的,這小窮島上還有一位詩人?

王憶沒轍,隻好先感謝領導感謝人民感謝黨的恩情,然後硬著頭皮灰溜溜的來了一首改編詩:

“朱雀橋邊野草花,烏衣巷口夕陽斜。舊時權貴專用電,如今通入百姓家。”

他隻有這個文采!

所以今天的事給他一個教訓,以後不能隨意抄襲詩詞、小說,自己沒有那個文采,這事很容易露餡!

幸好今天在場的沒有文化人,否則他真要丟人現眼了。

其實一個人文采如何,言談舉止就能得以體現,靠抄襲成名的“才子”在真正名家麵前站不住,一開口就能讓人試出成色。

還好在場的幹部們沒什麽文化,聽了他改編的詩還覺得不錯,紛紛鼓掌:

“後頭這句舊時權貴專用電,如今通入百姓家說的好!”

“彰顯了咱們社會主義製度的優越性,咱們是給人民群眾服務的!”

王憶鞋墊子上又被摳出畫來,他趕緊揮手:“狀元,去給鞭點火!”

“小步快跑,快快快!”

男孩子們簇擁著王狀元跑去樹下。

王狀元手裏是孫征南的格洛克。

扳機扣動,徐橫喊:“砰!”

嚇得學生們轉身就跑。

事發突然有慌張之下絆倒的,這可把他高興壞了,哈哈大笑個不停。

孫征南嗬斥道:“大炮,別嚇唬學生——誰的鞋子丟了?你們這些學生也是,鞭炮而已又不是大炮,至於慌張成這樣?”

公社和縣裏的領導也在笑,這樣孫征南有些鬱悶,他也不好太厲害的去批評徐橫。

王狀元尷尬了。

他裝作什麽事也沒有發生,上去點燃了鞭炮。

其他學生要展現自己的勇氣,便重新跟上去。

可是!

王狀元點的很快,回身打火就點了!

他可是用防風打火機點的,這玩意兒往外噴火焰,放到鞭炮引線上當場就把一截引線給全點燃了。

於是——

學生們剛湊上去:

“砰砰砰!”

炸了他們一個雞飛狗跳!